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尺玉(30)籌幣。
郭燎原高大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老茶館的門口。
他或許真的去報警了, 這種時候也沒必要編造什麽謊言。
外麵的冷光照進暗暗的茶館房間,也說不清是月光還是燈光,唯獨不像陽光。
“她終於離開了。”閔黎生突然說了這麽一句,他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深深呼吸了一下。
青岫盯著他這張蒼白病態的臉:“誰離開了。”
“權鳳春。她從1987年就和我共存著, 但是她走了, 就剛才。她完全走了。”閔黎生的臉上竟泛起了一絲血『色』。
“她上哪兒了?”萬重問。
“不知道, 反正就覺得心裏一下子輕了。”閔黎生『露』出一個小生子孩童般的微笑。
“難道她和郭燎原走了?”青岫猜測著,又急忙予以否定, “不可能,她釋懷了, 才會走。”
能去哪兒呢?權鳳春。
“她當初是怎麽來的, 怎麽找到你的?小生子。”萬重語速很慢地輕聲問閔黎生。
“我看到過她的照片,黑白的, 有一些網格似的東西遮著, 還看見了她的名字和生日, 還有福建永春某鎮某村的地址。”閔黎生很吃力地回憶著,似乎這些記憶也在漸漸遠離他的腦海,“當時就突然,知道了她的一切。完全了解, 消化, 共情。直至共生。”
青岫聽著閔黎生的描述, 似乎有點明白了:“你從什麽地方找到那張照片的?現在照片在哪兒?”
“在, 在……”閔黎生捏了捏眉心。
“最初發現照片的地方,在四尺玉巷子東口的垃圾池,是不是?”萬重突然問。
“是,是!就在那兒。我們經常從裏頭發現寶貝, 那次就是發現了一個女士坤包,裏麵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有素描線稿,有火車票,有零錢……我沒拿零錢,但我看到了那個照片。”
“照片在哪兒?你一定沒有扔掉。”青岫的聲音幾乎和萬重一起響起,都壓抑著,盡量很輕柔。
“在我爺爺家老宅子。”閔黎生這次回答得很快,“就我的那個屋,在床底下的紙箱子裏,有個餅幹桶,就在裏麵。”
“哪個門是你爺爺家?”萬重還沒說完,就已經看到青岫站起身來,他說:“我知道。小生子,你要一起去嗎?”
閔黎生搖搖頭:“我不想再看見那張照片了。”
共生結束。
各自獨立。
誰也別再牽絆著誰了。
事不宜遲,青岫與萬重兩個人幾乎同時起身走出了茶館的門,身後響起小生子的聲音:“我家就住四尺玉巷17號,門口的磚上寫著‘雞『毛』信’。”
……
四尺玉巷17號,白『色』“石筆猴”寫出的細細線條的“雞『毛』信”三個字還很清晰。
“到這個份兒上了,把鎖砸了應該沒事兒吧。”萬重嘴上和青岫商量著,但手已經先一步握住了門把手,用力一拉,門居然發出一陣沉悶的響聲,開了。
房間裏的光線很暗,落著塵土味。
窗玻璃布滿了灰『色』的蛛絲般的斑駁,兩人終於找到了西麵的那間小屋,牆壁上還留著幾張沒有摘走的老舊獎狀。
萬重直接貓腰蹲下,從小小單人床的下麵拉出了一隻落著厚塵埃的紙箱子,餅幹桶也很快被從中找到,上麵彩漆描繪著捧花籃的仙女,寫著“中秋佳品”的字樣。
或許是生鏽了,餅幹桶的蓋子很難打開。
“我來吧。”青岫拿過餅幹桶,也不知道用了什麽巧勁兒,蓋子就被他無聲弄開了。
裏麵的東西悉數被倒出來,有小小的木製玩具,有用硬紙做的小□□,還有各式各樣的棋子,唯有一個很小很小的鐵盒,緊緊扣著。
這次萬重乖乖將其交給了青岫,就見他再次輕鬆打開了鐵盒,看到裏麵的東西,臉『色』一變,緊接著就是一陣難得的放鬆。
鐵盒裏麵,是一張老式的第一代塑封身份證,上麵的照片黑白分明,那是一個梳著兩條麻花辮子的女孩子,眉清目秀,臉上沒有笑容。旁邊是手寫的仿宋體——姓名:權鳳春,出生日期:1966年9月21日……
青岫將這張古老的身份證拿在手裏,望著權鳳春的眉眼,直到此刻才感覺,她就在這兒,不知是以怎樣的精魂聚魄,將自己的苦難想盡辦法說與人聽。
叮!
