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相思無盡 攜手歸隱天下安
"還不睜開眼,準備睡到什麼時候?"馬車上,蒼落塵倚著鬆軟的錦墊,湊近懷中人兒香暖的脖頸,張口輕輕咬住她小巧圓潤的耳垂,一邊啃噬一邊呢喃。
均勻的呼吸因為這個舉動漸漸開始紊亂,白皙的臉頰上飛起兩片紅霞,濃密纖長的睫毛開始如蝴蝶翅膀一般微微抖動。
迷藥的藥性已經開始退去,加上之前的喧鬧和此時蒼落塵的挑逗,阿房的意識已經漸漸恢復。耳邊的酥麻痛癢加上呢喃的語調,這樣的雙重刺激令阿房猛然張開了眼:"落塵哥哥?!"昏迷前的情景浮現在腦海,她只記得進入鎖心殿後忽然神志恍惚,最後一點印象便是漫天的大火,紅得刺目,紅得驚心,像是地獄的景象,將她吞噬。
本以為今生就這樣與蒼落塵訣別,帶著腹中還未出生的孩子,在奈何橋頭徘徊等待。卻不想睜開眼,映入眼帘的正是那張朝思暮想、魂牽夢縈的冷酷容顏。場景變幻太快,令她有些迷茫,難以置信。
"真的是你嗎?"緩緩伸手想要撫上他布滿胡茬的下巴,臨到近前卻又怯怯而止。若這只是幻覺,她不知自己該如何承受之後的失落。
寬厚的大手輕輕拉住那白皙的皓腕,蒼落塵溫柔地牽引著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臉。指尖所到之處,蒼落塵冰冷的神情便如同暖陽下的殘雪,融化消失,漆黑的眼眸蓄滿了痴情和溫柔,將阿房的影子映在其中,密密包圍。
"是我。"低沉開口,沙啞的嗓音泄露了他的疲勞。有力的手臂繞過阿房腰間,小心避開她隆起的腹部,托著她靠近她。
"落塵哥哥,我好想你!"展開雙臂撲進蒼落塵懷裡,緊緊摟著他的腰身,阿房將自己壓抑多時的情緒盡數宣洩而出,她號啕著,用眼淚浸濕了蒼落塵胸口的衣衫。
"我也想你。"雙臂輕輕推開阿房的肩膀,讓她與他之間留下一點空隙,免得壓迫到那隆起的小腹,蒼落塵低下頭,深情地吻上那久別的唇。
閉上滿是淚的眼,阿房忘記了羞澀,忘記了傷悲,全心地投入這個悠長的吻。唇齒之間,任由蒼落塵的霸道和索取,沉迷在這個越來越火熱的纏綿之中。馬車內的氣氛,越來越曖昧,越來越旖旎……"好兄弟,我阿房妹子醒了沒……"就在二人忘情地沉醉在這個久別的吻時,一個聲音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
趙與鷹本來想和他二人一起擠在車裡,卻被蒼落塵一個冰冷的眼神瞪了出來。摸摸鼻子灰溜溜騎在馬上,看著路邊荒涼的景色,歪著嘴咿咿呀呀地發著牢騷。
隨行的侍衛早已習慣了趙與鷹這神經兮兮的樣子,便都不以為然,任他一個人在那裡時而長吁,時而短嘆。
念念叨叨半晌,始終沒人理睬,趙與鷹也漸覺乏味。看看時間不早,也該安營紮寨,便躍上馬車推門而入,準備叫蒼落塵下車休息。
誰知,剛推開車門,便看到了這麼火辣的一幕,趙與鷹立刻心知不妙,同時哀號在心:自己怎麼這麼好運氣?每次都撞上這麼一幕?
當下不勞蒼落塵動手,趙與鷹自己一個轉身從馬車上連滾帶爬翻了下去,雙手捂眼,喊得驚天動地:"我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你們繼續,繼續啊!"車內的阿房被這一聲鬼哭狼嚎羞得滿面通紅,一頭扎進蒼落塵懷中不肯起來。本來只是一個吻而已,被趙與鷹這麼一嚷,就好像他們在這馬車裡還另外做了一些什麼似的,這下子,她可怎麼出去見人?
