60
已是晚秋時節，田野里的莊稼已經基本收割完畢，那一條條裸露的黃土地剛剛被拖拉機耕起，遠遠的被拉成粗獷的線條；舉目望去，視線盡頭群山掩映，澄藍的天空中一群大雁正徐徐南飛，完全是一派讓人陶醉的田野風光。
望著滿目的秋色，葉筱薇和高朋輝突然沉默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車窗外，出神地望著陽光透過高大的白楊縫隙射在鄉間公路上，撒落一地斑斑點點的碎影。風中已帶露華的清涼，高朋輝不無憐愛地望了一眼葉筱薇，伸手把車窗搖緊。
「不管這個人是誰，看來他們還是不想罷手。還得多加小心才是。」高朋輝給自己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說道。
「也許……也許我不該那麼著急著把支票送回去。」葉筱薇邊想邊說。
「是呀，事先你應該跟我商量一下。你這樣做，他們一看這招兒不靈，當然就得想別的辦法來對付你。」
「可是……我總覺得，焦主任這個人不像有多壞的。」
「你呀，看什麼人都是好人。」
「還有那個餘音，你說，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對他有什麼好處？難道僅僅是因為那場官司讓他丟了面子？是為了報復我？」
「很難說。說不定還有別的目的。」
「不會吧？他……他不會和交通廳攪在一起吧？」
「有什麼不會的？現在，社會上的關係網，大得可以罩住天，街邊躺著一條狗，你踢它一腳，說不定就蹦出個什麼局長處長的跟你急！」
這時，一直昏昏欲睡的叢叢冷不丁冒出一句：「高叔叔，哪兒有狗啊？」
高朋輝看了一眼葉筱薇，急打方向盤。汽車轉過一條彎道，眼前豁然開朗，高朋輝不禁笑道：「叢叢，這不到啦，到了村裡你就看見狗了。」
梁母一點笑的心思也沒有，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小山村對叢叢說：「叢叢快看，那就是咱們老家，你還記得嗎？」
眾人沿梁母所指方向望去，果見綠樹掩映中露出了一座小山村——這就是梁少萱生長的地方，長嶺鎮南梁嶼村，西村口的那片紅磚瓦房便是梁母所說的自己鄉下的家了。
回到這裡，梁母和葉筱薇的心裡自然各有一番滋味。惟有叢叢無憂無慮，尚記著昔日回老家的快樂時光，跳下汽車邊朝院里跑邊喊著：「姑姑！小美姐姐，濤濤哥哥！」
叢叢的姑姑正在院里餵豬，聽到外面有汽車聲，直起腰來納悶兒間，叢叢已經跑了進來。
「喲，是叢叢啊？！你媽媽……？」姑姑笑著迎了上來。
話音未落，葉筱薇已經攙著梁母進了院，高朋輝緊跟其後。
「媽！嫂子。」姑姑叫了一聲。
「秀娟，餵豬哪？」葉筱薇向小姑打了聲招呼，然後為高朋輝介紹道：「朋輝，這就是叢叢的姑姑，秀娟。這是我大學的同學，高朋輝。」
高朋輝客氣地上前問了聲好。姑姑卻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了他，半天才把眾人讓進屋裡。
這時，小美和濤濤已經和叢叢玩在了一起。
叢叢毫不吝嗇地將手裡的玩具分別送給濤濤和小美。濤濤則拉起叢叢的小手說道：「叢叢，你不是喜歡去山上玩嗎？走，我帶你上山玩去。」
「濤濤，媽媽說過，不讓你上山。」姐姐小美不高興地說。
「你不去別去，我和叢叢一起去！叢叢，走！」
說著，濤濤像個小男子漢一樣拉起叢叢的手向外走去。叢叢自己喜歡跟自己的小表哥到山裡去玩，當即笑著跳動著：「噢，上山玩嘍，上山玩嘍！」
姐姐小美見濤濤和叢叢跟本不聽自己的，猶豫一下也相隨而去。
來到屋裡，姑姑拉著梁母的手不停地問長問短，這不禁讓高朋輝感到一絲尷尬。葉筱薇也有同感，畢竟現在梁少萱已經不在，物是人非，一時間竟與小姑感到了距離。
她向高朋輝使了個眼色，兩人緩緩走出小院，向門前的一處小山包走去。
姑姑見葉筱薇和高朋輝攜手而出，不禁擔心地問梁母：「媽，我哥沒了，我這心裡老覺得不得勁兒。您看那個姓高的對嫂子那股子勁兒，你可別讓人家把你蒙在鼓裡。」
「他們也沒瞞我什麼，人家小高是有家室的。」梁母不以為然地說道。
「咳，現在的男人，有家的比沒家的更靠不住！」姑姑有些鄙夷地說。
「行啦，你別跟著瞎攙和了。一開始，我也像你一樣防著小高。後來將心比心，咱不能讓人家年紀輕輕的，一輩子這麼守著吧？我跟筱薇說，看著有合適的，就往前走一步。」
姑姑一聽不高興了，沉著臉說道：「往前走我不反對，我就是覺著，我哥過世這才幾天哪，他們就這樣，也太對不起我哥了。」
