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清月如夢
轉眼過去了一個月,年關一到,又是一年。
春節是大日子,處處張燈結綵,好不熱鬧。我在皇宮和眾王爺府邸間來來回回,整個春節就是四個字可以概括——吃喝玩樂。
紫苑慫恿我去十五元宵花燈會,我也好奇,兩人換了衣裳,就扮成平民裝束出了門。
夜色降臨。巷陌縱橫處,畫鼓喧街,蘭燈滿市。
朱樓秀戶,翠舍民居,都在門前懸出了彩燈,各色不同的華燦燈燭,富麗奢靡抑或精巧別緻,把京城的大街小巷裝點得流光溢彩,宛如銀河飛落,珠光月光流轉,一片奢華絢爛的流輝世界。
街上熱鬧得很,樂鼓喧天,處處歡聲笑語。
"那邊猜燈謎,中了有獎呢。"紫菀在我耳邊一直唧唧呱呱,興奮得很。
"……你覺得你家主子我有猜謎的本事嗎?""……沒有。"
"那就對了,去別處看看。"
拉住紫菀繼續往前走,卻見前方好幾處攤販,都懸著各色面具,模樣各異,不過奇怪的是,都是一對,分成男女,表情喜怒哀樂皆有,做得栩栩如生,更有不少人爭相購買,不時見遊人拿著一個笑吟吟的戴在臉上,往不遠處的空地上去。
我不禁好奇,側頭問紫菀:"那是什麼?"小丫頭忽然紅了紅臉回答:"那叫'一線牽',帶上面具,若是有緣,自是千里姻緣一線牽。""哦……"我拖長了聲音應一聲,斜眼看看紫菀,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小丫頭的目的是這個呀……
千里姻緣一線牽?想想也是,這妮子跟了我這麼久,雖然不聲不吭的,但畢竟是女孩家,怎麼可能沒有點別樣的心思?
我壞心突起,湊到她耳邊哼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師父削去了頭髮……見人家夫妻們灑落,一對對著錦穿羅,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哼完見紫菀不解地看著我,我嘿嘿壞笑:"這曲子叫《思凡》,唱的是小尼姑春心動了哦。"紫菀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地喚了聲:"主子……"我大笑,轉頭對賣面具的攤主道:"給我兩個。"遞了個給紫菀,我笑道:"今晚放你假,可以不用跟著我,自己好生去散散心吧。"紫菀接過,表情還有點猶豫:"可是主子,您一個人……"我滿不在乎地揮揮手:"沒事,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找得到路回家。"說完,也不等紫菀吱聲,就擠進了人潮之中。
前方是處開闊的平地,也懸著無數彩燈。燈下,士子素女,才子佳人,或是帶著面具尋覓著那和自己心有靈犀之人,或是你儂我儂,笑語盈盈間,是嫣染濃艷的兒女情愫。在玲瓏剔透的精緻彩燈下,上演著一段又一段的風流佳話。
千里姻緣一線牽。
據說,能在如海的人潮中,尋到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樣的人,那人便是自己手指上紅線的另一端。
我盯著手上的面具愣了半晌,才下定決心戴上。
就當是散心好了,難道還真的能遇見真命天子不成?
這輩子,惹上了北堂旌一場情劫,欠下了風雲卿一場情債。
劫也好,債也罷,我本無心招惹,卻身不由己。
愛誰,抑或不愛誰,是我的自由,任何人無權指點。
可唯一覺得心有愧疚的,是風雲卿。
接受了北堂旌,就註定負了他。
如同白晝與黑夜,永遠不能同時兼得。
緩步往前走去,不時有同樣帶了面具的人上前,端詳一番,然後失望地離開。
他們……也是在尋找著那冥冥之中和自己心有靈犀的人吧?
其實說真的,若是紫菀能找到她命中注定那人,也不錯呀。跟著我這個假男人小侯爺,擔心受怕是家常便飯,又何苦把自己一輩子的青春都賠上?小丫頭忠心我知道,但捫心自問,我的真實身份一旦露餡兒,掀起的何止是軒然大波?
我不想讓無辜的人陪葬。
也許……是該慢慢地給府里各人尋些好出路了……我想得有點出神,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間隨著人潮走動,被擠到了人群中間,遊人如織,都帶著各色面具,乍一看,滿目都是各種不同的表情,卻無一張相同。
這可真是眾里尋他千百度了。
見眾人都在尋找著和自己面具一模一樣的另一個,我覺得有趣,也找了起來。
反正不知買到另外一個面具的人是誰,倒也平添了幾分期待和神秘感。
我雖依舊男裝打扮,但買面具的時候下意識地拿成了女子面容的,好在面具一戴,誰也看不見臉,本來就是為了散心,玩玩就回去,還能出什麼亂子不成?
