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079

  立春之後,日子就越發過的快了。


  沈韜的靈柩沒有運回申城, 而是直接運去了沈家在安徽的老宅。沈督軍這一回雖然喪子, 卻是實實在在的得了好處, 南邊三省因查不出那群人的來歷,都歸結到了北方那些軍閥的身上,如今只聽令沈督軍的調派,鬧著要北伐。


  然而這些變故對於深居在閨房的許妙芸卻沒有多少影響,彷彿日子仍舊是一成不變的過著, 唯有她曾經認識過的那個人, 雖然依舊是別人茶餘飯後討論的對象, 卻永遠不會回來了。


  但是在許家,沈韜這兩個字是被禁止的, 連二太太韓氏也不敢當著人的面兒提起來。許妙芸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只是她從不提起,也似乎是默認了她們的一番好意。


  中西女校的錄取通知書早已經到了, 過幾日便要開學了。許秀芸這次發揮不錯, 倒也讓她考上了, 老太太心裡高興,囑咐廚房在她院子里辦了兩桌,算是替她們姐妹兩人慶祝。


  這一陣子許妙芸深居簡出, 平日里連老太太那邊都去的少了,閑來無事只是在房裡看書, 整個人倒是出奇的安靜, 只是讓馮氏看來, 卻終究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今兒中午,老太太說讓上她那邊吃飯去,一會兒你同我一起去吧。」馮氏手裡的毛線這幾日又變成了針線,她總是不停手的做著,讓人覺得她沒有一刻的空閑一樣。


  許妙芸靜靜的點了點頭,看見窗外樹枝上的嫩芽已經全長了出來,她回想她前世這個時候,還沒有認識沈韜,兩人倒是互相安好的,眼淚便忍不住又落了下來。


  「三丫頭,你這又是何苦呢?」馮氏看見她落淚忍不住又心軟了起來,苦口婆心勸慰道:「你說你整天悶在家裡,也不是個辦法,要不然出去散散心也好。」


  許妙芸低著頭不說話,正這時候,外頭有丫鬟進來傳話,說正房那邊有位姓宋的先生打了電話過來找三小姐。


  馮氏知道是宋銘生的電話,這幾日宋銘生陸續有打電話過來,許妙芸只是不肯接。


  「宋先生終究幫了你父親這樣大一個忙,打了幾次電話過來要找你,你總不見,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我先過去幫你應一聲,宋家的電話你也是知道的,到時候你再回過去吧。」


  馮氏說著只站來起來,正要出門,許妙芸卻起身開口道:「我同母親一起過去吧。」


  馮氏心下一喜,忙跟著許妙芸一起去了正房。偏廳裡頭的電話還擱在那邊,也不知道對方掛掉了沒有,許妙芸走過去聽電話,馮氏雖然心裡不放心,可想著偷聽人家電話畢竟不好,便也知趣的往房裡去了。


  宋銘生還沒掛掉電話,聽見這邊有些動靜,便又開口問了一句,許妙芸應了他一聲,道:「宋先生。」


  「聽說你已經拿到了女校的通知書,我是特意打電話來恭喜你的。」


  許妙芸靜靜的聽著,宋銘生向來是這樣文質彬彬的口吻,和他的身份差別很大。許妙芸心想,大約越是這樣的人,越不喜歡別人提起他的身份來。


  「謝謝宋先生,我父親的事情,原本是要親自向您道謝的。」這不是一件小事情,許妙芸有時候會偷偷的想,若是沈韜那時候在申城,她一定會去求他,然而事關日本人,只怕連沈韜也未必能將這個事情不動聲色的擺平。


  但到底她的運氣還不算差,還有宋銘生這個人。


  「你父親的事情,你實在不用謝我,說起來,當初也是因為那件事情,才連累了你。」宋銘生頓了頓,繼續道:「許小姐這兩日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飯也是許久沒有出門吃過了,但宋銘生當面提了起來,許妙芸還是答應了下來。他們吃過了飯在霞飛路上散步,往日熱鬧的街市卻顯得有些冷清。


  「以前這裡擺著留聲機,每次從這兒走過,都會放一些優美的法蘭西音樂,讓我想起了我曾在法蘭西的那幾年。」宋銘生在一處百貨商店的門外停了下來,緩緩開口道。


  許妙芸就站在他的身側,聽見他這麼說,只淡淡開口道:「大約是因為督軍府的事情,市政廳下了禁令,七七四十九日之內,不準在公共場合搞娛樂活動,」她說完才想起宋銘生是開夜總會的,轉頭問他道:「百樂門呢?生意有沒有受到影響?」


