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077

  「你們是誰?要帶我去哪裡?」


  許妙芸緊張的往後退了一步,身後卻不知什麼時候又多了兩個穿黑色西服的男人。


  「許小姐不用怕, 我們是川島先生派來的, 想請許小姐去領事館坐一坐。」


  許妙芸聽見川島佐治的名字後背一涼, 緊張道:「我跟川島先生不熟,我不想去日本領事館。」


  「許小姐真是健忘,我們見過幾次面了,怎麼你還說不熟呢?」


  川島佐治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許妙芸的身後,他站在那裡, 目光冷冷的看著她, 下巴微微上揚。


  「川島先生……」


  「許小姐大概知道許老闆最近有一批貨在我們日本租界的倉庫吧, 我是來帶許小姐去看看那批貨的。」川島佐治說著,淡淡的笑了笑, 眸光卻仍舊透出幾分陰鷙來。


  「你是什麼意思?」許長棟最近一直在為那一批機器的事情心煩,許妙芸也是知道的,因為沒有找到合適的翻譯, 這件事情尚且還沒有開始跟領事館方面接洽。


  「去看看就知道了。」


  手裡的皮箱被人拿走, 許妙芸機械的坐進了川島佐治的汽車, 低著頭一言不發。


  「許小姐不用緊張,只是一件小事而已。」


  川島佐治扭頭看了許妙芸一眼,美麗的中國少女, 身上有一種讓人著迷的東方之美,怪不得許多人日本人來了支那之後, 就不願意回去。這樣的誘惑, 比起東京藝妓館的藝妓更讓人痴迷。


  汽車很快就到了位於虹口區日租界的貨運倉庫。


  天色昏暗, 只有在進口處亮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川島佐治領著許妙芸一路走,來到一個大倉庫的門口。


  左右手下打開倉庫的大門,昏暗中所有的燈光被打開,發出刺目的光芒。


  許妙芸伸手蓋住眼睛,來阻擋著突如其來的耀眼,看著川島佐治慢慢的走進去,停在一個木製的大托盤箱面前。


  「打開。」


  外面敲著鐵釘,包裹著麻袋,工人用起子將鐵釘一個個的擰下來,伸手拉開木板,露出裡面用灰色麻布包裹住的機器。


  川島佐治慢慢悠悠的走過去,回退了工廠,將那灰色的麻布揭開。銀黑色的金屬器械下,堆放著一個個黃色的木箱。


  「許小姐知道這是什麼嗎?」


  川島佐治笑了起來,有人向他遞來一把榔頭,許妙芸反射性的往後退了一步,聽見哐當一聲巨響,那木箱迸出木屑,被敲開一個不大不小的破洞。


  那人放下榔頭,把手伸進去,拿出一塊不大不小的黑色圓形膏體,放在掌心裡掂了掂。


  「這東西叫福壽膏,好幾個大洋一塊,你們中國人最喜歡的。」


  他的笑聲忽然間戛然而止,抬起頭看著許妙芸道:「你說,要是別人知道你父親為日本人偷運福壽膏,大家會怎樣看他?他一向是上海灘上受人尊敬的民族企業家,不是嗎?」


  許妙芸忽然感到渾身冰冷,身體幾乎失去了力氣,抬頭看著川島佐治,刺目的燈光照得她眼睛生疼:「你們到底要做什麼?我父親從來不會做這種事情,你們為什麼要害他?」


  「錯,我們從來都沒有想過害他,如果不發生那件事情,我可以保證,從這個倉庫里出去的,只有你父親工廠的機器。」川島佐治看著許妙芸,緩緩道:「許小姐,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


  「什麼交易?」心裡雖然有些猜到他的目的,但許妙芸還是不敢相信。


  「告訴我……那天那個陌生的侍應生是誰,我就讓你父親的機器清清白白的從這裡出去。」


  「我真的不知道。」許妙芸絕望的哭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


  「沒關係,我可以給你時間慢慢想,不過……你父親似乎很著急要這批機器,你最好快一點。」


  川島佐治將手裡的福壽膏丟到那個破了的木箱里,轉身離去,噠噠的皮鞋聲在寂靜中顯得尤為可怕,他走到許妙芸的身邊,忽然停下了腳步,低頭看著她道:「中國有個成語,叫憐香惜玉,我也是懂的,不過現在沈少帥自身難保,許小姐還是好自為之吧。」


  許妙芸幾乎就要站不住,身體往後退了兩步,撞到身後的貨架上。


  「送許小姐回去吧。」


  ……


  許妙芸回家的時候,許家已經得知了她離家出走的消息,派了人去車站找她。


  門房的人看見許妙芸回來,急急忙忙進去報信。


  許妙芸走了兩步,腳下忽然間一軟,皮箱被摔到了地上,撒了一地的東西。


  「妙妙,你這是要做什麼啊!」馮氏已經從正房迎了出來,蹲下來哭著抱住許妙芸道:「你一個人要去哪裡!連你爹媽都不要了嗎?」


  許妙芸這時候縱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要如何說出口,又想到她現在這個模樣,必定讓馮氏感到傷心,便強忍著擔心和害怕,拉著馮氏一起站起來道:「母親,你快起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