「你別瞎說，這些日子要不是人家小高，我們這一家子……」
「不是早就讓你回來嗎？又不是沒有親女兒。」
「我也想回來，可是，這心裡就是放不下叢叢……」
「對了，還有叢叢。我嫂子要是嫁人，人家能真心對叢叢好？」
「唉，我心裡彆扭的就是這個呀。」
說著，梁母竟然扯起袖子抹了一把淚……葉筱薇和高朋輝從一道河坡漫步上來，駐足山頭，舉目遠眺，但見腳下的山村紅磚綠瓦，炊煙梟梟，星羅棋布般在散布在山石綠樹之間。眼前，金色的陽光下，風吹草低，更是不時傳來農人吆喝牲口的聲音。
「你聞聞，好像空氣都是甜的。」也許是登高有緣故，葉筱薇的心情似乎開朗了許多。
「是呀，有這麼新鮮的空氣，這麼美麗的風光，與世無爭，沒有爾虞我詐，在這裡生活一定能活過一百歲。」高朋輝也感慨道。
「你當時還不是分到了鄉下，為什麼急赤白臉地要調回城裡？」葉筱薇諷道。
「我……我那是鄉下嗎？那是鎮機關。機關，懂嗎？凡是沾上『機關』兩字，甭管它是省里的也好，是鎮里的也好，都得一樣算計。嘿嘿……與其在鎮里點著煤油燈算計，那還不如回市裡算計呢！」
「搞了半天，你也挺現實的嘛。」葉筱薇笑了。
「搞了半天，你才了解了我呀？這一輩子就跟你浪漫了一次，還……」高朋輝說著做出了一個誇張的動作。
「又來了又來了！」葉筱薇說著，藉以掩飾地坐到草地上，扭過頭去不理高朋輝了。
高朋輝看葉筱薇一眼並不答話，只笑吟吟地躺倒在她身旁，扯了一把野草，飛快地編了一枚草戒指，然後對準暖烘烘的太陽，眯起眼睛望著。
「看不出，你手還挺巧的。」葉筱薇很快便被吸引了過來。
「其實，我早就會。在學校的時候，差不多每個男生都會。總想找機會把這個給自己的心上人戴上。」高朋輝得意地說道。
「真的，我怎麼不知道？」
「哼，你會不知道？光我們對門那個宿舍的，至少就有四個傢伙準備了這玩藝兒，想著有朝一日戴在你手上呢？」高朋輝有些嫉妒地說道。
「盡亂說！」葉筱薇嗔怪地打了高朋輝一下。
「你怎麼不信呢？孫東，小江西，張玉清，還有我。你能否認他們沒找過你？」沒想到高朋輝竟然認真起來。
「那是畢業之前開玩笑……」
「你可以這麼認為，可我們不是。那時候，甭看大家嘴上不說，暗地裡都在使勁兒，最後，還是我勝出了。但最後，我……」高朋輝說著嘆了口氣。
「朋輝，你別說了……」葉筱薇痴痴地望著高朋輝，不禁浮起一絲自責。
突然，高朋輝翻過身來，一把抓住葉筱薇的右手，動情地說道：「筱薇，我想……我想把這戒指給你戴上。」
葉筱薇下意識地掙了一下，但未掙脫。
高朋輝認真地說道：「筱薇，八年前，我向你求過一次婚，現在，我再次鄭重向你求婚……嫁給我吧？」
葉筱薇連忙掙脫說：「不不，你胡說什麼呀？你是有家室的人，我……我不能……」
高朋輝突然高聲笑了起來。
葉筱薇以為他在開玩笑，忍不住捶他一下：「氣死我了，你就愛開玩笑！」
誰知高朋輝卻止住笑，嚴肅地說：「筱薇，我沒有家，也沒有室，我從來就沒結過婚。」
葉筱薇一驚：「你……不可能，你說過，你孩子和叢叢差不多大，你……」
「我說這話的時候，心裡想的就是叢叢。」
「不，不。朋輝，這種事情你可不能亂開玩笑，你知道我這個人……」
「我知道，我不是開玩笑，我說的都是真的。」
葉筱薇還是不敢相信：「你為什麼不早……？」
「見到你的時候，正是你心情最糟糕的時候，我不能向你表白什麼。所以，你隨口一問，我也只能隨口一答。時間長了，我就想到時候叫你大吃一驚。」
「朋輝，我……我的確挺吃驚的。」
「那是因為我表演得太逼真了，或者是你根本沒有心思去想我的事。」
葉筱薇心裡一陣慌亂，她不敢正視高朋輝的眼睛，連忙將頭扭向一側。
高朋輝拉住她的手：「我可以把它戴到你手上嗎？」
葉筱薇身子動了一下，但卻沒有回頭，任由高朋輝將草戒指戴到手上。高朋輝輕輕扳過她的雙肩，眼睛里充滿熾熱的情感。
「筱薇，你能嫁給我嗎？」
葉筱薇慌裡慌張地躲避著他的目光：「朋輝，我……我心裡亂得很，你讓我再想想。」
高朋輝的眼中掠過一絲失望。
「朋輝，這件事來的太突然了，你總得讓我……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高朋輝的眼裡掠過一絲失落，但很快便恢復了往日的樂觀。他爬起身來，將葉筱薇拉起來道：「筱薇，我明白你的心思，我等，我有耐心，我可以再等你一個八年。」
「朋輝，你別說了……」
葉筱薇雙眼潮紅，一下子把頭埋進了高朋輝的懷裡，兩張渴望的唇緊緊地貼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