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059
洪詩雨從醫院出來,外面天色尚早, 她喊了一輛黃包車往鴻運樓去。這幾天一直在下雪, 地上路並不好走, 車夫三步一滑的向前。
下雪天沒人出門聽戲,鴻運樓今日沒什麼生意,洪詩雨進了樓,有跑堂的迎過來,見是熟客, 便笑著道:「小姐今天來的不巧, 我們班主今日不登台。」
這裡跑堂的都是人精, 自然知道什麼人愛聽誰得戲,就比如這位小姐, 是非花老闆的戲不聽的。
洪詩雨聽了這話未免有些羞澀,便小聲問道:「那請問花老闆今天在店裡嗎?」她原本可以直接問跑堂的那圍巾的事情,可不知為什麼, 卻總想著能親見那人一面, 當面說會更好些。
跑堂的便笑著道:「花老闆今日沒過來, 小姐有什麼事情,小的可以幫小姐稍個話。」
洪詩雨白跑了一趟,心裡空落落的, 從鴻運樓出來的時候,卻正瞧見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的轎車。
她站在台階上等黃包車, 看見花子君同另外一個男人一起從車裡下來。
「花老闆……」洪詩雨連忙迎了過去。
宋銘生瞧見洪詩雨微微一愣, 隨即笑道:「這位小姐, 我們見過,你還記的嗎?」
洪詩雨擰著眉心想了片刻,瞧著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宋銘生笑了笑,轉頭對花子君道 :「花老闆,許小姐說她上回聽戲,有一條羊絨的圍巾落在你們店裡了,可有人撿到了?她專程托我過來,要親自問一問你。」
花子君平素待人冷淡,和一般人不曾有什麼交際,洪詩雨幾次想與他結交,都不好意思開口。
花子君眉心一皺,丹鳳眼略略上挑,轉頭和宋銘生遞了一個眼色,對洪詩雨道:「店裡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一會兒我去問問掌柜的,若是有的話,自會派人把東西給還給許小姐。」
洪詩雨點頭,又想起花子君未必知道許妙芸住院的事情,便低著頭小聲靦腆道:「許小姐這幾天住院了,花老闆若是找到了,派人送給我也是一樣的。」
花子君點了點頭,笑道:「好,」頓了頓又問:「洪小姐最近沒怎麼來樓中聽戲,可是家中出了什麼事情?」
洪老大在日本人煙館被打的事情,上海灘知道的人也不少,洪家在上海灘也能算上富戶,在日本人跟前卻一樣受欺負。
洪詩雨顯然有些受寵若驚,抬起頭看了花子君一眼,臉頰微微泛紅,又覺得家裡的事情不足以與外人所道,便低頭道:「沒什麼大事,多謝花老闆關心。」
一時已經有黃包車停了下來,花子君和宋銘生送她上了車,車夫拉著車離去,洪詩雨又悄悄轉過頭來,看了花子君一眼。
這一眼花子君沒在意,倒是讓宋銘生瞧見了。那人跟在花子君身後進了鴻運樓,話語中帶著幾分戲謔:「花老闆還當真是男女通吃,同沈少帥是藍顏知己,又讓這位洪小姐念念不忘。」
花子君冷冷一笑,轉過頭來掃了宋銘生一眼,那雙丹鳳眼便如利劍一樣,從他身上緩緩劃過去,讓人覺得脊背生涼,卻半點沒有要躲開的想法。
「小三爺謬讚了。」
宋銘生跟著他上樓,兩人轉到最頂層的一間小閣樓里。關上門了,那人才道:「我聽說巡捕房去過幾次醫院,日本人派了新領事過來,風聲有些緊,花老闆不如出去避幾天?」
花子君打開一個雜物櫃翻了半日,這裡是樓中存放賓客失物的地方,裡面並沒有許妙芸說的羊絨圍巾。
「許小姐的圍巾看來並不在這裡。」
……
許妙芸傷口恢復的很好,已經可以下床走動。這幾日她每天都讓知春去買了報紙過來,看見日本領事館的刺殺案到如今還沒有進展,心裡也略鬆了一口氣。
許長棟聽說川島兄妹過來找過許妙芸,怕他們影響許妙芸的休養,打算下午接許妙芸出院。
馮氏替許妙芸整理東西,那人便靠在病床上,翻看這兩天的報紙。
「你爹爹說,若是那些日本人敢找到家裡來,就把你送回蘇州老家去休養一陣子。」馮氏說著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掰著指頭算了算,繼續道:「離過年也就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了,早晚都是要回去的,早些回去也好。」
許妙芸卻不想走,老家那邊消息閉塞,若是回去了,這申城的事情就真的一概不知了,日本領事館的事情一天不結案,她這心裡卻還是七上八下的。可若是抓不到兇手,這案子只怕也結不了。
馮氏見她不說話,只當她是答應了,上前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今年也不知道你撞了什麼小人,白白受了這麼多冤枉罪,改明兒我替你去廟裡拜拜。」
撞了什麼小人?還不是沈韜那個……只是當時自己為什麼會一念之仁救他們,許妙芸到現在也還沒弄明白。照自己前世的性子,遇到這樣的事情,明哲保身才是最該做的。
如今也虧得自己挨了這一刀,不然的話,還當真同沈韜當時說的那樣,日本人哪裡這麼容易放過自己。
這大概也就是自己命,也正是他們的運氣了。
許妙芸想到這裡便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門外卻傳來了敲門的聲音。這兩日除了來探病的,便是巡捕房和領事館的人,她聽見這個聲音,倒是微微蹙了蹙眉心。
知春走到門口去開門,才推開一條門縫,便笑著道:「原來是宋先生?」
宋銘生站在門外,一隻手裡抱著一束碩大的白玫瑰,另一隻手則拎著一個牛皮紙袋。
知春忙往裡回道:「小姐,是宋先生來看你了。」
許妙芸微微有些詫異,她又不是什麼名人,住個醫院怎麼兩堂堂青幫的小三爺都知道了呢?