張大了眼找了一會兒沒找到另外一個,我聳聳肩決定放棄,剛想轉身離開,人群忽然一亂,擠得我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幸好身後有人伸手扶住。
"謝謝。"我一邊道謝一邊抬頭看,卻愣住了。
不會這麼巧吧?那人竟然和我的面具一模一樣?
也許是沒想到,那人也呆住了,半晌,才低聲說了一句:"你……"他話音一出,我渾身一震,慢慢伸手去揭他面具。
一寸一寸緩緩揭開,那人的面容在燈光燭光下一點一點顯現出來。
俊秀的面龐,還有那雙熟悉的、明亮清澈的眼眸……"雲卿……"
我低聲喃喃道。
"雲卿……"我輕聲喚道。
怎麼居然會是他?
風雲卿聽出了我的聲音,輕輕地,伸手來揭我的面具。
緩緩地,自下而上,直到他那熟悉的面容完完全全映入眼中。
他靜靜地看著我,良久,才開口:"夜兒?"我卻說不出此刻是什麼心情,勉強扯動嘴角笑了一笑。
一線牽嗎?本只為好玩兒,哪裡知道無心插柳柳成蔭,遇到的、心有靈犀的另外一人,竟然是他?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尋尋覓覓,也許只在你回頭的瞬間……彎彎繞繞來來回回,想避的,想躲的,偏生卻怎麼也避不開,躲不了。
難道說,冥冥之中,果真有天意不成?
我苦笑。
遊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擁擠,我被擠得站立不穩,重心一斜,不由自主就往風雲卿的方向倒去。
他伸手接住:"這裡人多,換個地方說話。""……好。"我低聲應道。
繞過這處熱鬧的平地,是一片臨河的小樹林。也許人們都去一線牽了,四周反倒安靜下來,只有彩燈柔柔的光芒盈盈亮著。
燈光下,風雲卿的雙眼越發明亮。他低頭看來,我沒來由地心慌,連忙扭過頭去,不敢再看。
四周很靜,靜得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呼吸,心跳得越來越急促,忽然之間,一隻溫暖的手輕柔地撫上我臉頰,輕輕地扳了過去。
"你瘦了……"
依舊是那樣溫柔的語調,依舊是那樣關切的語氣。看著他漆黑的雙眸,我忽然覺得心裡一酸,還沒來得及開口回答,他已經將我擁入懷中。
並未說話,只是安靜地抱著。
臉頰緊緊貼著他胸膛,心跳一聲一聲傳入耳中,清晰有力,不知怎地,竟讓我想起山洞共處那夜來。
同樣寬厚的肩膀,同樣包容的胸膛,還有同樣熟悉的氣息。
我抬頭看去,他臉上是和往日無異的溫柔笑容,一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長發,卻欲言又止。
眼波流轉中,未能出口的千言萬語,最終化成一聲悠悠的嘆息,緩緩消散在氳氤的夜色里。
"我送你回去……"
他低聲問道,我點點頭,剛走了幾步,忽然覺得腳下不對勁,低眼一看,才發覺左腳的鞋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翼而飛。
風雲卿也發現了:"疼?"
"嗯。"我抬起腳看了看,腳被地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也許是之前擁擠的時候鞋被踩掉了吧,不過剛才那麼混亂,沒發覺也在所難免,只是這樣子……要回家可就難了點,除非我是神仙姐姐,腳不沾地能飛起來。
也許是看出了我滿臉為難之色,風雲卿忽然彎下腰來:"我背你。""唉?"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將我輕而易舉地背起,沿著河岸走去。
也許都去燈會和一線牽了,街上反而沒什麼人,冷冷清清的。拐進小巷,慢慢地朝向華夜侯府走去。
他沒有說話,我亦是沉默無語。
寬寬的背,體溫傳來,暖暖的感覺,把凄冷的夜也變得溫柔了起來。
鼻尖傳來淡淡的書墨味道,一如那夜我和他相依相偎之時,記憶里溫和的氣息。
"雲卿……"我在他耳邊低聲呢喃。
他聽見了,停下腳步,側頭看了過來。
月光下,原就端正的臉龐越發顯得清俊文雅,我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才搖搖頭:"沒事……沒事……"風雲卿淡淡笑了笑,轉過臉去,繼續緩步向前。
小巷裡一個人也沒有,安靜得只能聽見他的腳步聲。月光柔柔地灑了下來,將我和他的影子長長地映在了青石板路面上。
……以前聽人說過,不論多長的路,兩個人在一起,永遠也不會覺得長……可是……
我卻希望,這條兩個人走的路,能永遠也走不到盡頭……靜靜地想著,我將頭輕輕靠在他肩頸處,慢慢閉上了雙眼。
如果說北堂旌是帶著不容拒絕的霸道,只需片刻的工夫,就能強勢地侵略進你的心裡,那風雲卿就完全相反,如同一潭瀲灧的春水,抑或一縷溫柔的春風,在不知不覺間悄悄縈印在了眼中,一點一滴,在我本就混亂的心裡泛起漣漪。
對風雲卿,我一直搞不明白,對他的感情,究竟是我自己的意志,還是原來的華夜殘留的記憶?