蒼落塵這一次倒並未因趙與鷹的攪和而動怒,相反,他的心中卻是有些慶幸這個吻被打斷。他的冷靜和自持在吻上她的那一刻,便飛得無影無蹤。長久的分離令他失了理智,甚至忘記了阿房身懷有孕的事。若不是趙與鷹突然出現,他說不定真的會傷害了她。
"別躲了,下車活動活動吧。"深深呼吸幾口,這才令燥熱的心稍稍平靜,他低頭看著阿房羞赧的模樣,蒼落塵忍不住搖頭輕笑。都已經快做母親的人了,卻還是一副女兒家的嬌羞樣子。這樣的她,更是別有風情。
"不,我不出去。"將蒼落塵的衣衫扯得變形,阿房恨不得就這樣一直躲在他的懷裡,再也不見任何人。
話音剛落,身子已經懸空而起。蒼落塵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雖然我很喜歡你撒嬌的樣子,但是你的身子與以往不同,經不得餓。一路奔波,你也該吃些東西了。"身不由己地被蒼落塵抱出車外,阿房一眼便看到了那些竊笑的親衛營侍衛。臉上的溫度越發升高,當下將頭在蒼落塵懷裡埋得更緊,再也不肯抬起。
抱著阿房溫軟的身子,一路將她抱進營帳,小心安置在鋪著厚厚絨毯的卧榻上,蒼落塵側身與她坐在一起,端起一盅香氣四溢的湯。
"先把它喝了。"蒼落塵將湯盅遞到阿房嘴邊,"御醫說這個湯對孕婦非常好,既可保胎養氣又能補血安神,一定要趁熱喝下才好。"其實不用蒼落塵解釋,阿房已經從這湯中的味道辨識出來。看著這青花瓷盅內亮黃晶瑩的湯汁,阿房的淚忽然又滾滾而落。
"怎麼了?這好端端的又哭起來了?"伸手拭去阿房臉上的淚痕,冷硬的蒼落塵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畏懼戰場上孤身一人面對千軍萬馬,卻唯獨對這個摯愛女子的眼淚束手無策。
伸手想將她擁進懷裡,卻被她伸手推開。
"落塵哥哥,若我說這個孩子是你的,而我只是嬴政有名無實的妃,你可相信?"淚眼朦朧,阿房抬頭問道。雖然可以猜到蒼落塵的答案,但是不聽他親口承認,她的心總是難以落下。
"我信。"蒼落塵毫不遲疑地回答道,"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亦是如此。
退一步講,這個孩子即使不是他的,只要阿房願意,他依然會讓阿房將他(她)生下。不為別的,只因這個孩子身上流著她的血,而且,她羸弱的身子也經不起打胎的折磨。至於她的貞潔,他更不計較。若她真的被嬴政侮辱,他也會用柔情呵護,撫平她心中的傷痛和悲哀。
思及此,蒼落塵想到了嬴政。那個殘忍陰險、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邪異男子,非但沒有傷害她,反而還昭告天下,將她腹中的胎兒認作親生孩子,最終不惜犧牲性命在火海中救她出來,這份深情,竟與自己不相上下。
正因如此,蒼落塵放棄了即將到手的勝利,在最後關頭放過了嬴政的性命。不是因為憐憫,也不是因為惺惺相惜,而是他不想阿房欠下嬴政任何恩情。
嬴政與她的交集,就在撤兵的那一刻徹底終止。
今後的日子,他絕不允許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插在他們之間。
夜,漆黑而寂靜。遙遠蒼穹中一輪如鉤的新月撥開遮擋它的雲層,和旁邊的幾顆星星一起,隔著帳篷的屋頂,偷偷聆聽帳中人兒的喃喃細語。
帳內,蒼落塵與阿房合蓋著一床輕軟的錦被,髮絲散落在枕邊,有他的,也有她的。靜靜相依,將對方熟悉的氣息深深吸入鼻間,讓這種溫暖的滋味在身體中流淌。心有靈犀,不必用言語傾訴,靜靜相依,便足以替代萬語千言。
蒼落塵一隻手臂伸展,輕輕調整姿勢,讓阿房可以枕得更加舒適,另一隻手移上她的小腹,在那隆起之處上下摩挲。
阿房躺在蒼落塵臂上,雖然極為睏倦,卻沒有一絲睡意。隔了這麼久,終於可以再次感受他的溫暖,她可捨不得就這樣睡去。挑起兩人糾纏的黑髮,在指尖一圈一圈盤繞,阿房的心裡,幸福便如這髮絲一圈一圈漾開無盡的漣漪。
正陶醉間,便覺蒼落塵的手覆上她的腹部,黑暗中,阿房的臉上立刻紅暈滿布。
雖然他與她已經有過肌膚之親,但是那時的她,滿心裡只有悲哀和絕望,她的主動,是為了給蒼落塵留下唯一的血脈才會有了那樣的勇氣,她捨棄矜持,忘記羞澀,貪婪索取直到天明。
