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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妙芸擒著那信封一路跑回自己的房中。


  也虧得如今的女孩子不時興裹小腳,她有一雙文明腳, 走路的時候穩當得很, 便是跑的快一點, 也不至於崴著哪裡了。


  她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外頭廊下養著的兩隻金絲雀嘰嘰喳喳的叫個不停,許妙芸支使了知春去廊下喂雀兒,自己則低下頭,從那信封中, 將那四寸見方的照片緩緩抽了出來, 用手指捂著半邊臉, 從指縫間看那上面兩人的模樣。


  黑漆漆的背景,能看見兩人的臉已經是不容易的, 她瞧見自己躲在他的懷中,臉上分明是帶著幾分驚恐的,卻並沒有動手推開他。


  許妙芸心下不解, 他給自己送來這樣一張照片, 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一看就是那些無聊的記者私下裡偷拍的照片, 若是登在了報紙上……


  她想到這裡,忽的驚叫了一聲,外頭知春正在喂雀兒, 聽見聲音回頭問她道:「小姐怎麼了?」


  許妙芸一滯,忙回道:「沒什麼, 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


  知春繼續喂雀兒, 許妙芸卻是坐不住了, 她從房裡出去,來到馮氏和許長棟住的地方,那邊的偏廳里按著電話,她要打個電話問問沈韜,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號碼是前世就記著的,可前世她卻不曾打過,這個時候沈韜多半已經去了軍務處,那地方她前世也沒去過,聽周副官提起過,裡頭戒備森嚴,還有一個軍火庫,閑雜人等都是不讓進去的。


  老式的電話機上有個撥盤,許妙芸撥一個號碼,那撥盤就跟著圈轉一圈,等她撥到最後一個號碼的時候,她忽然又掛掉了電話,想著何必要這樣自討沒趣。


  那人心思深沉,她又怎麼能猜到他想做什麼?便是口口聲聲的去問了,他若不想說,她也沒有一點兒辦法,憑白自討沒趣罷了。


  她這廂正暗自嘆息,誰知電話鈴聲忽然就想了起來,許妙芸心下一驚,急忙就伸手把電話接了起來,只聽見電話那頭正是那帶著磁性的熟悉聲音。


  「請幫我找一下你家三小姐。」


  許妙芸心裡咯噔一下,還不及反應過來,伸手就把電話給掛了。


  聽筒里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沈韜抬起眼皮看了周副官一眼,問道:「你把我的號碼給了三小姐?」


  「給了。」周副官琢磨不出沈韜臉上詭異的神色,只繼續道:「屬下想著光給一個照片過去,萬一三小姐誤會了少帥的意思,可就不好了。」


  沈韜便問他:「那你覺得,我送一張照片過去,是為了什麼?」


  周副官擰眉想了想,忽然憨笑道:「少帥一定是想讓三小姐睹物思人嘛!」


  沈韜忍不住笑了起來,想起方才電話那頭的一陣沉默,重新撥了號碼過去。


  這一回他直接開門見山道:「妙妙,照片收到了沒有?」


  杵在電話那頭的許妙芸聽見電話鈴聲,忙不急又接起了電話,卻在聽見這一句之後,頓時燒紅了臉頰。


  「你……你……你怎麼能這樣講電話呢?萬一電話跟前不是我……」她羞得語無倫次。


  「除了你,誰還敢掛我的電話?」沈韜笑了起來,抬頭看見周副官還杵自己跟前,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這兩天宋五爺砸了小日本在虹口的煙館,沈韜心情甚好。


  許妙芸臉上燙燙的,好在這時候偏廳沒有什麼人,可她的聲音仍舊同蚊蠅一樣小,支支吾吾道:「你打電話過來有事嗎?」


  沈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問她道:「那你呢?坐在邊上等我的電話,有事嗎?」


  「你……」


  許妙芸被他氣的說不出話來,憋得臉紅脖子粗,沈韜彷彿看見了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被氣得惱羞成怒的樣子。


  「你別掛電話,等我把話說完。」他要是再不讓步,小貓咪怕是要隔空撓人了,「相片確實是別人偷拍的,不過報社已經把底片送了過來,所以外面人不會看見,你可以放心了?」


  「那你送來給我做什麼?我又不要這照片!」她故意氣他道。


  「你不要,可我想要給你呀。」沈韜的聲線帶著點磁性,慢悠悠的從電話那頭傳過來,入了魔一樣灌進許妙芸的耳中。


  他總是這樣的無賴,許妙芸是知道的。


  她終究沒有什麼話好說,過了片刻才猛然反應了過來,咬了咬唇瓣道:「報社的人為什麼要把底片送給你,他們不是最愛登你的八卦的嗎?」她說完這句卻又明白了過來,在這上海灘上想要長長久久的混下去,除了洋人和日本人,唯一要依仗的,也就只有沈家了。


  「你……」她不知道為什麼越發生氣,問他道:「那你以前那些事情,為什麼不讓他們也把底片給你呢?」


  沈韜和花子君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如今整個申城的人,有誰不知道他沈韜是男女通吃的兔爺?而他明明有能力制止報社的做法,卻沒有做。


