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為情所困 眾叛親離終不悔
似乎只是轉眼之間,枝頭那尚未濃綠的枝葉便已經枯萎。而阿房腹中的胎兒則像秋天的果實一般更加飽滿健壯。
"哎呀。"天色未明,阿房便被這尚未出世的孩子一腳踢醒。伸手摸去,隔著衣衫,腹上圓圓的凸起清晰可辨。
"這是你的小手還是小腳呢?"阿房喃喃低語,溫柔輕笑。這個孩子越來越淘氣,很少有安分下來的時候。似乎已經無法忍耐繼續窩在這小小的地方,不時地伸臂動腿,或是翻幾個身。
腹中的小傢伙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溫柔撫摸,動得越發起勁。阿房輕笑著,僅存的睡意也被攪得無蹤,她索性披衣起身,點起桌上殘燭。
燭旁,一件小小衣服已現雛形。紅底刺花,布料柔軟溫暖,針腳細膩,頗為用心。
拿起衣服,穿針引線,美麗的容顏隨著燭光明明暗暗。
雖然嬴政早就準備好了各種尺寸精緻昂貴的衣帽鞋襪,足夠這還未出世的孩子穿到五六歲,但是阿房還是堅持自己親手縫製幾件衣物,除了母性使然,也是為了消磨時間,免得自己胡思亂想,影響腹中的胎兒成長。
只不過她的女紅……
看著手中的衣服,阿房不由搖頭輕嘆。費了月余工夫,卻只做出這樣一件半成品。細想想,自己除了醫術以外,再無一樣拿得出手。琴棋書畫一竅不通,女紅針織拿不出手。比起能文能武、冷靜睿智的蒼落塵,真是令她慚愧不已。
思及蒼落塵,阿房的手頓時一滯,針尖就勢刺破指尖肌膚,血液順著傷口擠出,在指尖凝成晶瑩的紅豆。
初秋已至,距她的生辰不足半月。他真的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奇兵突至,帶她離開嗎?
一針一線之間,已近辰時。窗外漸現魚肚白,又是新的一天。
放下衣服,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阿房起身推開窗子,深深呼吸了幾下山間清新的空氣。
太陽雖然早已升起,可是卻隔了厚厚的雲層。陰霾的天氣,使得人的心情也不由得壓抑起來,舉目四望,儘是一片死氣沉沉。
心中煩悶,阿房皺著眉掩上窗子,向殿外走去。
剛剛行至門口,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之聲。阿房有些驚異,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在這裡吵嚷?
嬴政知道她喜靜,所以自從她住進來起,極少有人前來煩擾。唯一的一次,便是那幾個郡主前來找碴。自那以後,再無事端。
那麼此刻,殿外到底來了何人?
"阿房姑娘,"一個侍女從旁邊跑來,擋住阿房去路,"不要出去,外面很危險!"雖然已是側妃身份,但是由於嬴政並未賜給阿房任何封號,所以侍女們依然習慣地稱呼她為阿房姑娘。同時心知肚明,用不了多久,隨著王上第一個子嗣的誕生,這個美麗至極卻又沒有半點架子,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親近的女子,將會成為秦國的王后。
"危險?"阿房有些疑惑。這裡是秦國王宮,會有什麼危險?莫非……"是落塵哥哥來了嗎?!"阿房驚呼出聲,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推開侍女,衝出殿外。
殿門開啟的剎那,嘈雜聲戛然而止。
狂喜的心瞬間跌至谷底,眼前確實有很多的人,可是卻皆是身著秦國服飾,並無蒼落塵的影子。
殿外的人亦是目瞪口呆地看著突然衝出來的阿房,一時間沒了言語。所有的眼睛齊齊定格在她的身上,無法移動分毫。
她……真美!
