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遭遇嬴政 為救摯愛身涉險
"阿房,你到底要走到什麼時候啊?"綺羅跟在阿房身後,凝神留意周圍的動靜。自從昨日阿房離開阜黎谷之後,她們便沿著河岸一路向上游而去。現在,已經漸漸離開民眾聚集之所,越向前走,景色越加荒涼。偶爾會出現一個小小村落,也是稀稀疏疏,不過十餘戶人家。
"現在這種危險的時候,你還是留在主子身邊更安全吧?"綺羅繼續試圖勸說阿房,"既然你已經找到了解毒的方法,又何必要急在這一刻?等主子將眼前的麻煩解決,再慢慢尋找毒藥來源不是更好?""不行,不能等到那時候。"阿房搖頭道,"這一次幸好毒性不強,有驚無險。但是,若不能徹底弄清楚到底此毒從何而來,何人所下,那萬一下一次換了藥性更猛之毒,齊國必將難逃災禍。"蒼落塵此時正與趙與鷹全力部署,戒備秦國突然來襲,分身乏術,她不能因為這件事去擾亂他們的步伐。既然早已決定要全力協助蒼落塵,那麼,就讓她自己來解決這個難題吧。
"阿房姑娘,這裡也有。"非語從不遠處的草叢中躍身而出,沉聲道,"從它們的腐爛程度可以推斷,大多都是與齊國都城中的動物同時發病,或是更早一些。也有少數是剛剛死去不久。""嗯。看來我們的方向找對了。"阿房說完,繼續向前走去。
"木頭,主子知道了吧?"綺羅放慢腳步,等阿房走得稍微遠了一些,悄聲詢問非語。
"嗯。"非語簡單回道。
因為阿房擔心若是向蒼落塵實話實說,他會拒絕讓她獨自出行,所以決定先斬後奏,在帳篷中留下一封書信后,偷偷離開。
雖然阿房嚴令綺羅、非語二人不可向蒼落塵通風報信,但是,她剛剛動身,非語派出的侍衛便已經跪在了蒼落塵面前。
"嘿嘿,我這阿房妹子越來越膽大了,竟然拋下你,自己遊山玩水去了。"趙與鷹嘻嘻笑道,"你還不快去將她追回來?"揮手寫下一張又一張密函,命令侍衛火速送去各個駐守將領之處,蒼落塵聲音平靜:"既然她想去,那就去吧。現在就去追她回來,她必不會依從。"而他此刻必須為齊國布下銅牆鐵壁的嚴密防線,來阻隔那個男人對她的貪婪覬覦,自然無法陪著她一起前行。
命令所有親衛營侍衛隱匿身行,悄然尾隨保護阿房一行。蒼落塵雖然面色不變,提筆書寫的速度卻更加迅速。無論如何,他終是無法放心讓她一人獨自在外。按照這種進度,明日晌午大概就可全部部署完畢,到時,他便可以前去尋她。
只可嘆,人算不如天算。縱然是睿智如蒼落塵,卻也終有算計不到之時。天意弄人,只這一日耽擱,他與她,便已再次天各一方。
遠遠地,阿房看到了一座雲遮霧繞的廣袤山巒,綿延起伏,巍峨矗立。山腰上覆著白雪皚皚,仿若銀裝素裹。
"這裡還有這麼高的山?"阿房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壯觀景象,大為讚歎。而他們一路溯源的潺潺河水,就是從這座山腳下蜿蜒流出。
莫非,這裡就是源頭所在?
