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丁一這一舉動,是誰也沒想到的。而且丁一動作很快,根本不像一位年過五旬的老者,給人的感覺像是從電視劇里出來的武功高手。


  這個年代,就算是一言不合,動手之前也會掂量掂量。可丁一完全沒有,他就像是入無人之境,肆意而為。


  白薇腦中只是剛閃過一個念頭:這個人怎麼會知道她下巴下方靠里的地方有個小豁?這是她小時候調皮不小心磕的,算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一個缺陷,不過因為位置隱蔽,對著鏡頭的時候,只要頭不是高高揚起,幾乎發現不了,所以她也沒有在意過。


  元震見丁一動手,對丁一就更加佩服了,丁一這是要給他展示那個豁口,他期盼地看去,卻見丁一的手剛捏住白薇的下巴,一隻顏色雪白的大手就搭在了丁一腕上。


  是站在女孩身邊的那個年輕人。


  丁一多年習武,腕力不可謂不大,尋常一塊石頭也能輕易碎開,但是這一瞬間,他卻覺得他整個身軀都在被逼迫著後退。


  白薇不想掉淚,但被丁一捏著,除了屈辱,還鑽心的疼,下巴骨快被捏碎的感覺,但她卻強忍著睜大眼睛,只讓眼淚在眼眶裡打圈。


  眼淚模糊了白薇的視線,所以她沒有看到丁一看見裴庭時的震驚。


  震驚過後,丁一平緩了情緒,不確定地叫道:「叔祖?」


  轟——


  像是一道炸雷,屋子裡的人都有些發矇,丁一叫這個年輕人什麼?他們都懷疑自己聽錯了,這時他們卻看見年輕人雪白的手緩緩卻堅定地把丁一的手推了回去。


  「世茂,你這樣對待別人,是不對的。」


  裴庭的聲音很穩,這聲音讓人忽略掉他的年齡,奇異有一種安撫人心的魔力。


  但很快,也不過是幾息之間,眾人又反應過來,裴庭怎麼能跟丁爺這麼說話?在香港那邊,所有人都知道丁一是極有道行的。新和會的黑幫老大安強得了丁一的指點,在半島的別墅里用大玻璃缸養了四條大紅錦鯉,養了十多年,這十多年間安強幾次遭到槍殺刀砍,都有驚無險地度去。他每遇到一次,那大紅錦鯉頭上就多一道疤,就跟刀砍似的。去年,有一條因為刀疤太重死掉了,現在還剩三條。


  現在,卻有一個人宛若叫小輩似的叫丁一,怎能不叫人詫異?

  可丁一的態度更讓人詫異,聽見裴庭的話,他立即躬身後退,極為恭敬道:「是,叔祖教訓的是,世茂謹記在心,以後再也不會了。」


  又笑著問:「這位是叔祖的朋友?」


  丁一一鬆開白薇,白薇就向後退去,卻被裴庭拉住,半遮在身後。


  此時丁一含笑隔著裴庭打量白薇,對她掠一拱手:「方才情急,請姑娘不要見怪。」


  丁一一舉一動都很老派,透著詭異,他雖在笑,可那隻獨目帶給人的感覺卻不怎麼好。剛才他幾乎把白薇的下巴捏碎,白薇躲在裴庭身後看著他不說話。


  元震並沒有真的老糊塗,他原是極信任丁一,所以丁一說白薇是個騙子,他立即就信了。現在丁一叫裴庭「叔祖」,「叔祖」明顯認識這個「白薇」,她會不會真的是白薇?