所有人的心中皆是這個念頭。縱然身為孕婦,卻依然掩不住那絕世的輕靈秀美。難怪嬴政即使要與齊國一戰也要強留她在身邊,甚至不顧傳統堅持立她為妃。
這樣的佳人,舉世難覓。
見來者不是蒼落塵,阿房無比失望。轉身向殿內走去,想要避開這些貪婪垂涎的目光。
"站住!"見阿房欲走,一個戎裝披甲的中年男子這才回過神來,出聲呵斥。只是本應嚴厲的腔調在出口之後卻少了許多力度,柔和得令他自己都難以接受。
阿房不理,繼續向前行去。眼前一閃,已經圍過數條人影,在她身周圍起兩堵人牆。
內側的黑衣之人乃是每日守在鎖心殿四周的嬴政親信,而外層的侍衛,卻是藏藍勁裝的王宮守衛。兩撥人馬針鋒相對,全力戒備著對方。
"你就是阿房吧?"中年男子明知故問,輕咳一聲,語氣終於恢復了正常。
前去無路,阿房只得轉身迎向說話之人。
還未開口,卻見一個黑衣侍衛擋在身前,語氣不卑不亢:"王上此刻不在鎖心殿中,呂丞相有事可以告訴屬下,屬下自會轉達。""放肆,你是什麼身份,也配和我說話?"看著直直站在面前,並未下跪的黑衣侍衛,呂不韋難抑火氣。嬴政的這些親隨和他都是一個德行,傲氣十足,壓根不把別人放在眼裡。
"呂丞相?你是瑾兒的父親呂不韋?她現在可好?"呂瑾兒閑聊時說起過,她的父親秦王仲父呂不韋,對這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商人丞相,她自然並不陌生。
自從逃離失敗以後,嬴政便再也不準任何人前來看她,她也曾旁敲側擊過幾次瑾兒的情況,卻都被嬴政轉開話題,著實擔心得緊。
"她?她早就因為你被打入天牢,你說她好得了嗎?"不提瑾兒還好,一提起來,呂不韋立刻怒上心頭。
都是因為這個女人,自己的女兒不但失了十拿九穩的王后寶座,甚至陷入牢獄,受盡苦楚。自己也因此而與嬴政產生芥蒂,明顯失了他的信任。
"我去找嬴政,求他放了瑾兒!"阿房急急道。瑾兒因為救她竟然會受到這樣的懲罰,若是她一開始便知道是這種結果,無論如何也不會求她救自己。
"不必了!"呂不韋冷聲道,"太后仁德,已經開恩放了瑾兒。今日來此,是有另一件事需要你來贖罪。""贖罪?"阿房抬眸看向呂不韋,"何罪?""何罪?王上因你而抹殺了宏圖大志,日日流連後宮,甚至不惜與齊國掀起戰火,致使生靈塗炭。你是禍國的妖孽,你的罪行罄竹難書!"呂不韋義正詞嚴,將早已準備好的控訴砸向阿房。可是,雖然說得鏗鏘有力,卻連他自己都覺得底氣不足。這個女子清澈純凈的眸子,不費吹灰之力便將這些指控融化得支離破碎。
這樣的女子,怎麼會是妖孽?若她是妖孽,那這世間大概再無其他。
"呂丞相此言已經逾距了。阿房姑娘乃是王上的妃,豈容你來橫加誣陷指責?"黑衣侍衛冷哼道,絲毫未將呂不韋看在眼裡。
"他不配?那我可配?"隱含著怒意的女聲傳來,香風鬢影中,款款而來一個華貴美婦。