壓抑不住激動的心緒,阿房策馬向前,直奔而去。
非語、綺羅不敢大意,也急忙策馬追了上去。
山路崎嶇,眾人只能下馬步行。走了大概五六里路,溫度越發降低,崎嶇的山路也更加難行。
綺羅擔心阿房的身體,堅決攔阻,不許她再向上而去。
阿房無奈,只得留在原地休息。非語則腳步不停,繼續向前而去。
"小心一點。"阿房關切叮嚀,"山高路陡,或許還會有野獸出沒。"非語腳步稍頓,沉聲回答:"謝阿房姑娘提醒,屬下會注意的。"說完便縱起輕功,鷹猿似的向上疾掠而去。
約莫一個時辰,非語這才回來。
"阿房姑娘,以此向上大概三四百丈左右,有一瀑布,其下是一座深潭。河水源頭便在此處。周圍活動有許多寒鴉野狐之類,均無異狀。""那麼,河水出現問題的部分,應該就是在這一段距離之內了。"阿房沉吟道。
心知時間容不得耽擱,阿房起身繼續向上而去。
綺羅無奈,只得小心攙扶著阿房繼續向山上前行。非語則在前面以劍劈山開路。
未行多遠,崎嶇的山路突然分作左右兩條。細細的路徑在荒草掩映下,向著深處蜿蜒。
"非語,方才你走的是哪一條?"阿房突然問道。
"右邊這條。"非語答道。
"那好,這次我們走這條。"阿房說著,踏上了向左而去的小路。
與右邊的路不同,這條小路似乎並非是向山頂而去,而是曲曲折折在山腰上盤繞。走了不知多久,路上的荒草越來越多,漸漸難以覓蹤。
阿房站定腳步,不再前行。她以前也是在山中長大,對此也有些了解:這應該是進山打獵或是採集藥材之人踩出的路徑。
抬頭看看天色,雖然只是下午,但是畢竟只是早春,日短夜長,加之林木繁茂,遮擋了本就昏暗的光線。此刻的山林,已經黑了下來。再向前走,人地生疏,恐有迷路的危險。
"今夜我們就在這裡住下好了。待天明,再向前去吧。"綺羅趁機提出建議。相比尋找毒藥來源的事,她更關心阿房的安危。非語雖未多言,但是從神態中也可看出他亦是如此打算。
"嗯,好吧。"阿房答應下來。她雖然心急,但也並非是魯莽的女子,自然曉得利害。
非語、綺羅二人見阿房應允,當下拾柴引火,將帶來的乾糧烘烤暖和,安頓阿房休息。
隨意吃了一些,阿房半倚在鬆軟的乾草上,看著篝火跳躍。雖然身體疲倦,卻了無睡意。
非語抱劍而坐,堅毅的面容在火光中顯得更加稜角分明。犀利的眼神掃過四周無盡的黑暗,警惕著任何可能發生的危險。唯有在掠過阿房身影的時候,眼中的冷凝會不由自主地退去,浮起溫柔關切和淡淡的苦澀壓抑。
在另一邊,綺羅亦是用同樣的心情注視著非語。
她愛著他,同時也是真心憐惜呵護著阿房。若是別的女人佔據了非語的心,她可能會憎恨,會妒忌,但是,對於阿房,她卻沒有半點這樣的情緒。若是阿房愛的不是蒼落塵,而是非語,那她甚至也可以忍住心碎之痛,祝福他們。然後,就如非語看著阿房這樣,將所有心事掩埋,靜靜守護。
但是,既然阿房愛的不是非語,那她就不必委屈自己。她想要靠近他,用柔情和時間呵護他的傷痕纍纍。她願意等,等著終有一日非語會看到她的好。她不貪心,只要他可以將被阿房牢牢佔據的感情分出一份對她,就足夠了。
突然,遠處的草叢中傳來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聲音,幾乎微不可辨。
綺羅與非語畢竟是一等一的高手,雖然各懷心事,但是絲毫沒有影響他們敏銳的聽力和直覺。
同一時間迅速躍起,綺羅縱身擋在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阿房身前,非語則長劍出鞘,迎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冷聲喝問:"什麼人?""耳朵真他媽的靈。"遠遠地在草叢站起十幾個黑乎乎的人影,向著阿房等人所在的方向衝來。
到得近前,在火光映襯下,阿房這才看清來人的穿戴相貌。
這十幾個人皆是男子,身披獸皮外襖,腰間手中皆有兵器,目光猥瑣,明顯不是良善之輩。
"阿房莫怕,這些人應該是盤踞此處的山賊流寇一類。"綺羅輕聲安撫身後的阿房,唯恐驚嚇到她,"我這就收拾了他們。""呸。"為首的男人一口痰吐在地上,抬頭用餘光看向綺羅。
他的身體異常高壯,配上身上的獸皮,真如狗熊一般。"小娘們長得俊俏,吹牛倒是很有一手。趕緊過來和爺爺求饒,便饒你性命,再讓你好好爽爽。"此話一出,身旁之人紛紛應和著發出淫邪的笑聲。
首領說完,突然愣在當場。火光閃動之中,他竟然看到在那嬌俏的女人身後,躲著一個美得令他難以呼吸的人兒。
瞪大眼睛正欲再看得清楚,卻見眼前人影一閃,非語已經持劍站在他的面前,冷冷道:"滾。"這個匪首看著阿房的眼神令他憤怒,恨不能當場便剜出那兩隻渾濁的眼珠。只是顧忌到阿房,不想讓她目睹鮮血紛飛的場面,這才忍住殺機,給他們最後的機會。
可惜,對非語的忍讓,這幫悍匪絲毫不加理會,反而逼上前來,企圖將三人包圍。
匪首居高臨下,斜瞥著低他許多的非語,口中獰笑道:"死小子,好大的膽子。看看爺爺今天怎麼撕了你的嘴。"說著,簸箕般的大手伸出,便想要抓住非語。
非語沒有出劍,反而後退幾步,閃到阿房身側,低聲道:"阿房姑娘,得罪了。"說著,將阿房攔腰抱起,施展輕功輕鬆躍出包圍,向遠處而去。
"你帶著阿房走遠點,我一會兒就去。"早已按捺不住的綺羅見阿房被非語帶離,喜不自禁。突然想起了什麼,她連忙高聲喊道:"都閃遠點!誰敢和本姑娘搶,就剁掉他的爪子!"聲落,只見四周樹影搖動,數條人影掠起,又很快消失在非語離去的方向。
眾匪被這突然出現的人影嚇得失神。看那數量,足有百人之多。竟然能離得他們如此之近而不被發覺。他們……是不是惹上了什麼不該惹的人物?
