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木鐲被白薇推到兩人中間的位置,烏沉的顏色和潔白的桌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裴庭視線從木鐲上移到對面女孩的臉上。她下巴是青紫色的,一定是前頭裴世茂留下的,她唇角帶著笑意,弧度完美地向上延伸,還有她的眼珠,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就像是冰冷的大理石雕刻而成。
算算時間,現在紅薯山也該覆滿了白雪。紅薯早就長大了,也許被人收完堆在地窖里,大黑還好嗎?走的時候他把大黑託付給了村長,還有那三間房子,不知道他離開的時間裡有沒有下很大的雨……半年了,不知不覺,他在陌生的城市裡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卻始終沒能靠近她一步,反而更遠了。
為什麼呢?是他不夠努力嗎?
「這是爺爺給你的……」但他還是懷著最後一點希望。
白薇垂下眼睛,她原以為自己可以微笑地面對這一切,但當她看到對面人的眼睛時也覺得有些於心不忍,那眼中的哀愁並不是很濃烈,而是淡淡的,就像飄在河面上的霧氣,帶著不知方向的惆悵、茫然。
「我已經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我心裡只剩下對你的眷戀和不舍,我躲在角落裡,偷偷注視著你,希望你能回頭看我一眼,只一眼,我就會歡呼雀躍。但你,卻只是笑著從我身邊走過……」
像是穿透了時光,她曾經的青春和記憶中的劇本台詞融合在一起,腦中不知不覺出現了這麼一段話。她垂下眼睛,再也不能凝視男孩眼底的深情。可是,她也不能心軟也不能退縮。
開車從祥和山莊出來后,她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有一瞬間,她甚至分不清楚她是重生了,還是這只是她一個噩夢,或許她還在芝加哥的精神病院,每天被迫吞服大量的藥物,這一切只是出自她的幻覺。
那她為什麼會幻想出裴庭這個人物呢?他年輕,她曾經幸福過,快樂過,那是年輕的時候,也許這容易讓她不那麼戒備和快樂;他很聰明,學什麼東西都很快,卻不是狡詐的小聰明,他心地善良,氣量又很大;他很強大,身體健壯,被他抱著會有很強的安全感;他也很會為人,跟他接觸過的人都很喜歡他,林妮、張莉都喜歡他。
他是完美的,最重要的是他對她是一心一意的。他對她的心純的傻子都能看出來。
周思盛這個人渣,連他一根腳趾也比不上。
這麼好的人,她配不起。
無論身體,還是精神,她都是骯髒的。這一輩子,她想做的只有成就自己的夢想和守護白家,再報答幾個曾經對自己有恩的人。
裴庭,值得更好的女孩。她不是,也不想。
是該把一切都撥回到軌道上的時候了,好在還為時不晚,他現在受傷,以後卻會幸福。
而一切的開始,就是這個木鐲。
白薇搖了搖頭,把木鐲推了回去:「這個鐲子很珍貴,我知道它的作用,我不能收。」
見她一直沉默,裴庭已經料到了會是這個結果,可是這一刻,他的眼窩還是有些澀意。
本來也打算不再說什麼,可還是沒忍住:「是我哪裡做的不好?是我沒上過大學,是我不會演戲……還是我沒錢……」
「不不不……」白薇吃了一驚,她從來不知道他會這樣想。
「你很好,是我不好……對不起,你有什麼要求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告訴張律師就可以了。」白薇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桌子上,離開座位快步上樓去了。
再不走,對著他的眼睛,她懷疑自己會改變主意。