"屬下參見太后。"眾人呼啦跪倒,恭聲道。
"嗯。"太後趙姬面沉如水,在眾人簇擁下緩緩行至阿房身前。
"讓開!"又是冷冷兩個字,趙姬向著身前的黑衣侍衛喝道。
黑衣侍衛猶豫了一下,聲音刻板道:"王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阿房姑娘。屬下只是遵從王上命令,請太后恕罪。""你好大的膽子!"趙姬勃然大怒。她早就知道嬴政的這支親隨只遵從他的命令,但是想不到竟然敢在這麼多人面前駁了她的面子。
恨恨瞪向侍衛身後的阿房,趙姬美眸噴火。這個該死的女人,果然手段了得,竟然能把她那邪異的兒子把玩於股掌之上。若是不借著這個機會將她除去,將來必成大患。
"來人,把這個妖女抓來,亂棍打死!"美艷的容貌變得猙獰而陰森,趙姬厲聲下令。身後立刻衝出無數金甲侍衛,準備強行將阿房抓住。
"太后息怒!"黑衣侍衛見此情形不由大驚失色,急忙跪地竭力勸阻,"阿房姑娘縱有不是,腹中卻懷著王上的骨血。若是太后傷了阿房姑娘的性命,豈不是要與王上傷了和氣?""少拿這個孩子當擋箭牌,我可不稀罕!"趙姬冷聲道。處死阿房,生米做成熟飯,嬴政生氣也好,憤怒也罷,都無挽回之地。為了江山社稷,即使他會記恨自己,但他們終是母子,時間久了,總會緩和下來。
看著步步逼近的金甲侍衛,阿房驚慌失措。雙手緊緊護住腹部,下意識地向後退去。
呂不韋站在趙姬身後,嘴角邊掛著陰冷的笑。秦國是他一手籌劃出來,此生最大的一筆買賣,怎能容許那個乳臭未乾的嬴政小子反抗他的權威?今日要死的,不只是阿房這個女人,還有那個嬴政……縱然黑衣侍衛拚死反抗,卻終歸敵不過人多勢眾,而且同樣身手不凡的金甲侍衛。而阿房,也終於被他們擒住,推到了趙姬面前。
在趙姬的眼裡看到了濃濃的殺機,阿房沒有辯解和求饒。既然無用,又何必捨棄尊嚴?
慢慢閉上眼,阿房神情出奇地平靜,她想:孩子,娘終究還是沒有保住你的性命,若有來世,再續母子之緣吧……落塵哥哥……
看到阿房絕望的神情以及眼角滑下的晶瑩淚滴,縱然是殺人無數的冷血侍衛也禁不住雙手顫抖,舉起的木棍遲遲無法落下。
"猶豫什麼?快動手!"趙姬怒道。
"是!"侍衛嚇得一個激靈,舉起的木棍終於全力揮下,向著阿房擊去。
耳邊傳來風聲,阿房不躲不閃,靜靜等待那撕心裂肺的一刻。
"啊!"凄慘的呼聲轉瞬即逝,阿房的身子也隨之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突如其來的劇烈心跳聲敲擊著她的耳膜,聲如擂鼓。
睜開眼,嬴政狹長的黑眸中透著血色,完美妖冶的容顏慘白如紙。他……在害怕?
抬腳踢開已經喪命的持棍侍衛,嬴政眼神冷冽,凝結了周圍的空氣,箭一般刺向趙姬。
"母后,你想做什麼?"
陰冷的聲音帶著怒意和殺氣,驚呆了趙姬。
這樣的嬴政好陌生,好可怕!