"嚇"跑了埋伏的親衛營侍衛,綺羅立刻抽出三尺青鋒,沖入驚呆了的眾匪中間,如同狼如羊群,毫不客氣地大開殺戒。
片刻工夫,先前還猙獰兇狠的賊匪,已經盡皆倒地,橫七豎八,沒了氣息。
"枉費你人高馬大,怎麼這般不經打?"意猶未盡的綺羅走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匪首身旁,毫不猶豫地將猶自滴血的長劍插入他的心臟,"看你還敢不敢再侮辱本姑娘!"解決了這群自尋死路的倒霉鬼之後,綺羅輕笑一聲,向著阿房等人追去。
阿房坐在一邊,看著笑逐顏開的綺羅忙碌著重新拾柴引火,無奈地撫額輕嘆。綺羅平時也算得上嬌媚可人,怎地一到遇上這種打打殺殺之事便興奮得不能自已?真是人之百態,各有不同。
正胡思亂想,卻見綺羅與非語又停住動作,凝神觀望。阿房心裡不由得忐忑起來,暗暗祈禱千萬不要又有人來招惹綺羅這個"女魔頭"。
正想著,忽然綺羅身形閃動,消失在了樹叢之中。等她再回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不要,不要殺我們。"男孩大概有十三四歲,一邊哆嗦著哭求,一邊將那個七八歲的女孩護在身後。
"他們掉在陷阱里了。"綺羅笑著解釋。
"哥哥……嗚嗚嗚……"二人身上狼狽不堪,女孩躲在男孩身後,嚇得直哭。
"別嚎了,誰要殺你們啊。"見男孩盯著她的長劍直打哆嗦,綺羅撇撇嘴,順手拋給了非語。
"快走,這附近有山賊!"見阿房他們確實不像壞人,少年這才放心,急忙道。
"別怕,沒事了。"拿過一些乾糧走到二人面前,阿房柔聲道,"壞人已經被趕走了,你們先吃些東西吧。"聞言,少年難以置信地張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仙子般的人兒。"怎麼可能?就憑你們這幾個人,就能趕走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說是趕走了就是趕走了,你哪來這麼多廢話?快說,你們兩個小孩子跑到這深山做什麼?"綺羅不客氣道。阿房善良,她可不。這兩個孩子出現得蹊蹺,還是問清楚的好。
少年確實餓了,想了想便接過乾糧,遞給妹妹一塊,二人便狼吞虎咽起來。等吃飽了,這才解釋道:"我,我叫鄭墨,她是我妹妹幺兒,住在山腳下的村子里。昨日隨著幾個鄉親進山,想要抓些湖溜子,哪知遇到了山賊。鄉親們死的死、逃的逃,我們兩個逃命的時候掉進了陷阱中,幸虧野草繁茂,這才躲過一劫。""湖溜子?那是什麼東西?"綺羅好奇道。
"那是這山中特有的一種鳥,會游泳,也會飛,羽毛很漂亮,那些有錢的人喜歡用它的羽毛作為配飾。"鄭墨解釋道,"只是它們活動的地方太過險峻,所以商人們出高價請我們這些善於攀岩的村民捕捉。也幸虧有它們,我們村即使災年,也不至於餓死。"問答之間,天漸漸放明,朝陽驅散山間霧靄,山林重又生機勃勃。
非語背著睡熟的小女孩,綺羅攙扶著阿房,在鄭墨的指引下,很快回到了來路上。
叮咚聲響,一道溪水在山間流淌。
和阿房輕語幾句,綺羅便向著溪水走去,準備清洗劍上的血污。
看著綺羅走去,鄭墨顯然誤解了她的意圖,急得大叫:"那水有毒,生喝不得!"此言一出,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落在鄭墨身上。急性子的綺羅一個轉身,長劍出鞘,已經抵在他的脖子上:"你怎麼知道有毒?莫非,這毒是你下的?"看著劍上的黑色血污,鄭墨頓時嚇傻了,結結巴巴回答道:"這、這水生喝了,會、會死人的,村子里的人都、都知道。"阿房上前一步,將綺羅長劍撥開,欣喜問道:"那麼,你可知道這水中之毒的來源?"獃獃地看著阿房絕美的笑靨,鄭墨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回答。