  馮氏抱著許妙芸哭了起來,吳氏得到消息,也已經趕了回來,許妙芸看了一眼家中的眾人,見許長棟和許霆都不在場,開口問道:「爹爹和哥哥呢?」


  「你哥哥去火車站找你去了,你爹爹還在工廠,我不敢給他打電話。」


  許妙芸聽了這話鬆了一口氣,丫鬟們攙扶著她進了正房。馮氏替她脫下了濕外套,重新給她披上了一件夾襖,拉著她的手道:「三丫頭,你可不能犯傻啊,那人都已經定親了,你去了也沒有用。」


  知春瞧見許妙芸回來,心裡終究放下心來,哭著鼻子替她倒了一杯茶來:「小姐,我不放心你……我。」


  「不怪你。」許妙芸接了茶杯捧在手中,身體卻忍不住顫抖起來。這件事情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她到底要怎麼辦……供出花子君,那是絕對不可能的,日本人沒有人性的,就算她說了,難道他們真的會放過許長棟嗎?


  「身體抖那麼厲害,是不是著了風寒?」


  馮氏摟著許妙芸,急忙吩咐下去道:「去叫廚房煮一碗薑湯來。」


  「母親。」許妙芸轉身抱住馮氏,摟著她痛哭起來。她為什麼還要從頭再活一遍,如果可以回到前世多好,就算她是死了,至少許家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不會因為自己得罪這些日本人。


  「別哭了,傻孩子。」馮氏還只當她為了沈韜訂婚的事情難過,想著法子安慰她道:「你要是覺得心裡過不去這個砍,等過一陣子,去法蘭西你二哥那邊玩一趟。去留洋我是捨不得的,難得去玩一趟也好,我跟著你一起去,順便看看你二哥二嫂。」


  然而許妙芸只是一味的痛哭,這個時候她心裡甚至連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有的只有滿滿的絕望。


  偏廳里的電話鈴聲忽然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吳氏過去接了電話,不過片刻又走了過來,對許妙芸道:「妙妙,宋先生的電話,找你的。」


  這時候宋銘生這三個字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一樣,讓絕望的許妙芸瞬間又燃燒起了一絲希望。


  許妙芸站起來,走到偏廳接起電話。


  「許小姐,我聽我下面人說,今天日本領事館的人找過你。」


  宋銘生開口,話語中略顯擔憂,一下子讓許妙芸落下淚來。馮氏還在許妙芸身後站著,許妙芸沒辦法講電話,只將身子團在一旁的沙發上,低著頭不說話。


  馮氏瞧見她這般光景,想著或許宋銘生能開導開導她,便也只好先走了出去,留他們兩人私下說話。


  「宋先生……」許妙芸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擦臉,不知道要怎樣把事情的經過告訴宋銘生。


  「許小姐,你別哭。」宋銘生頓了頓,繼續道:「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幫你的。」


  「我好害怕,我不知道要怎麼辦……」許妙芸哭了起來,握著話筒道:「我不知道日本人那麼可怕。」


  電話那頭安靜了良久,最後宋銘生才開口道:「日本人從來都是很可怕的。」


  ……


  虹口區江灣路上的一棟二層樓洋房裡,雖是深夜,但一側的客廳里仍舊亮著燈。一位五十來歲的日本男子坐在燈光的陰影里,背對著他身後的男人。


  「你找的人手腳不幹凈,照例我不該幫你。」流利的日語闡述著字面的意思,那人緩緩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他身後的人,慢慢開口道:「福壽膏的事情,一直在渡邊的手裡管著,我不便插手。」


  「許長棟是聯合商會的副會長,這還是第一次走他的貨,爆出來之後,許長棟固然身敗名裂,但我們要找新人接替,只怕也不容易。」男人扶了扶金邊眼鏡,抬起頭道。


  「你是為了那個許小姐吧?我把你扶上這個位置不容易,你可不要意氣用事。」那人說到這裡,忽然笑了起來,又道:「也是……我當年遇到你母親的時候,也曾這般痴迷。」


  「父親以為我只是為了個女人嗎?」


  那人忽然低頭笑了起來,緩緩道:「父親大概不知道,她是沈韜喜歡的女人。」


  「那又怎麼樣呢?」那人似乎有些好奇,玩味的看著對方。


  「宋家和沈家好了那麼多年,總要有些摩擦的。」


  「我聽說沈韜已經死了。」那人笑了起來。


  「他不會死的。」宋銘生開口,「他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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