"母后,母后只是……"心膽俱寒,趙姬一時竟無言以對,之前準備杖斃阿房的殘忍和自信早已不知去向,在嬴政的怒火面前,瑟瑟發抖。戰慄著將求助的視線投向呂不韋,請他來分擔嬴政的怒火。
呂不韋也被突然出現的嬴政嚇得不輕。他此刻不是應該在前線拼殺嗎?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定定神,呂不韋跨前一步,低頭避開嬴政的黑眸,恭謹道:"王上息怒,這不過是一場誤會。本是太后氣憤這阿房不懂規矩,想要嚇嚇她,讓她長些記性才會如此。""此事想必與仲父脫不開干係吧?"嬴政冷笑道,"敢做便應敢當,如此推諉,莫非心中有鬼?""你!"被說中心事,呂不韋惱羞成怒,索性直起身子迎向嬴政,"此女妖媚惑眾,不亞於妲己褒姒,臣為清君側,這才請太后出面責罰!"聞言,嬴政黑眸中血色更甚,怒極反笑,完美的唇微微勾起,綻開罌粟般的誘惑笑容。
這個傾倒眾生的笑容在此刻出現,顯得格外令人恐懼。眾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向後退去。
"累了吧?去歇著吧。"將懷中人兒交給一旁的黑衣侍衛,嬴政柔聲道,"不要擔心,這裡有我在。""你……還好吧?"正欲隨著黑衣侍衛離開,阿房突然站定,輕聲問道。方才,嬴政擁著她的時候,她便覺察到了。那隻手臂沒有以往的堅實有力,顯得有些……虛弱。
想不到阿房會在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嬴政臉上難抑喜悅:"阿房,你是在關心我嗎?""沒有。"阿房說完,轉身便走。
看著阿房的背影,嬴政輕笑出聲。有她這句話,晝夜不停地趕路,遇到暗算的危機,受創中毒的手臂,全都是值得的。
右臂依然在隱隱作痛,雖然緊急處理過,但是霸道的藥力依然尚未褪盡。若不是發覺情況有異,急著回來保護她,謹慎如他怎麼會中了這麼下流的詭計?
將劍遞到左手,嬴政抬腕指向呂不韋,冷笑道:"不要再惺惺作態了,你的詭計寡人已經一清二楚。無論你是否承認,都是死罪難逃!"圓睜雙目看著嬴政的劍鋒,呂不韋喉結顫動,強作鎮靜:"臣一心為了秦國,王上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是自己了斷,還是寡人動手?"不理會呂不韋的狡辯,嬴政周身上下籠罩著陰寒的氣息,黑眸鎖住呂不韋的身影,血色更濃。
"嬴政,你不要欺人太甚!"被嬴政的殺氣震懾,呂不韋踉蹌退了幾步,直到抵住身後帶來的侍衛,這才鎮定下來。
"既然王上苦苦相逼,就不要怪臣失禮了!"計劃必須更改,只能提前動手!
"反正你早已經按捺不住,索性今日一併了結。"長劍彷彿感受到了這股殺機,龍吟出聲,戾氣盡現,籠罩在呂不韋四周。
"也罷,就讓你看看我數年來韜光養晦的成果!"嬴政向後退了幾步,右手揚起奮力揮下。數千人馬隨著這個手勢從四面湧出,將呂不韋擋在後面。原本空蕩寬敞的鎖心殿前立刻擠得水泄不通。
"呂不韋,你想幹什麼?"驚呆了的趙姬終於回過神來,看著這突然湧來的兵馬,厲聲責問。
"住口!識相的話就閉嘴站在一邊。看在當年的情分上,我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若不然,現在就要了你的命!"呂不韋惡狠狠道。