青岫耳中聽到一陣清響,看萬重的表情,顯然也聽見了。
這聲響格外與眾不同,就是來自世界之外的聲音。
青岫望著自己拿身份證的手,手心裏赫然放著兩枚古老的硬幣,此刻發出了一陣青光。
萬重和青岫對視一眼,突然笑出來:“現在知道為什麽會丟零錢包了吧。”
青岫將其中一枚交給了萬重,兩人心照不宣地沒再多說什麽。
這正是這場履契過程裏唯一能走出世界的東西——籌碼幣。
青岫拿出一直裝在身上的麻布小袋子,準備將那枚珍貴的籌碼幣放進去。
對麵的萬重也在準備做同樣的動作。
“咱們把古幣放進去,就永遠離開這裏了吧。”萬重突然說。
“這裏本來就是寄寓。”青岫緊緊攥著自己的古幣,“再看一眼四尺玉巷吧。”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出了老宅子,外麵的四尺玉巷依然是老樣子,巷子口的大椿樹碧綠如新,仿佛還能聽到孩子們嬉戲打鬧的聲音。
“你也是第一次來?”青岫問。
“我還以為你不是第一次。”萬重答非所問。
周圍的景『色』漸漸變得模糊,似乎世界在向著另一個時空過度。
突然一個影子閃過來,兩人看清了,居然是一起參加沙龍活動的近朱。
“收好你們的籌袋,這種時候很容易被人劫去。”近朱顯然不是第一次進來了。
看來這個世界的答案不止一個,近朱應該就是找到了另一個答案出來的。
三人對視一笑,誰也沒再說什麽。
這一次,青岫將手心裏的古幣裝進了籌袋,裏麵發出了叮鈴一聲脆響。
“後會有期。”聲音漸遠,青岫甚至分不清這句話是近朱說的,還是萬重說的,抑或是自己說的。
熟悉的世界就在前麵,唾手可得。
再見了,四尺玉。
……
陽光開始變得刺眼,青岫本能地將頭轉向稍微暗一些的地方,在睜開眼睛之前,熟悉的家的氣味已經撲鼻而來,很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味兒,還有窗台這盆碰碰香發出的氣息。
睜開眼睛,正看到家中牆壁上的手工鍾表,十二點整,那秒針正從十二的位置往右側跳動,青岫仿佛感到自己心裏跟著跳了一下,現在的時間就成了12:00:01.
今天是什麽日子?鍾表下麵的桌台上就擺著日曆,還是青嶠年前從攝影協會領到的攝影日曆,此刻翻到的正是4月22日這一天。
就是這個時間,4月22日,正午12點。
剛才經曆的又是什麽呢?四尺玉巷,萬重,權鳳春,以及在那個世界艱難度過的五天。
再之前呢?
那份契約,憑空出現的一份全息影像般的契約,自己因為尋找青嶠心切,便簽了。
至今那些文字仍舊曆曆在目——
結願之契,以籌還願。
願大則籌豐,願小則籌薄。
立契者須以身入境,自尋出路。
出一境,得一籌。籌滿則願成。
境中『迷』失者,將以命相抵。
若不願立此契,離去後將被消除相關記憶,且永不再具立契資格。
若願立此契,則勿與外人言,否則,傳言者與聞言者,皆死。
一旦成契,便須進行到底,永不可悔。
【簽】。
還有一枚形狀古樸奇特的骰子,青岫按照要求擲了兩次,每次都是同一個數點“3”。
青嶠的幸運數字,就是3,希望這個數字能帶來真正的幸運。
四尺玉和權鳳春,那些都是骰子所擲出來的世界?契中世界?
也就是契約裏所說的“境”?
出一境,得一籌,自己的確得到了一枚籌幣。
籌滿則願成。一共需要多少枚籌幣才能得償所願,讓青嶠平安回歸呢?
青岫『摸』了『摸』身上,並沒有發現在四尺玉世界拿到的那枚籌幣,包括那個小巧的麻布袋子也消失不見。
也許,境中世界的物品是無法帶到現實中來的?正如境中所經曆的一切,字字不可與外人言說。
青岫來不及多想,就聽到了手機熟悉的鈴聲,青岫向茶幾上一看,那裏正放著自己的手機,完全不同於剛才在世界裏所用的那款樣式古老的直板手機。
來電話的是青嶠的一個朋友,因為尋找青嶠,青岫幾乎問遍了和青嶠相關的一切人。
電話那端的聲音透著關切:“有什麽新消息嗎?”
“沒有。”青岫聲音平靜,如果不是很熟悉的人,恐怕聽不出他言語中的黯淡,“警方也在找,但沒有下落。”
“青嶠一向天南海北地出去攝影,說不定是去了個信號不好的地方。”對方顯然在想辦法安慰青岫。
“嗯。”青岫心裏明白,青嶠絕不可能不辭而別,尤其不可能錯過清明節給父母掃墓。
“聽說你聯係上展翼了?”
“對,就是前兩天。”青岫想起那個和青嶠關係最好的叫展翼的人,他是自己最後一個聯係上的。
展翼身在沒有信號的高原地區很多天,直到在手機上看到了自己發出的無數短信才趕回了觀照市。
可惜,展翼也沒有青嶠的信息。
“聯係上了就好,他總有辦法。”對方的語氣在安慰中有些說不清的篤定,“展翼總有他的辦法。”
青岫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與那個展翼隻在前幾天匆匆見了一麵,他能有什麽辦法呢?
不管怎樣,自己是有了“辦法”——籌滿則願成,自己在境中努力得到籌幣,在現實中想盡辦法去找青嶠,應該總能找到的吧。
“別急,還有我們這幫朋友,還有展翼。”對方的聲音再度響起來,“展翼總有他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