綺羅皺著眉,用劍柄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斥責道:"再這樣無禮,我就剜了你的眼睛!"被這句話拉回了神智,鄭墨嚇得一頭冷汗,連忙回應:"是,這毒的來源我自然知道。"唯恐再次惹惱綺羅這個貌美心狠的女人,鄭墨不敢耽擱,深吸口氣,開始解釋水中之毒的來源。
原來,此山因其地勢奇特,有著許多獨特的植物和動物,除了湖溜子,還有一種野果也極為罕見。此果冬天開花,春季結果,味道香美,山中的眾多動物都極為喜食,這湖溜子也不例外。
可是,萬物造化,千奇百怪,本來無毒的野果經過湖溜子的腸胃發酵以後,竟會產生劇毒,並隨著腺體分泌出體外,在絢麗的羽毛上形成保護膜,以此防禦天敵。在水中覓食嬉戲時,此毒隨之溶於水內,所以,這山間水中便也有了毒性。
山民世代居於此處,自然早就熟知此物習性,也早就摸索出了應對之法。除了將水煮沸飲用之外,嚼食此種野果,或以其枝葉防毒。所以,雖然這水有毒,山中動物卻也未受大害。
"既然如此,那為何先前並未因此而引起災禍,卻唯獨今年來勢洶洶?"阿房不解問道。
見阿房問起,鄭墨不敢怠慢,急忙細細解釋。
原來湖溜子平時都居住在雪巔之上,只有春季時才下到山腰這裡繁衍後代。而且,只有成年湖溜子才有艷麗長羽,並將野果轉化為毒腺。而它們,也正是這裡山民瘋狂捕捉的對象。
也因此,儘管繁衍能力極強,湖溜子的數量卻始終極少。排出的毒經過大量水流的稀釋,待到得人煙稠密之所時,毒性已經極其微弱,至多只能引起體弱之人腹瀉幾次。窮人家本就粗糙,對這些算不得病的病,也從來不會在意。
但是,自打去年蒼落塵登基以後,律法森嚴,原本在都城橫行的流氓地痞或是安分守己,或是遠遁他處。
而這個隱秘安靜的村子里也來了許多這樣的無賴混混。他們割據地盤佔山為王,將這平靜的山村攪得不得安寧。
隨著進山失蹤的人越來越多,山民們再也不敢如以前那樣隨意進山打獵採藥,而湖溜子也因此沒了威脅,大肆繁殖。林中不時掠過的艷麗羽毛如同誘人的陷阱,生活困苦的山民為了生計,終於還是忍耐不住這巨大的誘惑,拉幫結夥,壯著膽子抱著僥倖之心進山來了。其中,就包括想要捕捉湖溜子賣錢為母親治病的鄭墨兄妹。
原來如此。
聽了鄭墨的講述,阿房終於明白了前因後果,忍不住歉然道:"對不起,這件事我會和落塵哥哥說的。"雖然這是穩固政權、穩定社稷的必經過程,但是畢竟因此而攪亂了這裡的平靜,並間接打破了這裡維持了數代的平衡。這次疾病,是必須引以為戒的警鐘。
茫然地看著阿房,鄭墨實在想不明白這裡山賊泛濫和這個美若天仙的姑娘之間有什麼聯繫。正在他納悶的時候,就見綺羅與非語突然"鏘"的一聲拔出長劍,向著他聚攏而來。
鄭墨大驚失色,險些跪在地上。他們想幹什麼?殺人滅口嗎?可是自己明明什麼過頭的話都沒說啊!
"饒,饒命啊……"不管其他,先求情再說。自己死活不論,年幼的妹妹總要保住。
"讓開!"轉眼間綺羅便已經來到鄭墨面前,一把將他拎起丟到一邊,仗劍擋在阿房面前,向著密林深處,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非語甩手擲出一顆彈丸,青煙騰起,百餘條人影立刻從四周躍出,將幾人團團護在中間。青衣勁裝,正是親衛營精銳。
看著密林深處,阿房的心突然開始劇烈收縮顫抖,恐懼感,從腳底一路湧上,如同濕滑的蛇一般纏繞在緊繃的神經上,冰冷刺骨。這樣的恐懼,她只在面對"他"的時候出現過。可是,怎麼可能?那個男人此刻應該在前線,與蒼落塵對峙才對!