  元震心裡「咯噔」了一下,但他畢竟八十歲的人了,白薇是小輩,錯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務之急還是搞清楚她是不是白薇。


  於是,元震道:「我人老了,記不住人,又幾年沒見過。姑娘,你爺爺是白長清嗎?」


  隨著元震這一問,屋子裡所有視線又重新凝聚在白薇身上。


  白薇卻依然沒有開口,感覺到她的身子在不停地顫抖,裴庭決定替她開口。


  「她……」


  「我不是,對不起,我騙了你們。我來是為了見李淮,我是個演員,聽說李淮在這裡,我就翻牆進來了。」


  裴庭怔住,看向白薇的眼睛,他不明白白薇為什麼要這麼說。


  白薇也正望著他,面前的青年,白皙的皮膚,漆黑的眼睛,帶著天生的處亂不驚,即使微有詫異,不熟悉的人也根本察覺不出。現在那雙眼睛望著她,飽含著濃濃的疑惑;他皺著眉,好像在說「為什麼不承認呢,承認了一切問題就都解決了」。


  白薇在心裡冷笑。


  她到底做了什麼錯事,要受到這樣的懲罰?

  她不過是想得到一個角色,一個機會,她擔心這個機會會被裴庭破壞,才把他給鎖在屋裡,她也沒有把他綁起來呀,家裡吃的喝的都有,為什麼他還要跑出來?

  顯示他是超人無敵嗎?他多能耐啊,她歷經辛苦,被狗追的半條命都沒了才進入這裡,人家坐在屋裡悠閑的喝茶。


  叔祖?多尊貴的稱呼啊!她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這位能罩著他,她應該撲上去抱著他的金大腿哭著求他的恩寵是嗎?

  他英俊,他聰明,他無所不能。


  可她為什麼要依靠他呢?她寧願輸,也不願接受他的憐憫。


  想到這裡,白薇低頭推開裴庭的手,再度抬頭時竟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對著站在門口一直靜觀著整件事的李淮道:「李導,聽說你在籌拍一部新電影,我覺得我很適合這部電影,您看,我也算千辛萬苦才站到你面前,你要不要考慮讓我試一下?」


  反正人已經丟了,再丟一點又有什麼關係,把戲做足了,還省得丟白家的臉。


  李淮沒有想到白薇會突然對他說話。他一直旁觀這件事,冷靜思考之下,反而對白薇否認身份的話持有懷疑。


  這時站在李淮身邊的楊芸靠近李淮,附耳低語了幾句。


  李淮面色微變,一個人可以有夢想,卻不能不擇手段,他面色微沉:「白小姐,如果你是從大門進來的,我還很願給你一個機會,可是我這裡不歡迎旁門左道的人。」


  雖然預料到會遭到拒絕,白薇鼻尖仍是泛起一陣酸意。


  「那好吧,祝您晚上愉快。」她垂下眼,怕再仰著臉,會被人看到她眼底的淚光。


  白薇說話的時候就打算離開這裡,但她這句話剛說出來,門口就響起一個聲音。


  「薇薇——爺爺,她是白薇——」


  元朗沖了進來,他剛到門口就聽見李淮的話,忍不住就喊了出來。


  聽見元朗的話,元震眸光一緊,今天晚上到底怎麼回事?


  白薇沒想到元朗現在到了,可她實在沒辦法留在這裡了,她大步向外走去。


  走了兩步,路過陳寶寶時,不知有意無意,陳寶寶竟擋住了她的路。白薇此時哪有心情跟陳寶寶斗,低著頭向右一跨,繞過陳寶寶向門外走去,卻聽「嘶——」的一聲,頓覺後背一涼,衣料脫身而去,瞬間從肩到后腰,整個後背都暴露在燈光之下。


  原來那木門上有個釘子凸出,白薇為了避過陳寶寶,身子撞到門上,才被勾住。


  那一大片凝脂一樣的肌膚,因為凍的時間久了,略帶些青色,可卻如上好的美玉在燈下熠熠發光。那優美的曲線,就連元震這八十歲的糟老頭子看到了眼珠子都一動不動地盯著。


  白薇腦中一片空白。


  裴庭怔了一下,反應過來大步向白薇走去,本能地想替她遮住。


  但沒等他靠近,距離白薇最近的元朗已經脫下了外套,豪門裡的花花公子,比從未出入過歡場的鄉下少年處理起來這種事有經驗多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就在那外套要落在白薇身上的時候,咔嚓咔嚓幾聲響起,炫目的閃光燈又把白薇的臉色照得有如死人。