可是如今情況大不相同,她那夜的勇氣早已不知跑到何處。身體的任何一處都敏感而羞澀,與蒼落塵合卧一榻已經是她的極限,而蒼落塵這個親密自然的撫摸自然令她難以抑制嬌羞,身子不自覺地蜷了起來,避開了他的撫摸。
感受到阿房的僵硬,蒼落塵俯身吻上她通紅的臉頰,淡淡的,蜻蜓點水一般。
"放鬆點,讓我摸摸咱們的孩子。"蒼落塵低沉的嗓音帶著磁性,阿房的緊張和局促在這樣的聲音中漸漸融化消弭。
蜷起的身子緩緩張開,將腹部完完整整呈現在蒼落塵的眼裡和手掌中。
蒼落塵重新將手放在那圓圓的小腹上,閉上眼感受著那奇妙的感覺。
透過薄薄的衣衫,阿房的小腹隨著她的呼吸均勻起伏,原本柔軟的觸感現在變得堅硬了許多,像是花蕊褪去了嬌嫩的柔美,孕育著最飽滿清甜的果實。
原本在腹中安安靜靜沉睡的小傢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父親的撫摸,變得不安分起來,伸拳動腿,隔著阿房的肚子和蒼落塵打著招呼。
這突然而來的動靜顯然出乎蒼落塵的預料,深邃漆黑、淡然無波的眼眸閃過驚異的色彩。手掌猛然縮了回來,輕握成拳。
"阿房,剛剛他(她)動了,還踢了我的手。"冷靜的蒼落塵此刻的神情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太過用力,他(她)不舒服了才會這樣?"輕輕將手握起,彷彿這樣可以將那一瞬間保存起來。掌心那難以形容的奇妙觸覺如此美妙,心中最柔軟的角落再次被輕易觸動,使得他竟然有想要流淚的衝動。
雖然看不到蒼落塵的神情,但是從他的聲音和輕顫的語調中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的無措和激動。阿房唇角彎起,笑開了顏。
想不到,她冷酷俊傲的落塵哥哥,竟然也會有這樣慌亂、略帶著孩子氣的時候。若是說與別人聽,可能會令他們驚得合不攏嘴吧?
此時的戰神蒼落塵,只是一個沒有任何經驗、手忙腳亂的尋常父親。
阿房笑著,牽起蒼落塵的手,讓他重新停留在她的小腹上。
"他(她)不是不舒服,而是知道自己的爹爹就在身邊,高興地撒嬌而已。"阿房的聲音甜美柔和,帶著為人妻的幸福和為人母的自豪。
遲疑地隨著阿房的指引再次撫摸著方才感受胎動的地方,蒼落塵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忐忑不安、緊張失措了。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想要戲弄一番這個緊張忐忑的冷酷父親,咕嚕嚕一個轉身,沒有在先前的地方停留,反而在另一處鼓起一個圓圓的包。
"他(她)又動了,又動了!"這一次蒼落塵因為有了準備,所以並未如先前那般慌亂。伸手想要輕觸那小小的凸起,卻被孩子調皮地躲開。鼓起的小腹,重新恢復先前的安靜。
"阿房,辛苦你了。"激動的心情許久才得以平靜,蒼落塵收回手,將阿房圈在臂彎之中。孕育這樣一個小生命,一定是很辛苦的。別的暫且不提,單看阿房那原本盈盈一握的腰肢此刻卻要支撐這樣一個滾圓的腹部,便已經讓蒼落塵心疼不已。
"若是我能早些來救你,你也不會受這麼多的罪。這些日子,你一定很害怕吧?"非但沒有保護她周全,反而讓她留在秦國這麼久。這些日子,也不知她是如何熬過來的,想到這裡,蒼落塵的心中痛如刀割。
"沒有,"阿房輕輕搖頭,"我沒有受罪,也沒有害怕。落塵哥哥,你不要自責。"說到這裡,阿房忽然想起什麼,猶豫半晌方才開口道:"落塵哥哥,我有一件事想問你,若是你不想說,就罷了。"低頭吻上她的唇,流連半晌,蒼落塵方才淡淡開口:"是想問嬴政的事情吧?""嗯。"阿房低聲回道。對於嬴政,她不知何時改變了看法。不再畏懼害怕,心底深處,對他的付出和遷就存了幾分愧疚和動容。
雖然不顧她的意志強行帶她到了秦國,但是卻從未強迫她做過任何事情。數月相守,不但沒有玷污她的身子,反而還允許她生下這個屬於蒼落塵的孩子。向來呼風喚雨、萬人敬仰的嬴政,在她面前拋卻了自尊和桀驁,只盼求得她的心。只可惜她的心早已給了蒼落塵,再也不能給他任何回報。
已經傷透了他的心,若是再讓他因她而死,她該如何自處?
