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你鬧夠了嗎?」
半晌過後,一句清清冷冷的話語傳了來,其中分明無有包含一絲感情。
明月微微一怔,第一次感到陌上塵對她是這般的冷漠……一時,不知是由著身體寒冷還是如何,竟覺得心下亦是漸漸變得寒冷起來,讓她難以去剛強面對。
而直到後來,她才漸漸明白……原來所認為的一切皆是錯的,陌上塵本就生性冷漠殘忍,鮮少對人有著溫和,除過那人對他太過重要、抑或是有著利用價值,她就是極少數中的一個。
只是不知,她對他是重要……還是,僅因為有著利用價值。
「你可曾想過,你隨時會有危險?」
陌上塵一步一步朝著明月走了來,繼而再度冷冷清清一句。
明月因著他的語氣,心生陣陣寒意……末了,陰差陽錯的下意識一句:「不是有你……在我身邊……」
最後幾個字眼說出之時,幾乎沒了聲音……明月腦袋死死的低著,恍然間明白了什麼般沉寂下來,很多事情她以為能夠簡單做到,故而事先未有思考過太多,結果卻是闖一個又一個的禍。
而這一切,都不過是仗著……有陌上塵在身邊,他會為她遮擋一切的風波。
這在心裡儼然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不論發什麼事有陌上塵在……他之前有這般對她說過,可是也許僅僅是安慰罷了,她卻把它奉為心裡的信仰。
不曾考慮過,他也是會累的。
「師父,對不起……」
思及過種種之後,明月將頭垂得更低道了句歉……下一刻,又是想到什麼般急急附上一句:「可是,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這般一抬眼,與著陌上塵恰好兩兩相對……一時,明月又忽而間看不懂他眼底的光芒。
正在呆愣之時,手掌驀然被人握住……登時,一股寒冷襲過身子,明明她已經足夠冰冷了,可是仍然能夠感受到,他的手心似乎沒有任何的溫度。
隨之,身子又被一股拉力帶向前面……由著軟骨散的緣故,明月幾乎每一步都是踉踉蹌蹌,走的極其艱難,背部之上與腰間的傷口複發,亦是為增添了疼痛。
但見陌上塵卻是真的鐵了心,再不理會她一絲一毫,只是徑直向前走著……明月只好咬緊牙關,硬是堅持著緊緊跟在後面,不再軟弱下半分。
以後,絕對要三思而行事……腦海之中,驀然閃過這個教訓來。
眼前,似乎又回想到了在二十一世紀時,受過欺凌后的慘痛模樣……應是很久沒有去回想,與之不同的是,這一次有人管教著她,不會再孤苦無依。
也許,留在這裡未嘗不是一件幸事……可是,在心下午夜夢回之時,卻不止一次迴響過一個聲音。
回去吧,回去吧,回去吧……這裡一切,終究不屬於你。
這般思考之時,腿下再無力氣就要跪倒在地上……就在僅僅一瞬的時間,被人彎腰抱起,耳邊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來,卻讓她再無暇顧及,只知朝著這個懷抱一度的靠近靠近。
直至找到一個舒適的位置,滿足的緩緩閉上了眼睛……四周皆是一片安靜,而她在他的懷抱當中,歲月安好。
陌上塵垂眼望著已經累及的明月,雙眼中劃過一抹幽邃的光芒,在最後一刻、他終究狠不下心來……有時,他不由得思考,留她在身邊真的僅僅因為那個預言,還是已經摻雜了別的什麼。
不知從何時起,他似乎已經習慣她的存在……若是論著相處日子,初九遠遠比她呆在身邊要長遠得多,而她的出現也不過月余時間。
可是他分明又一種錯覺,似乎他們已經相識了很久般……但是,分明又是絕不可能,她與他註定不是同一時間之人。
這個中緣由,也許該去詢問無城……畢竟,他不能放任自己一點一點淪陷下去。
有他在她身邊?
不可否認,聽到這句話語時他是複雜的……接踵而來的,是再一層的微怒。
他不是萬能的,更不是神仙,不可能次次在她危險后找到她……就像這一次,只要他再晚片刻,她的清白就會被毀於一旦,甚至丟了性命。
難道,千年之後的女子,都這般的不聽話么?