若是因為以前的記憶影響了我,那對風雲卿來說,也未免有點不太公平。
可話雖如此,我又要怎麼確認呢?殘留的一些記憶和我現在的思緒完完全全攪和在了一起,分不出個彼此來,更何況感情這碼子事情從來就是一筆糊塗賬,神仙遇到也未必算得清楚,不然哪來的織女牛郎和七仙女下凡?而古往今來,又有多少人栽在了這個上頭?如今似乎又會多我一個睜眼瞎的傻瓜自投羅網!
我抓著頭唉聲嘆氣不止,一旁的壽公主大概是實在聽不下去了,開口問道:"九弟,可是有什麼煩心事?""算是吧。"我回答。
壽公主出了名的愛聽曲兒看戲,而且還最愛拉上兄弟姐妹一起看。職業是皇帝的華凌雲日理萬機她請不來,另外幾個也各有各的事情忙也來不了,唯一能抓到的,就是我這個最遊手好閒無所事事的老九,沒事就把我拎過府去陪她看台上唱念做打咿咿呀呀。
照規矩,公主出了閣,就不能再住在宮裡,另外有公主府居住,修建得那個華麗,簡直就是令人嘆為觀止,再加上壽公主愛看戲聽曲,戲檯子也是特地搭建,三丈多高的三層檯子,又寬又大。
我扭頭看向壽公主,忽然想了起來,眼前這正搖頭哼曲兒的女人似乎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華家怪胎多,不但華凌雲戀弟成癖,康老四神神鬼鬼,這個壽公主更離譜,當年被指婚不到三個月,她就硬磨著討來一紙聖旨休了明媒正嫁的老公,鬧得天下皆知沸沸揚揚,之後又不顧旁人的指指點點和怪異目光,府中養了許多年少貌美的俊童,小日子過得滋潤又招搖,也讓一干衛道士大搖其頭,暗地裡腹誹她不守婦道不尊婦德。
如今這個大名鼎鼎的壽公主,正左邊一個小美男錘腿右邊一個小正太奉茶,齊人之福享受得舒舒服服。
我磨蹭磨蹭靠過去,賠著一張笑臉:"呃……七皇姐,九弟有點事情想不太明白,能請教一下嗎?"壽公主噗哧一聲笑出來:"九弟什麼時候這麼客氣見外了?還有什麼話不能對皇姐說的?"她優雅地舉起手輕輕揮了揮,身旁的小俊童們會意,都低著頭退了下去,我還在盤算著怎麼開口才好,壽公主已經拈著絹子掩唇一笑:"可是感情上的事情?"噗哧!嚇得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見我驚慌失措的模樣,壽公主大概覺得有趣,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看來是真的咯……"我顧不得面子,連忙問:"皇姐是……怎麼看出來的?""這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壽公主笑容裡帶上了一絲狡黠,"這段時間見你總是心不在焉的,有時還會一個人紅著臉發獃,明顯就是心裡有人了,不單是我,皇兄他們誰又沒看出來?都說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傾國傾城,居然能把我們俊俏無雙的九弟也給勾了魂兒去。"我苦笑。
什麼傾國傾城的小姐?你家俊俏無雙的九弟我招惹的可是男人!男人!
而且一惹還是惹倆!