"因為他從火中救你出來,所以我放了他。"毫不隱瞞嬴政做的事情,蒼落塵聲音依舊淡淡,"從今以後,你我不欠他分毫。""落塵哥哥……"阿房輕聲喚道。他總是如此明了她的心,事事為她考慮。縱然違背心意,也從無二話。有夫如此,此生何求?
雙臂環上蒼落塵的脖頸,阿房主動獻上櫻唇。萬語千言,只在二人唇齒間流淌……天明時,再次踏上歸程。隊列中,卻不見了那個嘴碎舌貧的趙與鷹。
"趙大哥呢?他去了哪裡?"阿房疑惑問道。
"他閑著難受,我便讓他先行一步,率領駐紮在邊境處的軍隊回國去了。"蒼落塵回道。
眨眨眼,阿房綻開一朵瞭然的微笑。定是蒼落塵嫌趙與鷹聒噪,又擔心她會因為昨日的事被他取笑調侃,索性遠遠支開,眼不見為凈。
想到趙與鷹那副委屈的嘴臉,阿房唇邊的笑容便更加燦爛。
一番波折,她終於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有疼她愛她的蒼落塵,寵她逗她的趙與鷹。幸福平靜的生活,又將拉開序幕。
路邊枯枝上,一隻醜陋的烏鴉冷冷地看著沉浸在幸福中的阿房,待他們走遠,這才張開大嘴發出刺耳的尖叫,振翅隱入路邊密實的茂林。
曉行夜宿,一連多日,阿房等人終於抵達齊國境內。
"阿房醒醒,我們到了。"因為馬車的搖晃而睡去的阿房,被蒼落塵溫柔地搖醒。還未睜眼,耳邊已經聽到隱隱約約傳來的喧嘩聲。
發生什麼事了?
"起來清醒一下,我們要入城了。"蒼落塵看著阿房迷糊的樣子,輕笑著解釋。
"哦。"阿房答應著,在蒼落塵的攙扶下坐了起來。耳邊的喧嘩聲隨著馬車的前進愈加清晰。
正想要伸手推開車窗看個究竟,馬車緩緩停了下來。蒼落塵彎腰將阿房抱起,邁出車外。
這是怎麼回事?!
乍一出馬車,阿房立刻被外面刺眼的光線照得睜不開眼,等慢慢適應下來,她再睜開眼睛時,眼前的景象令她大吃一驚。
這個城門,她並不陌生。上一次蒼落塵將她從沙漠救回的時候,便是由此入城的,只是上一次,只有非語綺羅和趙與鷹等人在這裡等候,而這一次卻是人山人海,一望無際。
喧嘩聲因為阿房的出現而達到了頂峰,人們推擠著向前衝來,想要突破士兵們的阻隔,更加接近二人。
在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中,阿房不知所措地抬頭看著蒼落塵。她不知道這些百姓因何而來,莫非是知道了蒼落塵掀起這次戰爭的目的只是為了救她,所以群情激奮,前來斥責討伐?