"你……"趙姬氣結。當下正要開口斥罵,卻見一物急速飛來,下意識伸手接住低頭看去,竟是一顆面目猙獰的人頭。雙目圓整,大張的口扭曲成怪異的形狀,脖頸處尚待餘溫的血淋漓而落。
"咚!"趙姬當即兩眼上翻,直接昏死過去。
眼角餘光目送左右侍衛將趙姬扶起帶至一邊,嬴政冷哼一聲,手中劍勢絲毫未變,凌厲寒芒攪進呂不韋帶來的人馬之中,揚起一片血霧。
"就憑這麼幾個廢物,就想在寡人面前撒野?"身處敵陣之中,嬴政不見任何慌亂,雖然是左手用劍,依然遊刃有餘。
"你……你不要太過張狂。"呂不韋看著眼前越死越多的手下,強自鎮定。他的大隊人馬此刻正在城裡與守軍廝殺,只要佔得上風及時增援,這秦國都城便如囊中取物。蒼落塵與嬴政已經斗得兩敗俱傷,這秦國即將落入他的手中。
只是沒想到,這嬴政竟然如此厲害,傷了一隻手臂卻依然未見頹勢,劍氣如虹,越戰越勇。再加上他手下的黑衣侍衛皆非等閑,縱然雙方人數懸殊,自己這邊卻漸落下風。
"哈哈哈,嬴政,你看看那是什麼?你的愛妃馬上就要沒命了!"突然,呂不韋狂笑出聲,夾雜在鏗鏘的刀劍交鳴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心頭一驚,明知可能是呂不韋很可能是為了擾亂他的心智才這麼說,可是嬴政依然忍不住疾出幾劍逼退身前敵人,之後他轉身看去。
這一看,頓時令他魂飛魄散。
鎖心殿中,縷縷黑煙夾雜著火光竄躍,勢頭極猛,瞬間已至屋頂,整個鎖心殿被牢牢籠罩。
"阿房!!"撕心裂肺吼出聲來,嬴政全然不顧身後破綻大開,提氣縱身向火中撲去。
伴隨著身後傳來的劇痛,嬴政一頭撲進火海,放聲吼道:"阿房,你在哪裡?阿房……"鎖心殿中,煙火瀰漫,熏得人睜不開眼睛。嬴政瘋了一般翻看著每一處角落,呼喚聲凄厲滲血:"阿房,快回答我,阿房!!""王……上……"虛弱無力的聲音飄進嬴政耳朵,他急忙向著聲音來處奔去,終於在一處大理石的屏風旁找到了方才護送阿房回殿的兩名黑衣侍衛。他們多處燒傷的身子頑強支撐,下面,隱隱露出一個身影。
那是……阿房!
原來兩名侍衛方才護送阿房回來,進得內殿便覺不對,還未行動,已經中了屋中燃著的無色無味的迷煙。拼著力氣將阿房護在身下,便再無半點餘力移動分毫,他們苦苦堅持,全靠那無比忠誠的信念使然。
此刻見嬴政進來,兩名黑衣侍衛知道自己職責已盡,雙目安然合起,向著兩邊栽倒,沒了呼吸。
彎腰將昏迷的阿房抱起,將她的身軀緊緊護在懷中,嬴政以身子作為盾牌,掩著阿房向殿外衝去。
黑衣侍衛們見嬴政沖入火海,想要前去救援,卻又被呂不韋的人馬纏住脫不開身。心急之中反而亂了陣腳,立刻又有數人斃命。
"哈哈哈哈哈,嬴政,你就死在裡面吧!"見暗算得手,呂不韋再次狂笑道。果然從那個女人身上下手要容易得多,這下子嬴政縱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一死。
"哎呀呀呀,這麼難聽的叫聲,是哪只蛤蟆發出來的?"一個弔兒郎當的聲音輕飄飄慢悠悠插了進來,隨著這個聲音,從密密的人牆外凌空飄下一道人影。
只見來人一襲白色書生長衫,手持摺扇,不顧寒風習習,呼啦啦扇得風生水起,此人面目俊朗風雅,除去趙與鷹還會有誰?