可我不敢說出口,只能對著壽公主的打趣嘿嘿乾笑搪塞過去:"這個……實在是有點問題怎麼想也想不出答案啊。""哦?"壽公主越發有了興趣,"說來聽聽,看看七姐能不能出點主意?"她擺出正襟危坐的姿態,兩眼盯著我專心致志地準備聽我說八卦情史,我抓抓頭,猶豫了一下,慢慢開口:"其實九弟確實在為情所困。""那女孩子不理九弟?"壽公主見我躊躇了半晌還沒吱聲,主動問道。
"倒也不是……"我眨眨眼,回答,"只是九弟覺得,女孩子的心思真是難琢磨,到底喜歡不喜歡,也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不然怎麼說女人心,海底針呢?"壽公主笑道,"九弟覺得為難也在情理之中。"她用手指點點自己眼角,繼續開口:"七姐教你一個法子,看她的眼睛,就能知道,她到底喜歡不喜歡你了。""看眼睛?"我訝異地問。
壽公主微微一笑:"女人的心雖然難以琢磨,可她們的眼睛卻會出賣她們。愛也好,恨也罷,無論怎麼隱瞞,都會印在眼眸里,只要你花點心思去看去猜,就會明白她們的心思了。"……原來如此,眼睛嗎?
聽著壽公主這席話,我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帘。
鏡子里的人烏髮麗顏,一雙眼珠子黑白分明得很。我抓著銅鏡使勁瞪,鑽研了一個時辰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除了發現似乎掉了三根睫毛,有點心疼。
紫菀進進出出好幾趟了,每次都看見我捧著鏡子瞅,終於忍耐不住張口問:"主子,看什麼呢?""看眼睛。"
"……那看出什麼了嗎?"
"沒有。"我嘆口氣把鏡子正面向下扣在案上,"既沒多長隻眼睛像二郎神,也沒少隻眼睛變獨眼龍。"自己看自己怎麼看得出究竟來?
一旁,紫菀回稟道:"主子,您下令查的那幾件事兒,有迴音了。"我扭頭:"說。"
"景世子還是毫無下落,不知生死,但一直沒找到他的屍體。"哦……也就是還有希望?
我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敲了敲,又問:"鎮南王府的事呢?"紫菀偷偷瞧了我一眼,才猶豫著回答:"確實……和皇上無關。"那麼說,景無染一直以為是華家皇室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完全是誤會嘍?可是,又是誰在故意誤導他呢?趙三留?抑或是別人?
思量了片刻,我對紫菀吩咐道:"繼續尋找景世子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紫菀點點頭,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偷眼瞧我,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和風雲卿的事情,紫菀知道得清清楚楚,如今見我為此困擾,她也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干著急。
"主子……"紫菀遲疑地開口,"您……""……你什麼都別說了。"我長長嘆口氣,想了想,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臉視死如歸地轉頭看向她。
"替我送信去風大人府。"
其實風雲卿會不會來,我自己也不確定。
自元宵夜他送我回府之後,這幾天的時間,都沒什麼機會再見過面。雖然請他前來清歌苑相會,但捫心自問,醉翁之意究竟是什麼,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只是為了想見他找個借口而已。
清歌苑有四室,分別以"琴棋書畫"命名,甚是風雅,也甚是清靜,是說話的好去處。我挑了"書瀾室",倒找對地方了。
屋外蘭香幽幽,屋內清新雅緻,既然是以"書"為名,自然也免不了放置書架書案附庸風雅,架上書籍還是嶄新的,順手翻開一本,淡淡的墨香味道迎面而來。
我正心不在焉地隨意翻著,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
"夜兒。"
風雲卿身著一襲月白色的袍子,越發顯得斯文溫雅,臉上帶著和素日無異的溫和笑意站在門口。
"為何不進來?"我回頭看著他。
風雲卿這才依言緩步靠近。
"有事嗎?"他笑著問道。
我回過頭來避開他的目光,盤算著怎麼開口才好。
命人追查趙三留下落一事,本就是我的自作主張,風雲卿未必同意,可是……不知為何,我不想瞞著他。
一點都不想。