  「給我抓住他們——」元朗出離憤怒,范剛等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去抓那兩個拍了就跑的狗仔。


  「我們走。」元朗攬住白薇的肩膀,推著她向前走去。


  但一個人擋在了他們前面。


  元朗抬頭,是白薇的小表弟。


  他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但白薇此時不宜留在這裡,需要先行離開,因此元朗示意裴庭跟上走。


  可裴庭並沒有看元朗,他只是看著白薇。


  白薇的嘴唇蠕動了幾下,但裴庭並沒有聽清,他稍稍湊近了一些,終於聽清了。


  「你現在滿意了吧?」她說。


  你現在滿意了吧?這聲音回蕩在裴庭腦中,他吃驚地抬眼,看到她唇邊噙著的一抹慘淡的譏笑。


  裴庭這一出神的瞬間,元朗已經推著白薇快步走了,把他落在了後面。


  誰也沒有注意到,范剛帶著保鏢們去追狗仔時,屋裡頭有個人偷偷開了手機。


  可惜只照到了後背和側臉,不過這一張有元家少爺,賣了也夠買個包的了。


  元朗和白薇走後,屋裡人都露出一臉吁噓,元老爺子這個生日被弄的一片混亂。


  元震揮了揮手:「這沒什麼,我們去裡面喝茶。」


  元震說著,眼睛卻往外看著,他看到那個被丁一稱為「叔祖」的年輕人還站在門口。


  裴庭邁步向元朗和白薇走的方向追去,背後卻傳來丁一的聲音:「叔祖,你那位朋友氣運已破。十件事,常人成四五件,貴人八九件,她一件也做不成,註定一生顛沛孤苦、壽命不長。她若不是這相也罷,偏又這相,還極易受人窺視,少不得被蒙蔽算計,是真正落地的鳳凰不如雞,您要是見了她,提醒她一下。最好跟她保持距離,這樣衰的氣運也會連累周圍的人的。」


  裴庭後背一頓,慢慢轉過身來:「我剛才是提醒你不要忘了祖師爺的規矩,其實我爺爺沒有讓我學這些,他說我們裴家不能在他手上絕了后。」


  丁一一怔,雖然在笑,一隻獨眼卻上上下下把裴庭打量了一遍。


  「叔祖,就算你沒有學,按輩分我也該這麼叫你。這麼長時間沒有見過,你爺爺還好嗎?不如坐下來喝杯茶再走。」


  丁一併不知道裴庭是被楊芸帶進來的。


  楊芸現在愈發覺得裴庭不凡,也不太想裴庭跟方才那女孩有過多糾纏,也勸道:「是呀,你不也是來給元老爺子祝壽的嗎?現在都見到老爺子了,還不坐下來聊一會兒。」


  聽楊芸這麼說,丁一眸子深處光芒閃了一下,裴家人也出山了?

  元震倒是沒想那麼多,每年來給他祝壽的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多如過江之鯽,不知這小子有什麼目的,不過看丁一對他很敬重的樣子,元震也樂意跟他聊一聊。


  眾人都邀請裴庭,卻聽裴庭道:「我爺爺半年前已經過世了,我就不打攪各位了。」


  他連「再見」都沒有說,轉身直接出了門,留丁一一臉詫異,裴正良已經死了?