只見他搖著摺扇,從眾人頭頂飄然而過。絕世的輕功使得他好似謫仙臨世,更添風流瀟洒。至場中空地,緩緩收勢,衣衫翩然落在地上,隨即"撲通"一聲,摔了個五體投地。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看傻了眼的呂不韋終於回過神來。
"我是誰?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誰?"趙與鷹從地上爬起來,將摔在一邊的摺扇撿起,卻發現已經斷了兩根扇骨。搖頭棄在一邊,他伸手從腰上又掏出一把,這才邊搖邊道,"我便是風流倜儻英俊瀟洒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男女通吃老少皆宜……""阿房在哪裡?"趙與鷹正搖頭晃腦口沫橫飛之時,卻被一個冰冷的聲音打斷。
呂不韋驚懼更甚,膽寒地看著出現在趙與鷹身邊的男人。
與翩然而至的趙與鷹不同,這個滿身血跡的冷漠男子是一路從外面殺進來的。原本密不透風的人牆在他的劍下脆弱得不堪一擊,連綿的殘嚎聲中被撕開了一條血路,地上多了百餘名斷腿折臂、肚破腸流的侍衛。
不用問,呂不韋也猜到了他的身份。
"你是……蒼落塵!"肯定的語調,顫抖的聲音,呂不韋在蒼落塵冷冽的目光中忍不住篩糠般顫抖。
"你說。"眼中閃過不耐的寒芒,蒼落塵伸手從地上拽起一個斷臂侍衛,沉聲問道。
"她,她在裡面。"被蒼落塵的氣場震駭,斷臂侍衛牙關打顫,抖著聲音回答。如果可以,他更想直接昏死過去,也不願被這樣可怕的男人逼問。
話剛出口,身子已經被人丟在地上,斷臂處直接砸在下面,可憐的侍衛終於實現了他的願望,慘叫一聲不省人事。
背上新傷痛徹心扉,手臂上的舊傷也破裂滲血,嬴政只覺力氣隨著血液開始飛速流逝,懷抱中的阿房似乎越來越重,重得令他難以負荷。
"我會救你,阿房,我一定會救你!"嘶吼出聲,嬴政將懷中人兒護得更緊,任由升騰的烈焰燃著了衣衫炙傷了肌膚,瘋了一般想要突圍而去,卻又被掉下的房梁擋住了去路。
沖入火海的蒼落塵聽到了嬴政的嘶吼,劈開身前的阻礙,覓聲而去,烈焰中終於見到了那摯愛的身影和擁著她的嬴政。
嬴政也看到了蒼落塵,兩個宿敵隔著令人窒息的熱浪和烈火再次相逢。
對峙只是一瞬,嬴政稍一怔愣,便迅速反應過來。
"你比寡人預想中來得還要快。"面對著蒼落塵,嬴政不再如方才那般失態,緩緩站直身子,將懷中的人兒向前遞來,"幸好你來了,帶她走吧。"他已經力竭,無法帶她離開這裡了。如此,還不如將她交給蒼落塵。
躍起踢開屋頂落下的火炭,蒼落塵冷冷道:"快走,我掩護你。"天知道他有多想一掌劈死這個妖異的男人,將他懷中的倩影奪回。可是現在不是時候。這樣的火勢,一個人很難帶她離開。無論是什麼深仇大恨,與她的安危相比,都可以暫時拋在一邊。
明白蒼落塵的意思,嬴政也不客氣,當下毫無顧忌向外衝去,將所有麻煩都交給蒼落塵處理。
血般鮮紅的火光中,兩個氣質截然不同卻同樣出色耀眼的男子,放下恩怨情仇,並肩進退,這原本絕對不會出現的情景,卻因為她而出現了奇迹。
烈焰升騰的鎖心殿中危機重重,殿外的空地上則是血肉橫飛。
在呂不韋的人馬後面,幾百名青衣勁裝的親衛營侍衛如同虎入羊群,沿著蒼落塵撕開的包圍圈衝殺進來。被團團圍住的黑衣侍衛壓力驟減,趁勢反撲,內外夾攻之下,呂不韋的人馬頓時潰不成軍。
"喂,我說那邊那位大閑人,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咱倆聊聊如何?別看別人,就是說你呢。"用扇子拍開倒飛過來的黑衣侍衛,趙與鷹抬眼便看到了一邊被親信牢牢護在中間的呂不韋。
大閑人?呂不韋簡直想脫下鞋把趙與鷹那張破嘴堵上。他閑?他都快忙死了。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混戰雙方,還要提防著有人偷襲,另外還要分出心神關注火中的鎖心殿,期待它轟然倒塌的時刻,他的心都懸到嗓子眼裡了,還閑?