陌上塵無奈搖了搖頭,手中更加的擁緊懷裡人兒……末了,迎著地面上的清輝漸漸走了遠,白色身影漸漸與天地間融為一體,直至消失不見。
陌上塵帶著明月返回至塵王府之時,已然是將近徹透的深夜。
府內一片萬籟俱寂,只有幾處還殘留著燈火。
陌上塵徑直走向塵世閣方向,卻見房間之內分明是有人在……眼下略一沉思,穩穩抱著懷中人兒進了去,守候在桌邊的卻是那抹黃色的身影,赫然就是無城送來照顧明月的花靈。
對於花靈,無城雖並未說過太多……不過出於多年的信任,這個孩子定是極為可靠的。
花靈在看到陌上塵進來之時,臉帶焦急的奔了過去。
「她受了涼,需要休息。」
陌上塵淡淡這般一說,撫慰了花靈的內心……隨之又望了眼花靈的小小身軀,心下閃過一抹沉思,也許府中是時候該留一些丫環,畢竟明月是個女子。
「美人媽媽,身上的衣服濕了……」
在陌上塵將明月放到床上之後,花靈湊上前來皺皺秀氣鼻頭說道。
陌上塵神色微微一怔,不由回過頭再度望了眼花靈……若是尋常之人望見他,怕是早已臉色突變,而她這般小小的年紀,卻是從善如流,連語氣亦是尋常的輕鬆,倒是真不容人小瞧。
這般想著,抬步走到一處柜子之前……待返回過來之時,手裡赫然多了藥膏。
「她的背部有傷,將這個小心塗抹上去……你,可以做到嗎?」
畢竟面對的是個孩子,陌上塵語氣下意識的溫和一分……卻見後者伸手自然接過,尋望一眼之後、附上清脆的娃娃音:「主人放心,保證可以做到。」
主人?
陌上塵眼色一頓,在這稱呼上面有著片刻的失神,卻終是不曾詢問……末了,深深望了眼昏睡著的明月之後,轉身抬步走出了房間之內。
花靈則是在陌上塵走後,小小的身子亦是爬到了床上……望著明月蒼白無力的臉龐,雙眼當中不由閃過層層愧疚,她不該離開美人媽媽的,不然美人媽媽也不會出事。
無城,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這般想著,花靈又伸出手將明月身子翻轉過來……當把衣衫褪去,望見上面蜿蜒密布的疤痕之時,花靈整個人頓時怔在那裡,過了許久之後才小心翼翼上了葯。
好不容易將藥膏擦拭完,花靈整張小臉上滿是淚水,口中亦是啜泣的發出聲音來……這般的結果卻是,本就睡得不太安穩的明月,漸漸的被吵醒過來。
在一眼望見花靈之後,心下一喜的安定下來……遂又在望見花靈的眼淚之時,不由費力伸出手來摸摸她的頭:「怎麼了?是誰欺負我家花靈……」
「美人媽媽,你醒了……」
花靈在聽到明月的出聲之後,登時止住了哭泣……淚眼朦朧間,又望見明月背部上的傷口,小嘴一撅有了再哭的形勢:「美人媽媽,你疼不疼……」
聞此,明月神色一呆,只因有了最真實的關心……嘴角微微扯出一抹微笑,哪怕背部確有疼痛,卻依舊是搖搖頭:「花靈乖,別哭……這些傷口是很早以前的,美人媽媽現在已經不疼了……」
許是明月安慰真摯,又許是花靈本性單純……因而,只是明月這般一句話語,花靈當即不疑深信下來,小臉上亦是漸漸破涕為笑。
明月對此情形,只得附之一笑……末了,又像是想到什麼般問上一句:「送我回來之人呢?」
「主人走了,不過他有交代我給你上藥……」
花靈眨眨可愛的雙眼,誠實不缺的答上一句。
給她上藥?
聽此之後,明月心裡微微一暖……他還是關心她的,若是這樣,之前又為什麼那般懲罰她?細細想來,倒並不是厭倦她所致,不過懲罰的方法未免太過於不近人情。
許是被慢慢寵壞,又許是第一次遭受陌上塵這般對待的緣故……明月一時不禁生出了點賭氣意味,畢竟之前在潭中之時,她早已凍僵的難以自已,可是他卻不曾心軟的硬要再罰上一個時辰。
不過,主人……若是她不曾聽錯的話,花靈可是在叫陌上塵主人?