她不能心軟。兩個方向不同的人是不能在一起的,她也承擔不了那麼多。
他值得更好的女孩,會有人愛他的。
裴庭默默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過了多久,他紅著眼拿起木鐲和名片,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白薇回到房間后感覺頭和身子都很冷,車裡雖然有暖氣,但在祥和山莊凍的時間太長。她從柜子里又抱出一床被子,找了兩顆感冒藥胡亂吃了。躺在床上后雖然蓋著兩床被子,卻始終覺得冷,輾轉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她不覺得冷了,卻到處燙得嚇人。她掙扎著坐了起來,看見梳妝台上擱著的小鬧鐘,竟然已經到中午十二點了。
不知道裴庭想好了沒有,白薇混混沌沌地想。
她走下樓梯,發現餐廳桌子上擺著早餐,但早就涼透了。
現在十二點了,要是裴庭在,一定不會是早餐。
「裴庭……裴庭……」白薇試著叫了兩聲,沒有回應。
上班去了嗎?可今天是禮拜天。
白薇悄悄推開裴庭的房門,床上倒沒有什麼變化,被子疊的整整齊齊,但桌子空了。
白薇走過去打開衣櫃,衣櫃也空了。
進浴室里一看,平時擺放著裴庭毛巾、牙刷、口杯的架子上也空空如也。
門口的鞋櫃里,也沒有裴庭的鞋子了。
她最後跑到衣帽間,大皮箱也不見了。
他走了。
白薇在椅子上坐下。
過了一會兒,她又轉了一圈,整棟房子除了這最後一頓早餐,就再也沒有一點裴庭留下的痕迹了。
是真的走了。
她手裡拿著手機,翻出裴庭的電話號碼。盯著看了一會兒,把手機合上。還是不要打了。
裴庭走了,她以為她會輕鬆的,實際上卻沒有感覺到輕鬆。
但是她得打起精神來。從一開始她就錯了,那會兒她剛活過來,最害怕的就是無論怎麼做都改變不了她的命運,恰好又是她帶周思盛回家,裴庭上門求親的時機,幾乎是本能的,她就選擇了同裴庭結婚來擺脫命運。可是除了擺脫了周思盛和葉蔓蔓,她的命運似乎並沒有好轉,事業上仍舊是一團亂麻。丁一的話放在以前她是不信的,但現在卻半信半疑,但她是不信丁一這個人的,回來她也可以尋訪一兩位高人問問。不過這不是著急的事,最急的是怎麼跟奶奶解釋。
奶奶,怕是要對她失望了吧。她從一開始就是騙裴庭的,她不但騙了裴庭還騙了奶奶,現在又跟裴庭離婚了。可再怎麼樣,這也是一個事實。
那就聽從奶奶的發落吧,要是奶奶不同意她演戲,她就求奶奶,一直求到奶奶同意。
白薇出神地想了一會兒,站起來時忽然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幸好她扶住了桌子,不用摸頭,她也能感覺到自己渾身發燙,連呼出的氣都是灼熱的。看來現在她必須得先去趟醫院。
白薇拿了大衣,車鑰匙,包,出門一陣冷風刮來,她感覺差點被風吹倒。
好不容易上了車,又一陣暈眩感傳來,白薇有些懷疑她還能不能開車,但不開車的話得走路到小區大門才能打車,要不先試試。
她這麼想著,發動了車子,剛出院子,就看見前頭跑來一隻狗,見了車也不知道躲,橫著就要穿馬路,白薇連忙踩剎車,不知怎的,車子不但沒有減速,反而加速朝前跑了起來。
坐在車裡白薇都看見狗主人驚嚇的表情,她急打方向盤,只聽連著「砰砰」幾聲和刺耳的警報聲,白薇眼前一黑,趴在了方向盤上。
「白小姐,白小姐——」
不知過了多久,白薇被人叫醒了。
她一睜眼,看見自己還坐在車裡,幾個物業在外面站著,叫自己的正是其中一個,周圍還有幾個鄰居。
狗和狗的主人已經不見了。
「白小姐,你把小區里的路障給撞碎了。」物業小心翼翼道,不過臉上並不是很可惜路障的神情。
白薇下去一看,只見右側車身從頭到尾都被大理石圓球路障蹭過,前頭車燈掉了,車門整個都凹了下去,正好在中間形成一個凹進去的半球。
物業嘖嘖嘖不停,不知道白薇是怎麼撞的,這得多少修理費啊?