"喂喂,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來的嗎?"趙與鷹不理會呂不韋抽動的眼角,自顧自嚷得興高采烈。沒辦法呀,這麼漂亮的戰略,可是有他大半的功勞。若是沒人分享,豈不是錦衣夜行?
"說出來你一定不會相信,我們是從那邊飛來的。"把呂不韋的冷淡當做默認,趙與鷹眉飛色舞、繪聲繪色,"我們先爬上那邊的山,然後飛下來,加上幾年前便漸漸滲入你們秦國的兵將,趁亂殺入王宮。說起來也有你的功勞。若不是你們內訌,我們也沒這麼容易殺進來。""一派胡言!"呂不韋聽了趙與鷹的話,終於忍不住呵斥道,"任你武功再好。也無法攀上那峭壁,更何況是凌空而飛!"若是不想說實話就閉上嘴,自己死皮賴臉非要說,結果滿嘴跑舌頭沒一句實話。這個人,是吃飽了撐的嗎?
不過,這一次呂不韋還真是罵錯了趙與鷹。向來胡言亂語的趙與鷹這一次說的話句句屬實。
當日他按照蒼落塵的安排,豁出臉去再次找到凌果果,請求她幫忙。凌果果本來打算按照當日立下的五年誓約,不到時間絕不見他。可是一聽說是為了救阿房,立刻將其他的事扔在一邊,火急火燎開始忙碌。
都城外那懸崖高不可攀,傳說即使是飛鳥到此也要知難而返,陡峭危險可想而知。縱然是頂級的武功高手,也很難攀上這萬丈絕壁。
然而,天下第一匠終是名不虛傳。半月時間,她便設計出一種可以附著在石壁之上,施以內力還能在雪峰上健步如飛的履。正是有它相助,蒼落塵以及親衛營侍衛才能越過這天塹阻攔,借著凌果果設計的另一種仿照鼯鼠的滑翔工具,直接越過邊城防線,落在秦國境內。他們晝夜疾行,終於趕到秦國都城,最後趁亂殺入王宮。
"信不信隨你,"趙與鷹撇撇嘴,一臉鬱悶,"既然不相信人家的話,就不要問啊。人家說了,你又大呼小叫。"一個踉蹌,呂不韋險些栽倒。要不是場合不對,他真想衝過去,左右開弓,猛扇這欠揍的傢伙幾十個耳光。誰問了?他本來就不想聽,是這個姓趙的非要喋喋不休,擋都擋不住。到頭來卻成了他的不是?
撇開頭不想再看趙與鷹那副令人生厭的嘴臉,呂不韋的視線落在火光衝天的鎖心殿上。恢弘的大殿在烈火的啃噬下開始搖搖欲墜,發出如同年邁老人骨節的咯咯摩擦聲,黑紅色的漫天火星濺起,大殿終於轟然而倒。
"哈哈哈,"呂不韋再次發出狂笑,不顧空氣中飛舞的火星煙塵,高聲喊道,"嬴政死了!你們還不快……"後半句話戛然而止,呂不韋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看著從煙塵中走出的修長身影。雖然衣衫焦黑,狼狽不堪,但是那邪異的黑眸和陰冷的氣質依然如故。
"嬴政!你,你竟然沒死?!"受了那麼重的傷,還能在火海中逃生,他的命未免也太大了吧?