「花靈,為什麼稱呼王爺為……主人呢?」
下意識的,明月趴在床上好奇的詢問上一句。
「王爺在府中最大,不就是主人嗎?」
花靈一挑秀氣的眉頭,理所當然的如實給明月一個回答。
就在明月想要說些什麼時,門邊忽而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緊接著,一個錦繡衣衫之人端著碗湯藥進了門來,臉上掛著過於蒼白的笑容。
明月微微一怔,一時不明扶蘇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到來……待反應過來之時,扶蘇儼然已經到達了身前,手中所端的湯藥冒著熱氣,使之聞了有股舒心的味道。
「王妃,您把薑湯喝了吧。」
扶蘇笑容不減的彎下身來,將之遞於明月的眼前。
薑湯?
明月略一疑惑,隨之終是伸出手來接過,轉瞬又略艱難的側仰起頭緩緩喝下……剛剛受了潭水的寒氣,整個身體冰冷的未有完全回過溫度,如今這碗薑湯來的恰是時候。
「神醫,你怎麼突然想起給我送這個?」
一飲而盡之後,明月將碗盞遞還給扶蘇之後,不解的出口詢問一句……與此同時,心下隱隱有了七八分猜測。
「是主上適才吩咐的。」
扶蘇笑容一成不變地回答著,雙眼當中卻是分明多了一絲無奈……這個時辰,分明是入眠恰好之時,然主上卻不近人情、徑直下了命令,他只得半夜起來為王妃熬制薑湯。
不過這個王妃,倒是也挺有趣,總是帶來意料不到的事情……與主上相識良久,卻是第一次見到他是這般細心,並且對待的還是一位女子。
只是難以預測,這究竟……是福,抑是禍?
「那他人呢?」
在得到與猜想如出一轍的答案之後,明月匆忙詢問上一句……心下之間,一時說不清楚什麼滋味,連這般一個細節他竟也能放於心上。
「這個,在下就不知了。」
扶蘇這般回答一句,在望見明月滿是失望的臉龐之時……猶疑了一下之後,終是緩緩附上一句:「王妃不必擔憂,主上凡事皆有一定分寸。」
聽著如此的回答,明月不由又一次輾轉起、那個一成不變的問題來……陌上塵娶她為妃,究竟是由著什麼緣故?
「王妃若是無事,我就先退下了。」
扶蘇溫和恭敬的如此一言,心下卻是多了一番嘆息……主上對於王妃,究竟是何情緒,現在仿若隔了一層霧般,飄渺的難以看清楚一絲一毫。
「對於添香,望請費心醫治。」
收斂起心下雜亂的思緒,明月神色肅然望向扶蘇,隨之緩緩吐出所關心之事。
「王妃放心,這一點是自然。」
談及到添香時,扶蘇原本蒼白的臉上多了一絲無奈的味道,雙眼之中卻是溢出了真實的笑意。
「有勞費心。」
明月客套的回了一句,其中夾雜著淡淡的倦意……身體之中還殘留著軟骨散的藥效,約莫過幾個時辰便會消卻,因而不必要再向扶蘇提出什麼。
待在扶蘇出去之後,明月趴在床邊沉思起來,花靈則是乖巧陪著她沉默……末了,在視線不經意迴轉之時,定格在前方架子上一處,那裡正整齊放置著精緻的酒壺。
問酒為何物?一醉解千愁……驀然的,明月腦海之中閃過這句話語來,又混合著目前紛亂的思緒,一時倒覺得頗為合適此情景,因而一時未曾考慮對於酒過敏的緣故。
「花靈,把那個取來……」
心下心事來來往往,明月心中忽而間生了一股倦意……片刻恍神之後,隨之朝著花靈下了吩咐。
花靈迷茫的點點頭,卻終是聽話的上前取來遞給她。
明月接過之後徑直打開蓋子,登時一股梨花混合著酒的清冽味道從著裡面傳出……明月臉上閃過一抹苦笑,隨之再無猶疑的一口飲下,入口是之處甘甜而微辣,之後口中又殘留下陣陣香味。
這應該是……梨花酒吧?