「請宋先生進來。」
因為馮氏也在房裡,許妙芸稍稍有些拘謹,宋銘生從門外進來,將手裡的玫瑰花遞給了知春。
馮氏也站起來招呼,可她沒見過宋銘生,臉上便透出幾分尷尬,許妙芸便道:「母親,這是百樂門的宋先生,我和詩雨的朋友。」
馮氏瞧見宋銘生長的儒雅清俊,一雙金邊眼鏡更是讓他顯得氣質高貴。她從來都是喜歡這種年輕才俊的,只看了一眼,便打心眼裡喜歡。
「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你們好好聊幾句,我和知春出去找個花瓶,把這鮮花插起來。」
馮氏領著知春出門,臨走時還偷偷往房裡瞄了一眼,見那宋銘生實在不像是個歹人,便放心離去了。
知春抱著鮮花跟在後面,笑著道:「太太……太太你走太快了。」
外面風有些大,宋銘生穿著深棕色的外套,脖子上搭著一條米色羊絨圍巾。他見馮氏走了,轉過頭來朝許妙芸微微一笑,上前把手裡的紙袋子遞給她道:「這是花老闆讓我帶給許小姐的,許小姐看看,是不是就是你當初落在了鴻運樓的那一條?」
許妙芸接過袋子,打開來一看,裡面是一條水紅色的羊絨圍巾,這圍巾上次同洪詩雨逛街的時候她還看到過,恆安百貨的新品,說是洋人的大牌,兩百大洋。
許妙芸喜歡倒是喜歡,只是當時沒捨得買。等她抬起頭來的時候,才發現宋銘生脖子上圍著的那一條,同她手裡的那條,卻是同一個牌子。
「就是這條,難為宋先生為了我的事情親自跑一趟。」許妙芸心口微微有些緊張,花子君叫人送了圍巾來,那麼他應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才對,「花老闆最近可好?」
「花老闆很好,不過他近日不在申城,前兩天北平有個戲班子開班,請了他去走堂會,大約要過一陣子才會回來。」宋銘生慢悠悠的開口,神色淡定,倒是仿若他什麼也不知道一樣。
許妙芸心裡吃不準宋銘生知道多少,可他是上海灘通吃黑白兩道的人,刺殺渡邊信一這樣的大事,雖然有沈韜邱維安幫忙,或許還有別的幫凶也未可知。
許妙芸便低著頭不說話,牛皮紙袋裡的圍巾露出了一半來,搭在許妙芸白皙的手背上,柔軟纖細。宋銘生看著有些愣怔,一時抬起頭道:「等許小姐病癒之後,不知宋某有沒有榮幸,請許小姐吃頓便飯。」
宋銘生忽然說要請她吃飯,許妙芸倒是有些好奇,她抬起頭看著他,那人溫和的目光從金邊眼鏡中透出來,眉眼中帶著淡淡的笑意。
「那……等我身體好了?」吃一頓飯而已,也不算什麼大事。
宋銘生沒坐多久就起身離去了,馮氏在外頭也從知春那邊把宋銘生的事情給問了個大概。
「知春,你覺得這個宋先生怎樣?」
「我覺得挺好的,論長相雖然沒有沈少帥那樣張揚,可比吳公子好多了。」知春是百分百的顏控,只會以貌取人。
馮氏心裡卻打起了小九九,盤算著一會兒進了房間,向許妙芸打探一下這宋先生的家世。
下午許長棟過來接許妙芸出院,看見病房裡新添上的一大瓶白玫瑰,便問道:「今天誰又來過了?」
因為情況特殊,這次許妙芸住院,除了許家幾個常來往的幾個朋友家,許長棟並沒有透露給其他人。
馮氏便笑著道:「是宋先生送的,他代別人拿東西給妙妙。」
許長棟疑惑,多問了一句:「宋先生?哪個宋先生?」
許妙芸這時候已經換好了衣服,預備要起身了,聽了這話便在床沿上嘟噥了一句道:「爹爹,上海灘還能有幾個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