"落塵哥哥,放我下來。"阿房輕聲道。這場累累殺戮確實因她而起,她必須向這些無辜的百姓懺悔,並承受他們的怒火。雖然不期望他們可以原諒她,但是該做的她還是要做。
蒼落塵依言將她放下,阿房向前一步,迎向齊國百姓,她正欲開口,卻又被百姓們更加高亢的喊聲打斷。
"別害怕,他們是來迎接你的。"知道阿房心中所想,蒼落塵在她耳邊解釋道。
迎接?阿房還未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便聽到百姓們的喊聲漸漸一致,最終融匯成響徹雲霄的高呼:"王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王上萬歲萬歲萬萬歲!王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王后?!阿房被這個稱呼驚呆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為什麼?為什麼在她惹出如此禍端后,他們依然願意接納她,甚至給予她如此崇高的地位?即使她曾經身為敵國的妃,即使天下皆認為她懷了嬴政的孩子,也依然願意接納她?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些回應?"蒼落塵也上前一步,淡笑著伸手攬住阿房腰身。
"回應?怎麼回應?"阿房回頭看著蒼落塵,眼中淚光閃爍。做夢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場面,原以為蒼落塵要花很大的工夫才能說服群臣,安撫百姓,最終才能立她為後,卻不想竟然會是這樣以外的結果。惶恐和感動一起湧上心頭,令她忍不住清淚漣漣。
"揮揮手就好。"蒼落塵揮手示意,並且鼓勵地看著阿房。
阿房聽了,怯怯伸出手臂,學著蒼落塵的樣子,輕輕揮舞。
這個舉動立刻引來了更沸騰的歡呼,百姓們的臉上俱是興奮和狂喜的神情。
非語和綺羅這次並未隨著蒼落塵出征,而是留在城中,維護秩序。而在這次歡迎的儀式中,他們兩人皆是身著便服,在阿房和蒼落塵身側,提防著每一個可疑的人出現。
無視狂歡熱鬧的人潮,非語謹慎地審視著四周的環境。他知道,越是這樣混亂的場合,越是容易被刺客趁虛而入。
突然,他銳利的眼神掃過之處,一個藍布衣衫的人影映入了眼帘。那人正趁著人潮湧動的空檔,越過警戒的侍衛,悄然向阿房身側靠過去。
"站住,不許再向前走。"非語一邊大聲喝止,一邊縱身躍到那人身前,伸手擒住他的衣領,拎了起來。
"啊--"那人驚叫出聲,抬眼迎向非語殺氣凜凜的臉,叫得更加凄厲。
"怎麼了?"一旁的阿房也聽到了這個凄慘的聲音,向著這邊望來,在望向那人的面目時,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骯髒破爛的藍布衣衫包裹著的,是一個身形婀娜、皮膚白皙的女子。本是姣好的面目,卻橫亘著一道長逾三寸的傷疤,使得她的臉猙獰恐怖。
"瑾兒!你是呂瑾兒!"阿房驚呼道,立刻跑了過來,"你怎麼會在這裡?"自那日從呂不韋口中得知,說是呂瑾兒因為幫助自己逃離而惹惱了嬴政被關入天牢之後,阿房的心中對呂瑾兒便更加多了幾分愧疚。
因為嬴政並未向她提起,所以阿房並不知道呂瑾兒暗算她的手段。在阿房眼中,呂瑾兒始終是一個溫柔溫雅、善解人意的善良女子。而自己先是害她失去了十拿九穩的王妃之位,又連累她進了天牢受盡折磨,每每想起,總是令她自責不已。
如今,在這樣的場合突然再次看到呂瑾兒的身影,阿房驚喜莫名。疾步跑到呂瑾兒身前,想要伸手將她扶起。
"等等。"蒼落塵在身後拉住了阿房,阻止了她的動作,"她是誰?""她是瑾兒,呂不韋的女兒。"阿房回頭解釋道,"在秦國時多虧了有她照顧我。"阿房說著,又急忙問道:"瑾兒,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的臉……"她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怎麼會傷成這樣?難道是嬴政?阿房不願再向下想。