密林中的陰影里,緩步走出一個修長俊美的男子。比女人還要完美的容顏,邪美無雙。狹長微迷的眼中黑眸深邃,遠遠地便鎖定了置身於青衣侍衛中的那一抹纖細顫抖的身影。
"神仙,神仙……"鄭墨獃獃地站在那裡,喃喃自語。若不是親眼所見,無論如何他也不敢相信世上還有這麼完美的男人。尤其是那雙黑眸,簡直可以一眼便攝走人的魂魄。
與鄭墨相反,阿房看著越來越近的男人,臉色慘白如紙。
這個男人,不是神仙,而是魔鬼!
"阿房,寡人終於找到你了。"薄唇微微揚起,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嬴政看著近在咫尺的佳人,難掩內心的喜悅。
"你……你怎麼會在這裡?"看到嬴政突然出現,阿房的心隨即墜入谷底。這個男人,若是沒有萬全的準備,絕對不會以身涉險。他既然敢正大光明地出現在這裡,想必是有了周密的準備。難道自己這次真的在劫難逃?
"阿房別怕,有我們呢。"綺羅將手中長劍抓得更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嬴政的一舉一動。這個男人的厲害,她早已從親衛營的情報中得知。今日一見,果然不凡。以她與非語的耳力,竟然直到他如此接近方才發覺。
非語沒有說話,抓著劍的手亦是筋絡畢現。剛毅的臉上是決然的神情。縱然拼得一死,也絕不讓這個對阿房存有覬覦之心的男人得逞!
看著面前這些親衛營中的精銳,嬴政的笑容更加邪美:"阿房,你可知道寡人為了你,費了多大的功夫?"說著,右手似是不經意地輕輕揚起,看似緩慢實則迅捷地將一隻射向面門的銀鏢打落,這才繼續道:"就憑這種雕蟲小技,如何傷得了寡人?"見偷襲失敗,十餘名親衛營侍衛突然發難,分成兩個方向向嬴政擊殺而去。
嬴政冷笑一聲,站在原地不躲不閃。眼見親衛營侍衛即將衝到眼前,突然嗖嗖聲響,羽箭飛蝗般穿透樹蔭,密密射來。力道之大,速度之快,饒是親衛營侍衛武功高強,卻也來不及反應。除了兩人僥倖躲過箭矢,其餘數人,皆命喪當場!
"這是什麼?!"綺羅不由大驚失色。她自幼習武,后又隨著蒼落塵四處拼殺,對各種武器自是了如指掌。可是,今天這樣的箭矢,她竟然從未見過。如此的力道和速度,即使是弩箭也難與之匹敵。
驚疑的視線投向非語,卻正好迎上他凝重的視線。綺羅的心重重一沉:今日,看來真是凶多吉少了。
她不怕死,尤其是能和非語一起面對死亡,她的心中甚至有些欣喜。今生一同踏上奈何橋,下一世也可以再次重逢吧?
她害怕的,是不能保護阿房。這個柔弱善良的女子,是她的妹妹,是主子的全部,在非語心中亦重於性命。於公於私,於情於理,她都會誓死護她周全!
只是不知今日,她是否有這個能力……"如何?"嬴政笑看著臉色更加慘白的阿房,抬步緩緩向她走來,"寡人的這支神機護衛,可否與蒼落塵的親衛營相爭?"這支人馬,是嬴政最隱秘的力量,本來準備用在決戰之中,給敵手猝不及防的最後一擊。卻為了她而改變了計劃,利用一年時間讓所有神機護衛化整為零,分批潛入齊國伺機而動。
見嬴政步步逼近,護在外圍的親衛營立刻仗劍而出,向著他圍殺而去。
"不!"阿房慘呼聲響起,聲音剛剛發出,衝出去的親衛營侍衛已經盡數倒地。
"阿房,善良如你,難道忍心看著這些忠心耿耿的侍衛為了保護你而全軍覆沒,死在此處嗎?"說著,腳步落在一個倒地未死的侍衛胸口上,微微用力,"咔咔"的骨節斷裂聲中,那個侍衛的口中噴出鮮血,抽搐一下便再也不動。
踩著屍體而過,嬴政又向著另一個奄奄一息的侍衛走去。
"不要!快停下!"不顧綺羅的阻攔,阿房泣道,"不要再傷害他們,求求你,求求你……"是她的錯,都是因為她執意尋找毒源,才會令這些忠心耿耿的侍衛陷入危機。看著倒在地上那些侍衛年輕的面孔,還有他們身下被血染紅的土地,內疚和自責迅速佔據阿房的內心,漸漸超越了她對嬴政的恐懼之情。
"可以。只要你乖乖過來,寡人就放過他們。"嬴政向著阿房伸出手,笑容更加邪美魅惑,"還是,你要讓他們為了你的自私而枉死?"阿房看著嬴政邀請的姿勢,身子戰慄得更加厲害。過去?那意味著她將再次落入這個恐怖的男子之手,從此與蒼落塵天各一方,甚至生死相隔;若不過去,那這親衛營剩餘的侍衛,必將死在這些威力強大的箭矢之下。他們的性命,會因為她而白白葬送在這裡。
怎麼辦?她該怎麼辦?