我深吸一口氣睜開眼,轉過身來面對著他:"雲卿,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他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知你定然有話要說。"當然有話要說,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指的就是我這樣沒膽又優柔寡斷的人。
"鎮南王府一事,我始終覺得蹊蹺,所以私下命人去追查趙三留。"我看著風雲卿雙眼,緩緩道,"我想,景無染父母死亡的真相,他應該知道不少,只要找出趙三留,自然一切都會有答案。"聽見我這樣說,風雲卿淡淡笑了笑,沒有馬上回答。
他這樣,我反倒惴惴不安起來。
"那個……"我小心翼翼靠近他,揚起一邊眉看去,"我瞞著你追查趙三留,你不說點什麼?他可是你師兄啊。""你做得沒錯。"風雲卿平靜地回道,"師兄的確是關鍵。""呃……"見他表情並無不悅之色,我這才放下心來,長長鬆了一口氣。
風雲卿雙眼直直地看著我,又問道:"除了師兄,還有話要對我說嗎?""……"
我一時無言。
趙三留一事,本就是個借口而已,如今借口沒了,我卻想不到要再怎麼開口,又沒來由地不敢看向他,只能傻站著遲疑不決。
風雲卿見狀苦笑一下,伸手替我掠了掠鬢邊的碎發:"如若沒事,我便走了,你也早點回去,如今不是很太平,別讓我擔心。"見他轉身要走,我一急之下,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行動作:"等一下,雲卿。"慌亂中,沒留意腳底,被衣角一絆,整個人重心不穩就往前摔去。
風雲卿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接住,可那一摔之力甚大,連帶的他也重重摔到地上,悶哼一聲,疼得皺起眉來。
"對不起,我又害你受傷了?"我急忙問。
摔倒在地的那一瞬間,我清楚地聽見他背部和地板接觸時,那種鈍聲的響動,光聽聲音都知道他摔得不輕。
風雲卿撐起身來,反手揉著肩背,苦笑道:"習慣了。"似乎和我在一起,是害他受傷。趙三留那次是這樣,景無染那次又是這樣……"不過,只要你沒受傷就好,我沒事的。"聽他笑著如此說,我更覺得心生愧疚,抬起頭來,卻發現他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忽然間,我想起壽公主曾經對我說的話來。
人心雖然是難以琢磨的東西,但眼神卻會出賣他們。
風雲卿的雙眸幽黑而平和,瞳孔中柔柔地印出我的身影輪廓來,眼神溫柔得彷彿一灣春水,將眼眸里的人一層一層包裹住,就像是深深烙在了眼底一般。
我看得不覺痴了。
他的手指輕柔地摩挲著我臉頰。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近得我能感覺到他溫熱的氣息輕輕撫過我耳際。
鬼使神差似的,我竟然自己主動地把臉湊了過去,小心地吻上了他雙唇。
也許是沒料到我居然會主動吻他,風雲卿明顯身體一僵,旋即反手攬住我,用力地吻了下來。
我不自覺張口回應,他捧住我的臉細細親吻,正當我以為他還要更進一步時,他卻忽然放開了手。
"夜兒,你愛我嗎?"
風雲卿第一次問得這樣直白毫無掩飾,眼眸里,原本溫柔的情意多出了一種彷彿火焰似的東西。
濃烈,而又滿含纏綿的情意。
剎那間,我明白了壽公主所說的話。
眼神,真的是不會騙人的!
我怔怔地看著,著魔一般,輕輕開口:"愛。"對北堂旌的感情,我不知道算不算愛,抑或只是單純的迷戀,但我現在很清楚,眼前的人,我真的喜歡!
非常喜歡!
他笑了,就像三月熙和的春風藏在了眉眼之間,頓時驅走冬日的寒意,暖暖的。然後他緩緩俯下臉來,再次吻住我的唇瓣。
和之前的輕吻完全不一樣,舌尖溜了進來,帶著強烈的渴望和熱情,翻攪吸吮,激烈得一如他眼眸里幽深的火焰,幾欲將我燃燒。
"夜兒……"他在我耳邊低喃,嗓音有點沙啞,奇異地帶上了一種讓人心跳的味道。
我的臉不禁火辣辣地漲紅起來。
風雲卿將我抱在懷裡,手指輕柔地解開了我的衣帶,沿著腰線緩緩往上,而唇則從脖子慢慢吻了下來,所到之處,彷彿點燃了一處處火焰,直能銷魂蝕骨。
等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過了兩個時辰,天色黑了下來,外面隱隱傳來別處的吹拉彈唱聲。
屋內並沒點上蠟燭,可借著窗外的月光,我們還是能清楚地看見彼此。
風雲卿一手摟著我,一手撩開我臉上散亂的髮絲。
"知道你主動要見我的時候,還以為是一場美夢。"他說。
我蜷在他懷裡,笑道:"現在呢?還是夢嗎?"他眼中充滿柔情:"如果是夢,那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美夢。"他把手滑過我肩膀,然後忽然將我抱了起來,讓我坐在他腿上:"可這是現實。""所以,美夢破滅了?"我伸手拉過衣物想掩住自己赤裸的身子,他卻笑著將我緊緊摟在懷裡。
"不,比夢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