"王上惱我幫你逃跑,將我打入了天牢。這傷,便是他親手所划。"呂瑾兒跪在地上,泣不成聲,半真半假地哭訴道。嬴政並非是因為她相助阿房逃離,而是因她設計謀害阿房才將她打入天牢,可是這傷,卻的的確確是他親自用劍劃下的。
劍尖留在臉上的冰冷、撕破肌膚的聲音,以及嬴政那陰婺殘忍的神情歷歷在目,每個深夜,都會令她在噩夢中哭喊醒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對不起……"阿房看著那蜈蚣般爬在呂瑾兒臉上的傷痕,語無倫次地道歉,"若是我知道,絕不會……"話未說完,忽聽另一邊慘叫連連。竟是有數十個彪形大漢借著混亂,以身前的百姓當做盾牌衝過了侍衛的攔阻,刀鋒過處,灑下遍地嫣紅。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皆有這樣的人沖了出來,歡樂的慶典立刻變成了混亂的殺戮。百姓們開始混亂推擠,想要逃離這是非之地。
"閉上眼睛!"混亂中,蒼落塵沉聲道,伸手將阿房護在懷裡,劍鋒閃過,將一個撲到近前的男人劈成兩半。
"瑾兒!"阿房原本已經將眼睛閉起,卻突然想起還跪在地上的呂瑾兒,急忙又睜開眼想要找尋,卻立刻被眼前的情景嚇得失了神志,不由自主又將眼睛閉上。
"誰讓你睜開眼的?"蒼落塵急道。她臉上瞬間失去的血色令他的心不住地痙攣,手上劍勢因為這一下耽擱而失了冷冽,立刻便有幾人趁勢撲來,與蒼落塵纏鬥在一處。
來的這些人身手皆是不俗,加上蒼落塵還要護著懷中的阿房,一時間竟只能扯成平手。旁邊的兵士雖多,卻無法插入這兩方高手的爭鬥。幸好親衛營侍衛亦是武功出眾,漸漸壓制了其餘人的攻勢。
就在這一片混亂之時,先前跪在地上的被非語的喝問嚇得渾身發抖的呂瑾兒不知何時站了起來,從腰間抽出一把湛藍的匕首向著毫無防備的阿房沖了過去。
"小心!"兩聲驚呼同時出口,閉著眼睛的阿房忽覺身子被人猛然撞了一下,幸虧蒼落塵摟得結實,她才沒有摔倒在地。
這是……什麼?
溫熱的液體滴落在手上,阿房張開眼,顫顫望向自己的雙手。
血!是血!
白皙的手上,是淋漓的鮮血,帶著餘溫,還在緩緩滴落。
這是……誰的血?
"阿房!你沒事吧?"此時,親衛營侍衛已經將其他刺客制伏,轉而圍住與蒼落塵交手的那幾人。
蒼落塵轉頭,便看到了阿房身上的血,心跳猛然漏了一拍,險些呼吸凝滯。不過隨即,他便看出阿房並未受傷。這血,不是她的。
"非語!!"綺羅的哭喊聲凄厲響起,阿房聞聽險些栽倒在地。
踉踉蹌蹌來到綺羅身邊,只見非語腹上插著一把精巧鋒利的匕首。傷口處流出的血暗黑腥臭,顯然是喂有劇毒。
在非語身邊,呂瑾兒胸口中劍,已經死去。只是那雙黑眸依然圓睜,不甘地望著天空。
"快!把銀針和藥箱拿來,快!"阿房嘶聲吼著,跪在非語身邊撕扯他的衣衫。
被阿房的嘶吼喚回了神智,原本已經雙目無神的綺羅好似突然驚醒一般,急忙伸手幫著阿房將非語傷口處的衣服撕開,為他去毒療傷。
"阿……房姑……娘,"非語用儘力氣吐出這幾個字,"若有來生,請繼……續讓我……跟……在你的……身邊。"說話間,黑紅的血便順著唇角汩汩流出,襯得這一向木訥沉默的冷酷侍衛竟也有了一絲妖異。
"不,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非語。"阿房淚流滿面,一邊飛快地用銀針封住他的穴位,一邊從藥箱中翻找合適的藥材止血療毒。
她不會讓他死,不會,不會!
"不……要哭了,"非語的手使勁抬起,似乎想要拭去阿房臉上的淚痕,未到中途,卻頹然垂下,"能為……阿房姑娘而……死,是非語的……"話音在這裡戛然而止,只留下阿房和綺羅的哭喊。
風起,捲起遍地枯葉。是死亡?還是新一個輪迴?