"你不能過去,阿房!"沉默許久的非語突然大吼出聲,空著的左手迅速探出,擒住因為愧疚而失神的阿房手腕,因為太過急切而沒有注意到自己對阿房的稱呼。
"我們的命本來就是主子的,只要你可以安然無恙,我們何懼一死?!""屬下誓死保護阿房姑娘!"其餘的親衛營侍衛齊聲應和,雖然同伴的死就在眼前,但是他們依然沒有絲毫畏懼和退縮。
"嘖嘖嘖,真是讓人感動啊。"嬴政搖頭輕嘆,"你們要死,寡人自然攔不住,但是,連你們的主子也不管了嗎?"聽到這句話,阿房頓時僵在當場。
"聰明如你,應該已經想到了吧?"看著阿房眼中越來越濃的絕望和驚恐,嬴政的笑意更深。他並非魯莽之輩,自然不會仗著一支神機護衛就有恃無恐。今日既然找到了她,就有著足夠的把握將她帶走。
"難道說……現在齊國已經和秦國開戰了?"所以,蒼落塵才會沒有前來尋她;所以,嬴政才會如此鎮定自若,深入敵國出現在她的眼前!
"不止是秦國,燕國也早就忌憚著蒼落塵的強大,趁此機會一併發兵,想要撈上一杯羹。"嬴政笑道,"現在齊國腹背受敵,危險得很。"嬴政說完,看著阿房瞬間慘白的臉,心中刺痛,不忍再繼續用言語折磨,直截了當道:"做個交易如何?"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隔空拋到阿房手中。
看到手中物事,阿房僅存的希望也徹底破滅。那是半隻體積不大的銅虎,正是齊國邊城守將的兵符!
"什麼交易?你說。"阿房緊緊咬著唇,將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強壓回去,顫聲問道。兵符落在嬴政手中,說明邊城已破,那蒼落塵的處境,自是極為危險!
"阿房,不要上當。主子謀略超群,最善於用兵布防。齊國邊陲固若金湯,怎麼會如此輕易便被他攻破?這隻兵符,必是假造的!"綺羅喊道。
"不,這是真的兵符。"阿房終於壓抑不住眼中的淚,任憑它在臉頰肆虐。雖說兵符必須兩隻相對才能分辨真假,但是,這個虎符是蒼落塵登基以後才重新鑄造的,向來藏於內室,外人從未得見。對於上面的圖案,她再熟悉不過。
蒼落塵驍勇善戰不假,謀略出眾是真,但是,此時的齊國卻無法讓他施展本事。面對強大的秦國和虎視眈眈的燕國,飽受戰火,剛剛擺脫田家王朝昏庸無能的統治,過了一年安穩日子的齊國本就不是對手。加之那些本該是戰爭基礎和保障的百姓,在中毒事件后卻成了他最大的累贅與負擔。這樣的局面,即使是戰神,也必將陷入苦戰,甚至是……亡國!
"我可以隨你走。"凝視著手中虎符,良久,阿房低聲開口,聲音虛弱而飄忽,"但是,你要答應我三個條件。""阿房!"綺羅和非語同時驚呼出聲。綺羅急得顧不上再防備嬴政,轉身面向阿房,杏眼圓睜:"你瘋了嗎?""什麼條件?你說吧。"嬴政顯得極有耐心,輕啟唇,不疾不徐地問道。唇邊的笑,始終是那般輕柔魅惑,帶著化不開的溫柔。
"第一,立刻從齊國撤兵;第二,不許用我作為威脅落塵哥哥的籌碼;第三,放他們安全離開。"仿若沒有聽到綺羅等人的制止,阿房強迫自己昂起頭,直視著嬴政妖邪的黑眸。
"阿房,我們不會走的。"綺羅嘶聲吼道,"親衛營的侍衛,沒有貪生怕死之輩!還有,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被嬴政帶走,主子又該如何?你若……""小心!"非語的聲音突然響起,手中長劍揮向綺羅身前。只聽"鐺"的一聲脆響,伸出的劍隨之斷成兩截。與此同時,綺羅只覺面上一寒,已經多了一道血線。
"寡人不喜歡聒噪的女人。"嬴政淡淡說道,"這是給你的教訓。若是再多嘴多舌,就毀了你這張臉。"綺羅伸手拭去滲出的血,嬌俏的臉上毫無懼色:"這點雕蟲小技就想嚇住我?本姑娘連命都不在乎,還會在乎這張臉?"說著舉起手中青鋒,劍尖直指嬴政:"來,讓本姑娘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綺羅,退下!"阿房敏銳地察覺到嬴政眼神的變化,猛地將擋在面前的綺羅推開。與此同時,只見嬴政右手揚起,又是一道寒芒急速而來。
嬴政出手極快,加之距離太近,眨眼間,寒芒已至阿房面門。縱是親衛營侍衛武功高強,竟也無法阻止這突然一擊。離得最近的非語縱起身來,想要擋在阿房身前,卻終究慢了一步。
"阿房!"