  「這幾日百樂門沒有營業,所以我才這樣閑著。」宋銘生看了許妙芸一眼,眼底似乎還有些無奈,忽然轉過身子,伸手將她垂在一側的手掌握在了手中。


  許妙芸被牽著往前走了一步,宋銘生的動作看似很輕柔,但握住了之後,她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她輕輕的扭一扭就能掙開的力道,她有些驚訝的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他道:「宋先生……」


  宋銘生也跟著停了下來,轉頭看著她,然而握住她的手卻沒有鬆開,只是開口道:「其實我一早就想這樣做了,許小姐難道感覺不出來。」


  許妙芸的心卻亂了起來,掙開了他的掌心,緩緩退後了兩步。她和沈韜的事情並沒有什麼人知道,這段時間以來,她的傷心難過,在許家人看來,也不過是在上演一場獨角戲而已。


  「宋先生……」許妙芸低下頭,緩緩開口道:「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她聽得清清楚楚,她終於親口承認,自己有喜歡的人了,可那個被她喜歡著的人,卻永遠的回不來了。


  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放佛有些遺憾,有些事情,不管你重活多少次,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可他已經死了,不是嗎?」


  宋銘生的話平靜卻又這樣刺耳,讓許妙芸毫無心理準備的抬起頭看著他,紅彤彤的眸子里滿是淚光。


  「你喜歡沈韜,我說的對不對?」


  宋銘生依舊看著她,目光中透著幾分柔和。風吹亂了許妙芸的長發,那人忽然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摟著她,讓她靠在他的肩頭,繼續道:「可他要是也喜歡你,就不會同別人訂婚,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下場。」


  許妙芸的哭聲越來越大,身體顫抖了起來,一遍遍道:「我以為他不會死的,我以為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有時候你以為不會發生的事情,卻偏偏都是真的。」宋銘生拍了拍許妙芸的後背,他從西裝口袋裡拿了手帕出來,替她擦乾臉上的淚痕:「你要知道,就算他現在活著,這時候也是別人的未婚夫了。」


  這一句話卻似毒蛇猛獸一樣,讓許妙芸在瞬間清醒了過來,她抬起頭看著宋銘生,那人也看著她,拉著她的手道:「三小姐若是不嫌棄我是個青幫頭子,從今往後,讓我來保護你。」


  他們從外面回去的時候已經不早了,宋家的汽車照例開到了許家的巷子外面。許妙芸正要去開門下車,聽見宋銘生道:「真的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許妙芸微微一愣,想到宋銘生每次送她回家,卻從沒讓他進去坐坐,便笑著道:「既然這樣,那就進門喝一杯茶好了。」


  這大約就是宋銘生和沈韜最大的區別,一個不請自來,另一個到了門口,卻還要鼓足了勇氣才敢開口說要進門,這對於一個青幫老大來說,實在是個笑話。


  許妙芸請他進了門,許長棟和馮氏都還沒睡,丫鬟上了茶過來。許長棟因為那一批貨的事情,早就想著要好好答謝宋銘生,然而又不知道從何開口,今天卻正是個機會一樣了。


  許妙芸見有人招呼了,便兀自先回房去了,宋銘生看著她離去,等她走遠了,視線才收了回來,低下頭抿了一口杯中的茶。


  馮氏早已經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見有許長棟招呼,便索性跟在許妙芸的身後,幾步走了過去,問她道:「妙妙,你和宋先生在外面都吃了些什麼?要不要在幫你弄些宵夜?」


  許妙芸如何不知道馮氏的心思,停下了腳步等她走過來,只慢慢道:「母親別忙了,我們還不餓。」


  「喲,都用起我們來了?」馮氏笑著說了一句,許妙芸臉上卻多少有些尷尬,只急忙調轉了頭往房裡去,落荒而逃的樣子。


  她今日穿了一雙細跟的鞋子,這時候走的又急又快,腳下一個不聽使喚,便歪了一下,疼的她喊了一聲。


  「怎麼了這是?」馮氏急忙就走了過去,上前扶著許妙芸在抄手游廊上坐了下來,低下頭一看,只見她雪白的腳面上已經紅腫了一大塊。


  「走路怎麼這麼不小心呢?」馮氏心疼,忙招呼丫鬟去正房那邊拿跌打膏藥,許妙芸只是坐在那裡,一時又想起自己前世扭了腳,沈韜二話不說抱著她往醫院去的事情。


  她正愣怔著,卻見有人從游廊上走了過來,夜色微濃,許妙芸原當是那個人來了,等人走近了一看,卻見是宋銘生和許長棟過來了。


  兩人眨眼間已經到了自己的跟前,宋銘生低下頭,看了一眼許妙芸受傷的腳踝,二話不說將她一把抱了起來,轉頭對許長棟夫婦道:「傷得有些重,我送妙妙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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