……
三個月後。
"生了嗎?生了嗎,生了嗎?"一個白衣人影像只壁虎一般整個趴在緊閉的殿門上,看那情形恨不能找個縫隙穿門而過,"阿房妹子,別怕,大哥在這裡,你加油啊!"來往的宮女侍衛紛紛側目,掩嘴輕笑。
"趙大人,你……你這樣子難看死了。"一個嬌媚的女聲在白衣人影身後無奈地響起。
"綺羅,好綺羅。"白衣人影從門上轉身下來,正是趙與鷹,"阿房都折騰了半個多時辰了,怎麼還是沒有動靜?真是急死人了。""阿房姑娘臨盆,主子不急,趙大人卻急成這樣,真是王上不急,急死……"抿唇一笑,綺羅將剩下兩個字咽回肚裡。
"急死太監是吧?"趙與鷹倒是不以為意,"蒼落塵那小子陪在阿房身邊,當然心裡有數,所以不急。只是可憐了我,只能在這裡干著急。你說我怎麼能不急?""急也沒用。裡面那麼多穩婆、御醫,也不缺趙大人您一個。與其扒在門上添亂,還不如安安靜靜坐在這裡喝上杯茶。"綺羅將端來的茶壺放在桌上,幫趙與鷹斟了一杯。
也許是一上午連喊帶叫折騰得渴了,趙與鷹二話不說,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吧唧吧唧嘴,覺得還不過癮,索性端起茶壺一陣猛喝。
茶壺見底,趙與鷹這才將其放下,抹抹嘴便要起身接著去為阿房吶喊助威。
方才抬起腳步,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麼,又轉身坐下。
"非語好些了嗎?"趙與鷹看著綺羅,輕聲問道。
收拾茶杯的手明顯一抖,綺羅垂著頭輕聲回道:"嗯,好了一些。""你可想過?若是他完全恢復又該如何?"趙與鷹繼續問道。
"他一日未好,我便陪他一日。若是他有朝一日完全恢復,至少我也擁有一段美好的回憶。"綺羅聲音更低,幾不可聞。
那一日,非語為了救阿房而以身體擋了那把餵了劇毒的匕首。阿房拼盡一身絕學,終於將他從生死線上拉了回來。
誰知,那毒性竟是如此霸道。非語醒了之後,卻失去了所有記憶。整個人如同一個懵懂的孩子,也不認識任何人。
經診斷,非語這種病症是因為毒性未除盡所致。對此病症,阿房也束手無策。只能耐心等待,等待體內殘毒排盡之日再作打算。
而綺羅,便自告奮勇接下了照顧非語的責任。每日里照顧周到,耐心細緻,體貼入微,在融洽的相處中體會著期待已久的幸福。非語的身體,便在這樣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日益好轉,並隨著體內殘毒的漸漸排出而逐漸恢復了記憶。雖然想起的只是少數,但是依這種速度看來,最多一年,非語便可恢復如初。
到那時,他的視線必將再次停留在阿房身上;到那時,自己該怎麼辦?綺羅不知道,也不願去想。
"唉,情字磨人啊。"趙與鷹搖頭嘆道,凌果果那個精靈古怪的丫頭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甩都甩不掉。
就在二人各懷心事的時候,突然從翔雲殿中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伴隨著"恭喜王上,恭喜王後娘娘"的喊聲。
"生了!哈哈,生了!"趙與鷹一躍而起,裂著大嘴一邊狂笑,一邊向翔雲殿內衝去。
臨到內殿,卻覺一陣掌風襲來,趙與鷹急忙向後閃避,避開掌風的同時,內殿的門也被重重關上。
"喂喂喂,是我,是我呀。"趙與鷹拍著殿門,"快開門讓我進去瞧瞧我的寶貝外甥!""知道是你,所以才不準進來。"蒼落塵冷冷的聲音從內殿傳來,"剛出生的孩子膽小,見不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你……"趙與鷹被這句話噎得差點背過氣去,"你這個過河拆橋、卸磨殺驢、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忘恩負義沒良心的!要是不讓我進去,小心我對你不客氣!"空曠的翔雲殿,孤零零回蕩著趙與鷹的鬼哭狼嚎。偶爾,還有幾聲嬰兒的啼哭與他應和……一年後,阿房守孝期滿,順理成章封為後位。舉國歡慶,數日方歇。
被連日的忙碌累得頭暈腦脹,這一日清早,趙與鷹正裹著被子好夢正酣,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尖細的嗓音:"王上有旨,封趙與鷹為監國,代理朝政,總攬一切軍機事務,欽此。"迷迷糊糊睜開眼望去,床榻邊上空無一人。
"哦,原來是做夢。"揉揉眼睛,趙與鷹一個翻身便準備接著睡,忽然間覺得被窩裡多了什麼東西。
順手拿起來看了一眼,色澤明黃,再熟悉不過。
"還以為是什麼,原來是聖旨。"嘀咕一句,趙與鷹將聖旨丟在一邊繼續埋頭大睡。突然腦子一凜,反應過來。
聖旨!
剛才那不是夢!