"阿房姑娘!"
驚呼聲中,寒芒刷刷掠過阿房耳畔,帶起一縷輕揚的髮絲,插入她身後的樹榦之中。
"你還是這麼冒失。"搖搖頭,嬴政黑眸中的殺機斂去,再次向著阿房走近幾步,口氣中略帶責備,"若不是寡人在最後一刻及時改了方向,此刻,你哪裡還有命在?""你若是再敢傷害他們,我即使是死,也不會隨你離開!"看著嬴政,阿房一字一頓說道。
"這麼久未見,你怎麼越加任性?"嬴政淡笑著,腳步再次向前,竟然踏入了親衛營侍衛的包圍圈中。仿若閑庭信步,絲毫未將這些一等一的高手放在眼裡,"不要這麼緊張,你的條件,寡人答應就是了。"嬴政這大膽的舉動,令親衛營大為意外。片刻之後,這些訓練有素的侍衛相互交換了一下眼色,便要有所動作。
"寡人勸你們,還是不要再掙扎了。"彷彿看到了身後的異動,嬴政冷笑道,"真不愧是他的親隨,不見棺材不落淚。"說話時,身行突然迅捷閃動。眨眼工夫,企圖突襲的幾個侍衛已經倒飛出去,倒地不動了。
就在嬴政身影驟閃的時候,四周樹影似風吹過般開始微微搖動。數百名黑衣人猶如鬼魅般輕飄飄落在四周,將親衛營侍衛層層包圍。
"這些影衛的身手雖然不及諸位,不過仗著人多勢眾,總能戰個平手吧?"嬴政邪魅地笑著,又向阿房邁近一步。
見親衛營侍衛失手,非語立刻閃身擋在阿房身前,與步步緊逼的嬴政對峙。雖然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則不斷思忖著對策。
"原來是你啊?"嬴政眸光掃過非語,勾起一邊唇角,黑色的眸帶著瞭然,笑得意味深長,"你對阿房還真是'忠心耿耿',只不過,這樣壓抑自己對阿房的愛慕,心裡一定很痛苦吧?倒不如趁早挑明心意,以免留下遺憾。"早在水家村設伏時,嬴政就看出這個冷峻的侍衛對阿房有著不一般的情感。只是那時,他對阿房不感興趣,所以並未在意。但是,現在情況不同了。既然已經決定將她納入羽翼之下,就絕不允許一個對她心有愛慕的男子與她如此親近,即使是侍衛也不可以!
他要揭穿這個侍衛一直以來苦苦隱瞞的情感,將他的心思在眾人面前血淋淋地揭開,讓他無處遁形!
身子不由搖晃了一下,非語臉色瞬間慘白一片。心中的傷疤再一次被生生地揭開,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而且還在她的面前。
羞愧、失措和絕望瞬間包圍了非語,佔據了他所有的心神。嬴政的聲音還在隱隱約約不斷傳來,繼續摧毀著他僅存的自尊。
"還有你那誓死效忠的主子,明知道你對阿房懷有情義,卻依然讓你陪在她的身邊,利用你對她的愛意,使你死心塌地、以命相搏地保護她。徹頭徹尾,你都是一個被蒼落塵利用的傻瓜。"天籟般的嗓音說出的卻是最殘酷的話語,非語的臉色越加慘白,攥緊的拳上青筋畢現。
"不要再說了!"如同受傷的野獸發出的哀嚎,非語嘶吼一聲,搶過身邊侍衛手中的劍,便要向嬴政撲去。
"不要去!他會殺了你的!"