震驚之情未平,接下來的一幕更是嚇得呂不韋差點咬了舌頭。
在嬴政身後,緩緩轉出一人。神情冷漠,眼神似冰寒,原本炙熱的溫度似乎也隨著他的出現而有所下降。
毫不理會別人,蒼落塵俯身從嬴政懷中將阿房抱起。
懷抱中沒了溫暖的依偎,嬴政搖晃了一下,終於栽倒在地。完美的俊顏不知是因為失血過多還是心碎欲裂,慘白如紙。他的體力早就到了盡頭,只是為了救她才苦苦支撐,如今平安脫險,他便再也無力支持。
"哈哈,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把我阿房妹子救出來!"趙與鷹幾下竄到蒼落塵面前,想要從他手裡把依舊昏睡不醒的阿房接過來,卻被蒼落塵冷漠拒絕。
終於找到了她,終於將她擁入懷中,這一次,他再也不願放開。
"呃……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也不差這一會兒吧?先把阿房妹子交給我,等你收拾了這一堆爛攤子,愛抱多久抱多久。"趙與鷹說著,意有所指地看著嬴政和呂不韋。
這一向心思縝密條理清晰的戰神蒼落塵,只要遇到阿房,視線中立刻便放不下其他人物。平時也就罷了,現在可是在戰場上啊!兩軍對壘,主將都肩並肩挨在一起了。卻一個癱在地上滿身是血,另一個抱著美人死不鬆手。這詭異的場景真算得上是千載難逢。
"住手!"蒼落塵冷冷開口,混戰中的幾路人馬聽到之後,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黑衣侍衛得了空隙,立刻脫離戰圈奔向嬴政準備護主。親衛營侍衛也在同一時間做出相同反應,圍攏在蒼落塵身側。
局勢立刻發生了轉變,原本齊心協力對抗呂不韋的兩撥人馬,此刻各為其主,相互虎視眈眈,而呂不韋自然不會錯過這樣的時機,當下偷偷溜了下去。
"我們走吧。"蒼落塵說著,抱著阿房當先離開。這個舉動別說是趙與鷹和眾侍衛大為意外,就連嬴政都始料不及。
"蒼落塵,你方才是吸入了太多濃煙,還是讓東西砸到傻掉了?"趙與鷹跳著腳急道,"你不認識這個人了嗎?他是嬴政,搶你媳婦兒的嬴政啊!你舉國皆兵,絞盡腦汁,不就是為了要他的命?怎麼事到臨頭反而一走了之?""我來,是為了她。"蒼落塵說著,垂首看著懷中傾城的容顏,眼神不再冷漠,柔軟溫暖,冷漠的神情也這溫暖的眼神而柔和了許多。
"今日,寡人不殺你。"轉身看向黑衣侍衛環繞中的嬴政,蒼落塵黑眸凜然,"這,便償了你對她的恩情。"今日來此,為了救她亦是為了殺他,可是,火海中看到嬴政拚死保護阿房的樣子,向來冷酷無情的蒼落塵卻突然改了心思。
熊熊烈焰中,渾身是血的嬴政以身體遮擋,將阿房護在懷中。不顧背上綻開的傷口和搖搖欲墜的殿宇,縱然同歸於盡也不肯獨自逃生。只為這一點,蒼落塵便做了決定。
不論嬴政之前做了什麼,但是終究他還是救了她。
只要她活著,就比什麼都重要。
放了嬴政這次,以此還了他救她的情。以後再見,仍是敵人。
看著她在蒼落塵的臂彎中沉睡,嬴政的心痛,比身上的刀傷更加劇烈。
強自忍下不顧一切和蒼落塵搶奪的愚蠢想法,狹長的黑眸留戀地停在蒼落塵懷中熟睡的容顏上,眸光眷眷,將她的倩影牢牢烙印在心裡。嬴政慘白的臉上卻依然掛著那熟悉的魅惑笑容:"將來你一定會後悔今日的決定。""寡人決定的事情,從來不會後悔。"蒼落塵淡淡回道,抱著阿房大步離去。
嬴政依舊笑著,看著蒼落塵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優美的薄唇始終帶著自負無羈的笑,直到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狹長的眼眸方才緩緩合起,掩去其中的哀傷。唇邊的笑容瞬間黯淡,喉頭一甜,蜿蜒的血立刻妖嬈了唇瓣。
"阿房……"再也無力支撐,嬴政啞聲喚出這兩個字,隨即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