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清晨的陽光從樓間穿過來,映照在草地上,叫人感到暖融融的。也許是受這陽光的感染,葉筱薇領著叢叢走出樓門的時候,心情比昨天晚上好了許多。她按動手裡的遙控器,不無處的汽車尖叫了一聲。
「叢叢,跟奶奶再見。」葉筱薇接開車門,吩咐叢叢道。
叢叢回過身,向樓上探出頭來的奶奶招手告別,然後從另一側上了車。葉筱薇插入車鑰匙,正要打火,卻突然停住了。透過擋風玻璃,她看見兩位銀行的工作人員攔住了去路,其中那位年紀稍長的正是曾經見過一面的信貸科長。
「小葉同志,對不起,這車你不能再開了。」信貸科長拍了拍車玻璃說道。
「你們……?」葉筱薇將車窗搖下,探出頭來。
「小葉同志,鑒於你違約在先,我們要把這車暫時收回去。」
「可是……?」葉筱薇無言以對。
「我們也不想這樣,但這是規定。請你儘快補齊貸款,我們還可以把車還給你,不然我們有權依照法律程序處理這輛汽車。」
葉筱薇無可奈何,只得極不情願地下了車。叢叢不知發生了什麼事,瞪大眼睛看看媽媽,再看看那位科長。
「叢叢,下來!」
「我不嘛……」
「叢叢乖,聽話,媽媽打車去送你。」葉筱薇繞過去,將叢叢從車裡抱了出來。
「希望你抓緊時間,如果你不想要車了,那我們只好拿去拍賣了。」借貸科長說著,向身邊的職員點點頭,坐進車裡,「嘭」地一聲關上車門。
叢叢滿心不高興,趁葉筱薇不注意,轉身向樓上跑去一邊跑一邊賭氣地說:「我今天不去幼兒園了,我找奶奶去。」
葉筱薇顧不上理會信貸科長,急忙追了過去。叢叢跑到樓門前,突然返身喊道:「史諾比!我的史諾比!」
葉筱薇一把將叢叢攔住,說道:「叢叢,別跑,媽媽去給你要。」
她說著,急步上前,大聲喊道:「請等一等……!」
話剛一出口,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頓時一片烈焰升騰,血肉橫飛。原來,汽車在點火的一剎那發生了猛烈的爆炸!爆炸產出的強大氣浪把汽車原地掀起老高,又重重地落了下來。葉筱薇像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一樣,被拋到了幾米開外,她手中拎包像一隻斷線的風箏,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摔進遠處的花壇。站在樓門前的叢叢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時間驚呆了,不哭,也不喊……那一刻,時間彷彿被無限地抻長了——正要趕去上班的人們驚恐萬狀地張望著;被拋到半空的汽車零件叮叮噹噹地散落著;葉筱薇手包中的各種女人用品滿地滾動;叢叢的史諾比和被炸成碎片的肢體燃燒著……誰都無法相信,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在一個素來安靜平和的小區內,在大批居民的眾目睽睽之下,一場慘烈的大爆炸就這樣發生了!在場的人們沒有絲毫的思想準備,甚至連躲避的動作都未及作出,一切就這樣發生了!