物業幫忙把白薇的車推回院子里,白薇又給他們打了個賠償路障的欠條后,放棄了去醫院,物業問她要賠償費的時候她才想起來自己根本沒有錢去醫院看病。
她撐不到月底了,得讓家裡給她打些錢。
白薇剛準備給家裡打電話,客廳里的座機忽然響了。
白薇連忙卻接電話,剛拿起來,裡邊就傳來許琳的聲音。
「是白薇嗎?」
白薇?奶奶都是叫她薇薇和小星星啊?
「奶奶,是我。」白薇忍著身體的難受道。
「我是真沒想到你越來越有出息了,結了婚還能搞出這麼大新聞,我是叫你去元家祝壽,不是叫你去陪元公子的,裴庭呢?」許琳氣憤地道,她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面,面前放著一台筆記本,打開的屏幕上正是元朗手舉西裝外套往白薇肩上蓋。因為燈光和角度的問題,看不出來那裙子是撕裂的,更像是就是那麼一種款式,而元朗的這個動作也顯的十分親昵。比那大面積裸露的背部更刺目的是上面的標題——元少帶神秘新歡三線小演員回家過夜。辦公桌的另外一邊,白存志跟譚惠芬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地坐著。
「奶奶,什麼新聞?裴庭上班去了。」白薇聽許琳那麼生氣,不敢現在就把她跟裴庭離婚的事說出來。
許琳氣的眼暈:「上次他還告訴我周末不上班,今天禮拜天,他上什麼班?薇薇,你太叫奶奶失望了!」
白薇一陣陣手腳無力,勉強抱住話筒,隱約聽見許琳說什麼,卻聽不太清,又問了一遍:「奶奶,你說什麼?」
這話傳過去,許琳氣的直接摔了電話。
「都是你、你,你們倆慣出來的!你們看看這照片,這成何體統!」許琳捶著桌子。
雖然只是側面,但自家孫女還認不出來嗎?而且新聞里三線女演員指名道姓的說是白某,籍貫江城。
白存志過去看了一眼,尺度是有點大了,不過這些年也越來越有這個趨勢了,他小心翼翼地道:「媽,這些狗仔都是瞎寫,我看還……」
那個「好」字還沒說出來,白存志脖子上就挨了一巴掌。
「都是你慣的,不是你慣的她能這樣?好啊,翅膀硬了,能飛了,就不聽話了,我就治不了了是嗎?把她所有卡都給我停了,我今天話放在這兒,誰要敢私下給她打錢,就別怪我剝奪誰的繼承權!惠芬,你聽見了嗎?」這丫頭就是仗著自己有錢,才沒把裴庭放在眼裡,沒錢了,看她還能威風到哪去。
老公都挨打了,譚惠芬敢說什麼?她估摸著女兒手上也有個百十來萬的,夠撐一段時間的,也就沒放在心上。
電話忽然被掛掉了,白薇怔了怔,想撥回去,忽然想起來許琳說的大新聞,她扶著樓梯沉重地上樓,打開電腦,剛打開瀏覽器就跳出一個小圖,標題是「元少新歡」,那圖片看著有點眼熟,白薇順手一點,放大的圖片讓她手裡的滑鼠「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不是說全刪了嗎?為什麼還會有這麼親密的一張?
白薇腦子有點轉不過來彎,直愣愣盯了一會兒,半響才想起來拉下去看內容,她剛彎腰去撿滑鼠,卻聽「嗡」的一聲,就像什麼東西斷掉了。
停電了,水停了,暖氣也停了。
筆記本也閃了閃自動關機了,原來電池裡原本就沒電了。
白薇給物業打電話。
「白小姐,前幾天您沒收到最後通知嗎?」物業在電話里說。
「通知?什麼通知?」
「您沒看郵箱嗎?半年前我們就給您發了通知,您的物業費在九個月前就到期了,您需要補交過去九個月還有未來一年一共七萬八千五百四十八元的物業費,五天前是最後期限,可能您沒有交……咳,這邊就給您斷水斷電了。」
「不過您只要及時補交,就可以立即恢復……」
白薇腦子嗡嗡的,她掛斷了物業的電話,七萬塊,她到哪弄七萬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