急切的呼聲傳來,持劍的臂突然被一雙柔荑死死拉住,化去了非語衝動的攻擊, 而手的主人也被衝力帶動,向前一個踉蹌,立足未穩,向著地面栽去。
驚極回神,非語狂亂的神智被她溫暖柔軟的手拉了回來。搶上一步,想要抓回阿房,卻不料,另一隻手早已搶先將她婀娜的身子拉進懷裡。
"怎麼?等不及要撲進寡人的懷抱了?"輕佻一笑,嬴政絲毫不在意阿房的掙扎,緊緊擁著她柔軟的身子,深深呼吸著她身上自然清甜的芬芳。這個味道,他思念了整整一年。
"放開阿房姑娘!"見阿房落入嬴政之手,非語目眥欲裂,他不再理會周圍虎視眈眈的黑衣人,帶著親衛營侍衛便沖了上來。
"就憑你這個畏畏縮縮、連感情都不敢表白的懦弱男人,也配命令寡人?"嬴政輕蔑地笑道,抱起阿房飄身落到影衛之後,語氣如霜刀一般,冷冷刺在非語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夠了,不要再說了!"拼盡全力推開嬴政的鉗制,阿房清淚滾滾而落,"我不是已經答應和你離開了嗎?為什麼還要這麼傷害非語?"嬴政說出的話,不但揭開了非語的瘡疤,也令她萬分震驚。
和綺羅的朝夕相處中,她早已看出綺羅對非語芳心暗許,也樂觀其成,卻從未想到,非語的心中,竟然裝的是她。想起非語一次又一次為了她而徘徊在生死邊緣,她更是萬分內疚。
他的身因為她傷痕纍纍,他的心因為她百孔千瘡。這份忠心,這份感情,她不但不能償還萬一,卻反而連累他在這麼多人面前被羞辱、被嘲諷。看著他慘白的、帶著自卑與羞愧的神色,她的心,也在撕裂般地疼。
"為什麼?因為你從今以後便是寡人的女人。任何膽敢在寡人面前露出對你覬覦的男人,都要付出代價。"將唇湊在阿房耳邊,嬴政輕聲回答的同時,不忘順便品嘗她耳垂的細膩和光滑。這樣的觸感,令他沉醉而熟悉,彷彿回到沙漠中的那個夜晚,他第一次吻上她的肌膚。
耳邊傳來刀劍碰撞的鏗鏘之聲,阿房顧不得斥責嬴政的無禮,轉頭望去。只見兩隊人馬早已戰在一處,青黑兩色衣衫翻攪縱掠,難解難分。
"寡人雖然答應過不傷他們性命,可是刀劍無眼,再這麼糾纏下去,難免不會失手啊。還有,寡人實在沒心情在這裡多做停留。再耽擱一會兒,萬一寡人改了主意,亂箭齊發可就糟了。"擁住阿房腰身的臂略微放鬆,任由那纖細的身子趁機掙脫自己的懷抱。雖然懷裡的空虛讓嬴政有些難耐,但是他也不想急在這片刻工夫。來日方長,有足夠的時間讓她來補償,當務之急,還是要帶她離開這裡。
"讓我和他們說幾句話,便會依約隨你離開。"阿房低聲說道,清亮的眼眸沒了神采,只有憂傷與絕望層層瀰漫。
"可以。"嬴政回答得頗為乾脆,輕擊兩掌,黑衣影衛立刻退躍出戰局,圍攏在二人身邊。
"若你們還當落塵哥哥是主子,若你們真心為我著想,就不要再向前一步。"阿房輕輕開口,阻擋了親衛營救護她的企圖。
今日,她別無選擇。為了蒼落塵,為了親衛營侍衛,也為了齊國百姓,她必須要隨著嬴政離去,用自己來換得齊國一線生機。
"告訴落塵哥哥,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還有你,非語……"說到這裡,阿房的視線落在非語身上,只見他牙關緊咬,嘴角已經有血跡滲出。
"三月後,請你到秦國來見我;若是到時見不到你,我便自盡。"一字一字緩緩說完,阿房轉向嬴政,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卻又彷彿沒有看他,身子雖然不由自主地輕輕顫抖,語氣卻平靜堅強,沒有一絲軟弱:"走吧。"不計較阿房無禮的態度,嬴政邪邪一笑,脫下身上披風將阿房溫暖包裹,隨即騰身而起,抱著阿房迅疾遠去。
"阿房姑娘!"齊刷刷跪倒,親衛營眾侍衛看著阿房消失的方向,異口同聲地悲愴低吼。他們是蒼落塵最忠誠的侍衛,對他的命令,即使是死也會毫不猶豫地完成。保護阿房,是他們的使命。可是如今,卻眼睜睜看著她被嬴政帶走,他們想要不顧一切奪她回來,即使全軍覆沒也無所謂。
但是,阿房堅定的神情不容置疑,若是他們再上前一步,她真的會了斷生命。善良的她,為了保護主子,保護他們這些身份低微的侍衛以及齊國百姓,將所有的殘忍和痛苦盡數承擔在自己身上,她以未來和性命為賭注,為所有人爭得最後一線生機。
她的心意,不能枉費!
所以,親衛營侍衛,包括非語、綺羅都沒有再追出一步。
定定站在原地,看著黑衣人隨著嬴政的離去作鳥獸散,非語雙拳緊握,骨節處發出咯咯聲響,如同他心碎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