明月這般思考著,隨之腦海中竟快速傳來一陣暈眩,刺激著眼前視線漸漸模糊不清……終究又是高估了自己,畢竟因著極少碰酒的緣故,故而明月根本無一點酒量。
因此一口酒喝下不久,整個人已然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花靈伸手推推明月,在望見她安詳睡著之後,小臉上閃過疑惑陣陣。
望著明月手裡還握著的酒壺,好奇的伸手拿了過來……聞過之後又伸舌頭舔了下,在感到味道不錯之後,效仿明月適才方法仰頭一飲而盡。
「好喝……真……好喝……」
片刻過後,花靈斷斷續續說出這幾個字眼來……末了,小小的身軀搖晃了幾下,隨之倒在了床前,隱隱亦是醉了過去。
屋子外面,一世梨花靜靜隨之落下……塵世閣,依稀有種與世隔絕的意境。
宿醉一夜,後患無窮。
清晨起來之時,明月只感到頭痛欲裂,發燒與受涼兩者皆染上之……更為糟糕的是,因著酒精的緣故,臉上好不容易漸漸恢復起來,卻再度紅疹刺眼遍布。
明月靠在床邊不停打著噴嚏,整個身體虛弱的難以下地來。
反觀站在那裡的陌上塵,卻是一襲白衣俊若謫仙,唇角含笑的這般望著她,眸中似是無奈、又似是蘊含著好笑意味……在他的手中,則是夜裡害的明月遭到毀容罪證。
「不是對酒精過敏么?怎麼還偷喝了梨花酒……」
陌上塵淡淡的如此一說,將酒壺放於桌子之上……隨之又返回過來,將手中的藥膏遞給明月:「抹上去,很快就會好的。」
「很快?有多快……」
明月整張臉皺成苦瓜,口中低迷的問上一句,不過還是乖乖的接了過來……期間,睥睨了一眼一臉偷笑的花靈,心下不由得極其怨念。
陌上塵唇邊笑意加深,微搖搖頭不語……正待安靜之時,門邊傳來一陣聲音,回望過去卻見是無城到了來,手裡拿著一道金黃色聖旨,臉上帶著風淡雲輕的笑意。
明月微微一怔,不知無城這時來所為何事……邊上的花靈,則是暗暗朝著無城一扮鬼臉,自娛自樂的捂嘴偷笑起來。
「皇上派我來傳旨。」
無城說著將聖旨舉高了些許,與此同時亦是說明了來意。
聖旨?
明月又是一怔,緊接著身子一動、下意識就要落下地來……然只剛剛一動,陌上塵便已上前將她按捺而住,聲音之中帶著些許冷寂:「好好獃著。」
「可是聖旨……」
明月臉帶焦急之色,一度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始終陌上塵定定按住……末瞭望向無城,卻見他臉上笑容依舊,一時喃喃疑惑出一聲:「在古代,不是應該跪下接旨么……」
一句無心之語,聽入陌上塵耳邊……唇邊剛剛收起的笑意,又淺淺的上揚起來,將她身上的錦被蓋好,淡淡附上一句:「在這裡,無需如此。」
隨之又徐徐轉過身來,面對著無城之後……再開口時,聲音已然恢復了以往的淡漠:「何事?」
對於陌上塵一系列言行,無城似是習慣了般,並未有半句多言……此刻聽得他詢問出口,將常人奉若生命的聖旨放於一邊,這才如常開口:「今晚皇上設了宮宴。」
「不去。」
無城一語剛完,陌上塵已然清冷吐出兩個字眼。
對此,無城依舊並未有什麼神色……倒是明月不太理解,雖然她多少了解一些陌上塵與皇宮有著恩怨,但是畢竟這是聖旨,所面對的又是九五之尊皇上,他卻是回絕的如此絕對。
殊不知,在這些年中,陌上塵已經回絕不知多少次……上次意外進宮,已經是為她之事破了例,其中緣由追究到底無非由著那個預言。
「主上忍心王妃一人赴宴?」
無城深深望了一眼明月,隨之平靜無波開了口……待陌上塵抬起頭之時,不急不緩再度附上一句:「今夜宮宴,王妃必去不可……她,根本應付不來那些人。」
一語畢,陌上塵陷入了沉默當中。
明月卻是一時迷茫,對於無城話語顯然難以理解徹透……正待開口詢問之時,一句淡漠清寂的話語傳了來:「我自有分寸。」
聽過陌上塵的回答,無城微微一笑不再多說……遂視線不偏不倚轉移到、無聊呆著的花靈身上,眼中微微一沉開了口:「花靈,隨我出來。」
「憑什麼?我才不要……」
花靈一抬眼,水靈靈的大眼睛來回晃動……口中的反對話語還未說完,在望見無城沉下來的臉色之時,終是一撇嘴上了前去,隨之隨在無城輪椅之後,跟著走了出去。
她就知道,這個無城不會輕易放過她的……畢竟,她佔了他的便宜,還是不止一次。
「好好歇息,晚上赴宴。」
在花靈與無城出去之後,正待明月想要問些什麼之時,陌上塵已然出口打斷於她……緊接著,又不待她反應過來,白色身影已然朝著外面走去,隱隱間步伐似是有些匆忙。
一時,只徒留下了明月一人。
「怎麼都忽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