朝堂上,文武百官三五成群低語著什麼。忽然間一道勁風刮過,趙與鷹已經站在眾人中間。
"蒼落塵!你出來!我要求你給我一個解釋!"趙與鷹雙手叉腰,放聲大吼。
吼聲未落,身邊已經聚集起一群官員。眾人七嘴八舌,紛紛道賀:"恭喜丞相,賀喜丞相。監國一職位高權重,足見王上對丞相的器重之情。"幾年同朝為官,諸位大臣也摸透了趙與鷹的脾性,知道這位除了有點不著調以外,能力絕對一流。因此,對蒼落塵這個決定沒有半點異議,異口同聲圍上來道賀。
"器重個頭!"趙與鷹火冒三丈,"這是怎麼回事?"這蒼落塵玩他有癮是不是?一而再再而三搞這套夢中宣旨的遊戲,等他醒來便連一個反對的機會都沒有。
"丞相何必動氣?"一把鬍子的老丞相笑嘻嘻道,"王上說了,這個監國的位子就是他當日允諾的對丞相的報答。"一贈便是整個國家,這樣的大禮真是羨煞旁人。
只可惜,當事人並不領情,揪過老丞相白花花的鬍子,他眉眼扭曲地問道:"蒼落塵那傢伙呢?跑到哪裡去了?"將鬍子從趙與鷹手中拉回來,心疼地撫直捋順,老丞相後退幾步,離開趙與鷹的肆虐範圍,這才回道:"王上為了體察民情,與王后微服私訪,到民間遊歷去了。"就知道,他就知道會是這麼回事!趙與鷹有火無處發,只好在原地氣得跳腳兒大叫。出去玩不帶著他也就算了,還要把這一大攤子事兒留給他。怪不得蒼落塵之前瘋了一般處理朝政,原來是早有預謀,擔心留下一個爛攤子自己不願接手,才如此拚命。
"那他幾時回來?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趙與鷹咬牙切齒地問道。
"這個,老臣不知。"老丞相是真不知道,他也是今天早晨收到聖旨,命他全力輔佐趙與鷹,方才知曉此事。
"王上……王上說了……"一個尖細的聲音在趙與鷹身後響起。正是今早的傳旨太監。
"說什麼?"轉身拎過那個太監,趙與鷹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王上說了……等太子年滿十四,自會回來即位。"太監抹著冷汗回答。
"太子?"趙與鷹笑得更加難看,"若是我沒有記錯,王上似乎只有一名公主吧?"一年前阿房生下一名女孩,封為長公主,舉國歡慶。他再傻,也不至於記錯了吧?
"王上說了,太子總會有的,請監國耐心等待。"太監一口氣說完。立刻掙開脖領子遠遠躲開,"王上留下一隻鴿子和密函,吩咐說:若有急事,監國可以飛鴿傳書;若無事,便按密函行事。""聽他鬼扯!"趙與鷹顧不得其他,破口大罵,"我都找不著他,一隻鴿子能找著?"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去把鴿子拿來我試一試。"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改變,索性死馬當成活馬醫,試試總沒壞處,萬一有效,也好甩掉這一身麻煩。
太監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提來一隻遮著金絲絨緞的鳥籠。
趙與鷹三步並作兩步趕到近前,伸手搶過籠子,一把揭開上面的蒙布。裡面熟睡的小傢伙被這一下驚醒,噗啦一下張開翅膀,瞪著懵懂的、圓溜溜的漆黑眼珠痴痴獃呆地看向趙與鷹。
趙與鷹也用同樣的眼神獃獃地看著籠子里的小傢伙,半晌,他終於發出一聲慘叫:"這是鵪鶉!"……
公元前240年,冬。
秦王宮,鎖心殿,孤燈隻影,寂寥冷清。
坐在阿房曾經睡過的床榻上,嬴政眸中陰冷盡退,只余滿目孤寂哀傷。此刻的他,不再是令諸國膽寒的冷血君王,而是一個為情所困、相思成殤的痴情男子。
"阿房,這算是你給我的謝禮和交代嗎?"緊緊攥著手中的絲絹,上面字跡纖秀,字字印入他的心中。
"秦王政九年,平嫪毐之亂,親政。十二年,誅呂不韋,專權。十七年滅韓,二十二年滅魏,二十四年滅楚,二十五年滅燕趙。塵已留密函與趙大哥,命他守護齊國,待五國均降之後,於二十六年將齊拱手送上。望存仁愛之心,善待百姓,終成霸業。阿房上。珍重。""縱然離開,也要給齊國百姓鋪好後路。阿房,你果然善良至極。可是為何卻唯獨對我如此殘忍?你到底在何處?為何我尋遍天下,卻終不見你的影子?"月影西斜,大殿之中人卻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