  「那些都是一些小事,不值得我費這些心思,你卻是不一樣的。」沈韜緩緩的開口,忽然玩笑道:「除非你也想和花老闆一樣上一回頭條,那我這就讓周副官把照片送去報社?」


  「你!」許妙芸真真是生氣了,可她到底不明白,仍舊追問道:「你和花老闆真的沒什麼嗎?」


  「怎麼?你吃醋了?」沈韜笑了起來。


  「沒有!」許妙芸矢口否認。


  沈韜便繼續道:「你若承認你吃醋了,我就告訴你為什麼?」


  他這邊話才剛剛說出口,只聽得電話線那頭忽然又傳來一陣「嘟嘟嘟」的忙音,許妙芸已經把電話掛了。


  ……


  馮氏從前院回來了。


  許妙芸聽見外頭的腳步聲,急忙就把沈韜的電話掛了,假作在同洪詩雨打電話,扯三扯四的說了幾句,看見馮氏已經進了正廳,這才放下了手裡的話筒,走過去迎馮氏進來。


  馮氏便問她道:「一大早跟誰講電話呢?」


  「跟詩雨通電話,她問我李先生的事情,我告訴她來著。」許妙芸前世嫌少說謊,可這輩子卻因為沈韜的關係,同馮氏說了好幾回假話,她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馮氏並不疑心,便沒再問,只同許妙芸道:「我方才把你的事情同你嫂子說了說,她雖然是吳家的閨女,如今嫁到了我們許家,就是我們許家人了,你既然打定了主意,這事情也不好意思瞞著她,總讓她回娘家的時候透露個一二分,到時候說起來也就沒那麼尷尬了。」


  許妙芸覺得馮氏說的在理,這事情終究是許家理虧在前的,「母親,都是我的錯,是我讓你們替我費心了。」


  吳氏卻不忍心苛責許妙芸,拉著她的手背拍了拍道:「這有什麼錯不錯的,你們如今又不像我們那時候,盲婚啞嫁的,只等進了洞房,才知道那人是圓是扁,好壞也就那一個了。」


  下午許妙芸在家複習功課,李先生雖然不來了,但她的功課也不能放鬆,有前世的基礎是不錯,可若是想得個好成績,還是需要耐著性子看幾天書的。


  她把沈韜送來的那張照片夾在了《聖經》裡頭,閑暇時候翻開看看,黑漆漆的畫面上兩個人要多醜又多醜。虧他還巴巴的把這送過來,要知道他們前世的結婚照,那可是在上海灘最好的照相館請洋人攝影師拍的,掛在沈公館的婚房裡,要多氣派有多氣派,可那時候,她就沒瞧見他正眼看過幾回。


  她對前世的那些事情有太多執念了,不經意的想一想,就沒了想要重蹈覆轍的勇氣。更何況還有那檔子的事情,她也實在懶得應付,總不能天下的男人都是同沈韜一樣的。


  晚上楊月又打了電話過來,說周末想去百樂門玩,問許妙芸去不去。


  許妙芸原是不想去的,但楊月說周六正好是她的陽曆生日,雖然現在大戶人家也崇尚新派,但在這生日上頭,還都是按老日子過的,因此年輕人按著公曆在外頭多過一回生日,也是常有的事情。


  楊月這麼一說,許妙芸終究是不能推辭的了,便應了下來,好在時間在周六,她這兩天還有空去街上逛一逛,替她選一份禮物。


  ……


  吳氏卻因早上馮氏的那一番話。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來,晚上許霆照舊回來的遲,往日她是不等他就先睡的,今日卻一直等到他進門,房裡的自鳴鐘都敲了十來響了。


  許霆見吳氏一個人端坐在床沿上發獃,以為他這幾日回來遲冷落了她,也不及洗漱,便匆匆過去將人抱著,咬著她的耳朵道:「今兒怎麼不陪著志高先睡了?可是特意等我的?」


  吳氏聽了這話也不免臊了起來,推了許霆一把道:「老夫老妻的,還沒個正經,我有事要同你說呢。」


  許霆見了這般,便正色在她身邊坐下,只聽她道:「三妹妹同我那二弟的婚事,原是你們許家先說起的,可今兒一早母親忽然同我說起,說是老爺想著三妹妹年紀小,還不想這麼早把婚事定下來……你說這讓我怎麼同我娘家人交代?」


  雖然吳家早也存了打太極的心思,但到底藏在肚子里,如今許家先說出來,可不就成了許家的理虧了?

  許霆聽了蹙了蹙眉心,一把將吳氏摟至懷中,大掌輕拍著她的手臂,終究安撫道:「我知道你為這事情上了不少心思,可妙妙如今年紀確實還小,談婚論嫁為時過早了,德寶人又不錯,我們家就更不能因這事情耽誤了他。」


  吳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下也沒舒坦幾分,想著把許妙芸同沈韜私會的事情說給許霆知道吧,又怕他覺得自己不賢惠,到底忍住了,只能私下裡生悶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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