第一個從惡夢中醒來的是梁母。
她在窗口目睹了慘劇發生的全過程,頓時感到一陣錐心的巨疼猛然襲來。她想喊卻喊不出聲,想下樓卻無力邁動雙腿。這位飽經風霜的老人,扶著牆一步步從陽台走回客廳,在昏迷過去之前第一個撥通了120的求救電話……僅僅幾分鐘之後,救護車和警車便呼嘯著飛馳而來,大批的警察跳下車,迅速封鎖了的爆炸現場……當高朋輝接到醫院電話通知的那一刻,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連追問了好幾遍。放下電話,他發瘋般地攔下一輛汽車,飛也似地趕到了市中心醫院。
剛一衝進急救中心大樓,他立即被眼前的景像驚呆了——只見兩名醫生正推著一具屍體從搶救室里出來,屍體身上蒙著一條足以讓每個人產生恐懼的白布單。高朋輝可以清楚地感到自己的心跳幾乎就要停止了,臉上的淚肆無忌憚時滾著,好一會兒,他才不顧一切地衝上去。
兩位醫生急忙將他攔住,不無司情地勸他節哀順便。高朋輝放聲大哭,哀求醫生讓他再看上葉筱薇最後一眼。那兩名醫生聽了他的話,相視一笑,撩開白布單,車上躺著一位瘦骨嶙峋的老人。
高朋輝知道自己弄錯了,不好意思地連聲道歉,並詢問葉筱薇一家的下落。醫生告訴他,剛才確實送來了一位在爆炸中受傷的婦女,此時正在樓上第二手術室里搶救。高朋輝顧不上說聲謝謝,便三步並作兩步向樓上跑去。
離手術室還有一段距離,高朋輝便聽到了叢叢的哭聲。他急忙上前,只見叢叢正驚魂未定地坐在一位女護士的懷裡,沾滿灰塵的小臉被淚水沖得一道一道的。
「叢叢!」
高朋輝喊著,一把將叢叢抱了過來。
「高叔叔,我要媽媽,我要奶奶——!」
叢叢一見高朋輝,剛才還有些壓抑的哭聲立即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嚎啕。
高朋輝的眼淚再次湧出眼眶,他不住地安慰說:「別怕,叢叢,好叢叢,高叔叔來了,不會再有事了……」
那位女護士站起來,將葉筱薇的手包遞給高朋輝說:「這孩子真懂事兒,是她讓我們從病人的電話號碼本上查姓高的。」
「謝謝。」高朋輝感激地向護士點點頭:「她媽媽怎麼樣,還有她奶奶,她們……?」
「正在搶救,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說罷,護士走了。
高朋輝望著手術室緊閉的大門,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位值班醫生走了過來:「你是病人家屬嗎?」
高朋輝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那好,我現在代表醫院正式通知你,你的妻子和母親正在緊急搶救之中,因為病人隨時可能出現生命危險,所以醫院是在你未到場的情況下迫不得已實施手術的,現在請你簽個字。」
說著,值班醫生將一大堆手續遞到他眼前。高朋輝看了看,鄭重地在病人家屬欄里簽下自己的名字。
「錢帶來了嗎?」
高朋輝一愣:「多少?」
「先交兩萬押金吧。」
「兩萬?!」高朋輝瞪大了眼睛。
「是呀,兩個病人都要搶救,其中一個還要做手術。按理說,像這種危重病人應該先交押金再上手術台,我們醫院已經破例了。」
「可是,我來得匆忙,根本來不及帶錢哪。」
「那怎麼行!」醫生老大不高興:「怎麼全都這樣啊?你今天已經是第三位哭窮的了,要都像你們這樣,我們這醫院還開不開啦?」
「我也沒說不交,我這不是跟您解釋嗎?」
「光解釋有什麼用,趕緊去取錢吧!」
「多少錢?我來交!」
隨著喊聲,鄭廣琴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我就知道需要錢,這不,把家裡的現金都帶來了。」說著,轉問值班醫生:「多少錢?」
「她說先交兩萬押金,有那麼多錢嗎?」高朋輝不無擔心地說。
鄭廣琴搖搖頭:「誰家裡存那麼多現金哪?」復又轉問醫生:「划卡行不行?」
值班醫生點頭:「行啊,你跟我來。」
鄭廣琴取出一張龍卡交給高朋輝,接過叢叢:「小高,你去吧,叢叢交給我。」
高朋輝感激地點了點頭,隨著醫生向交費處走去。
鄭廣琴一邊哄著叢叢一邊詢問著事情的經過。叢叢顛三倒四地邊哭邊說,鄭廣琴的眼圈一次又一次地泛潮。高朋輝交了費,剛回到她們身邊,手術室的門突然開了,一位護士衝出來,急切地喊:「哪位是葉筱薇的家屬?」
高朋輝和鄭廣琴一齊答道:「我是!」
「快,病人再次出現大出血,需要趕快輸血!」
高朋輝立即舉起胳膊說:「輸我的吧。」
「你什麼血型?」
「A型!」
「不對,還有別人嗎?」說著,護士把目光盯在了鄭廣琴身上,問:「你呢?你是什麼血型?」
「我,我是AB型!最吝嗇的那種血型!」鄭廣琴有些難堪。
「哎呀,你們都是些什麼家屬呀,真正的家屬呢?」
「在這兒呢!我是她妹妹,我是O型血!」隨著話音,一位紅衣女子衝到了面前。
「文蕾!」
鄭廣琴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高朋輝張了張嘴巴,想說些感謝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快,快跟我進去!」護士說著,拉著文蕾進了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