  元朗邊走邊跟白薇解釋他是被范剛帶人關屋子裡了,好不容易才爬了出來,硬闖了進來。


  可白薇宛若一座泥塑,目光獃獃的,跟什麼也沒有聽到一樣。


  元朗接了個電話,對白薇道:「你放心,那兩個狗仔已經被捉住了,照片不會流出去的。」


  見白薇沒反應,元朗抓了一把頭髮,又撥了回去:「給我往使勁打,只要打不死,我陪他醫藥費!」


  掛了電話問白薇:「現在去哪?要不你先去我那兒?」


  西裝雖然蓋住了白薇大半個身子,但膝蓋以下都露著,數九寒天,白薇要是願意穿他的褲子他立馬脫給她。


  「不,我回我家。」白薇竟然異常清晰地說了出來。


  「可你現在……」元朗說了一半,在白薇的注視下改了口:「那我送你到車上,對了,你的包和衣服……」


  元朗又打了個電話叫人取了白薇的包和衣服送到停車場,他自己則小心地擁著白薇向停車場走去。


  包一送來,白薇找到鑰匙開了車門坐進去就發動車子,她車子猛地發出嗡叫,一下就衝出停車場,把元朗嚇的後退了幾步,黑暗裡看著尾燈一閃一閃的快速遠離,元朗倒吸了口氣,正好看到一對參加完宴會的男女正準備開車走,瘋了一樣跑過去拉開車門,把男人推到副駕駛位上,開著追了出去。


  但追到山下路口,早就不見白薇的蹤跡了。


  十點開始下雪,路上很快積了一層雪,裴庭掛了電話,更加小心的開著車子。他剛是跟元朗聯繫,兩個人都在找白薇,可誰也沒有找到。


  剛掛的電話又響了。


  裴庭接了電話,那邊元朗道:「你回別墅看看,我去查路口的監控錄像,她開的特別快,我怕出事。」


  裴庭答應了,看攝像頭勝過他這樣漫無目的的找。


  半個小時后,裴庭回到香樟園,別墅所有燈都黑著,外面也沒有白薇的車,他想起來他沒有鑰匙,坐在車裡等著電話。


  元朗比他還要著急,元朗對她也很好,元朗本身長得好也很有錢,還在國外留過學,裴庭的手指無意識地按著手機鍵,一個個熟悉的數字被他按了出來,但手卻像被一座大山壓著,沒有勇氣撥出去。他除了愛她,還有什麼呢?


  忽地,裴庭放下了電話,調轉車頭向外駛去。無論如何,都要先找到她。


  如果她讓他走,那他就離開,只要她高興。


  車子剛到香樟園門口,裴庭眼忽然被前方的車燈閃了一下,一輛紅色保時捷正等著保安升起欄杆進入香樟園。


  是她的車子。


  裴庭激動之下連忙下車,但對方並沒有任何錶示,等待欄杆升起后,就慢慢進了香樟園。


  眼見車子從自己身邊駛過,裴庭覺得無望了,保時捷忽然停下了。


  「這麼晚了你去哪?」白薇放下一半車窗,透過車窗,裴庭看見她瞧著還可以,除了身上仍披著元朗的西裝外套。


  「我……」裴庭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回去,我有話跟你說。」白薇道,升起車窗往裡開去了。


  裴庭怔了怔,忙上車調轉車頭。


  白薇下車的時候在打電話:「嗯……我到家了,沒事的,你放心吧,再見。」


  可能是給元朗打電話,裴庭心想。


  白薇從包里取出鑰匙,防盜門轉了好幾圈不是很好開,裴庭看到她跺了跺腳,西裝外套下是兩條光著的腿,看著都覺得凍人。


  門終於打開了,白薇開了燈,對裴庭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


  她這樣和顏悅色,裴庭一時倒升起一股不安。


  白薇倒沒有讓他等很久,很快,她就裹著大衣下來了,看得出來稍稍整理了下頭髮和妝容,手上拿了一個盒子。


  白薇先去倒了兩杯熱水,一杯放在裴庭面,一杯放在自己面前。


  她小心抿了幾口,感覺到身子被熱氣暖和過來些后道:「裴庭,我想了想,覺得不能再騙你了。我跟你結婚是為了讓奶奶同意我拍戲。我錯了,我不該這麼做。這段時間委屈你了。這個鐲子,你收回去吧。離婚你想要什麼補償都可以提,我盡量滿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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