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36

  肯不肯賞臉?她倒是不想賞臉呢?可這個臉卻又是無論如何不能不賞的。那天在碼頭上,她終究是騙了他的。


  他又不是個傻子, 隨便找個人打聽一下, 就知道許家的二少爺有沒有回申城, 她拿這話搪塞他,也做好了有一天他會找過來的準備的。


  「這又是什麼朋友,既然是你二哥的朋友,怎麼反倒想起來請你呢?」


  馮氏對現在男女之間沒有大防一向是有些不習慣的,在她心裡女孩子就該貞靜嫻熟, 許妙芸出去上個女學堂, 她已經覺得很出格的。


  「是在巴黎時候認識的, 同我一班船回來的,母親你也知道的, 那個大豐銀行的襄理。」許妙芸隨便扯了一個馮氏知道的人物說了,那個襄理人老實,聽說還沒有結婚生子, 正是做事業的年紀。


  「那他就更不該請你了!這男未婚女未嫁的……」馮氏越發就不肯放許妙芸出去。


  吳氏前幾日回吳家探了口風之後, 吳有財果然覺得和許家這門親事有待觀望, 正巧許長棟又要出門,吳家便沒有著急在這前頭把事情說明白。不過吳氏聽吳有財的意思是,沈督軍有意讓沈韜同東南三省的曹家聯姻, 婚事上頭應該由不得沈韜自己做主。這樣一來,便是等一等, 待這風聲定了下來, 再同許家定親也不著急了。


  反正兩個孩子年紀都不大, 也都等得起,若是吳家等沈韜定親了,再把吳德寶和許妙芸的婚事定下來,那也就不存在得罪人這一說了。


  這些話都是吳太太私下裡跟吳氏說的,吳氏回家之後便沒透露半句,如今見有人約許妙芸出去,又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留過洋的襄理,便覺得沒什麼,反笑著道:「年輕人出去應酬也是常有的事情,太太就讓三妹妹去吧,等明年她去了女校,這種應酬上的事情還有的多呢!」


  馮氏心裡還是不喜歡的,無奈許妙芸卻沒法回絕,她畢竟欠沈韜一個解釋,躲是躲不過去的,只能硬著頭皮向馮氏央告道:「母親,我早些去,早些回來,他跟二哥那麼熟,沒準還有些聯繫,正好我也可以問問二哥在那邊的事情,聽說他們常有通電報的。」


  馮氏也挂念老二許晟,見許妙芸這樣說,便勉為其難的答應。


  中午許妙芸是在老太太這邊吃的午飯,出門的時候卻被韓氏給叫住了,韓氏在許妙芸的跟前極少熱絡,許妙芸扭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沖著自己微微一笑,眼角上已經多了幾道皺紋了。


  「二嬸娘,有事嗎?」


  許妙芸對這個二嬸娘說不上什麼感覺,心裡是不大喜歡的,總愛上趕著做一些讓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溜須拍馬樣樣齊全,前世也給許家惹了不少的麻煩,好在都不是什麼大事,大家也就都心照不宣了。


  「今天那個要約你出門的襄理,他多大了,結婚了沒有?」


  韓氏這句話一問出口,許妙芸立刻就明白了,她是想給二房的兩姐妹物色對象呢!

  「這個我也不清楚,等我見過了再問問他吧。」許妙芸也沒有一口回絕了韓氏,便隨意敷衍了一句。


  韓氏聽了這話臉上帶笑,往許妙芸的面前又走了兩步,拉著她的手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模樣,「妙妙你聰明又漂亮,你爹娘又給你找了這樣門當戶對的好人家,以後可千萬要照應你兩個姐姐,她們兩個就全靠你了。」


  許妙芸覺得背後發毛,趕緊點了點頭,從韓氏手中抽出手來,低著頭就跑了。


  韓氏見了她那跑路的樣子,抽了抽嘴角,一臉不屑道:「不過就是模樣齊整些罷了,這世道當真是靠臉吃飯了。」


  ……


  沈韜約定的地點是在霞飛路上新開的日本餐廳,這裡是法租界,鮮少有日本餐廳,一般都是法國餐廳多一些。但因為洋人多,近幾年越發熱鬧了起來,各種各樣的店鋪也更多了。


  這一路上除了有百貨商店、洋行之外,還有好幾家申城有名望人家的私家公館。黃包車正巧從許家新裝修的公館門口進過,許妙芸看見整個建築的外形已經封頂,裝修工人正在處理內飾和周圍花園的組建。


  許妙芸很喜歡這一處的小洋樓,出門走十分鐘,就是上海灘最繁華的地方。要是沒記錯的話,明年的下半年,他們全家就可以搬過來住了。


  車夫在一處大樓的門口停了下來,上海灘寸土寸金,很多餐廳都開在寫字樓里,許妙芸正以為這家日本餐廳會在樓上,忽然瞧見從一側的小巷中,兩個穿和服的女服務員迎了上來。


  「許小姐這邊請。」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怎麼認出自己來的,但許妙芸還是老老實實的跟在兩人的身後,從邊上的巷子進去,約莫走了兩分鐘,在大樓的後面有一棟獨特的神戶年代日本建築。


  許妙芸脫了鞋子,有些拘謹的看了一眼腳上穿著的白色棉襪,她今天特意穿了中式上襖下裙,頭髮分開兩邊,各梳了一根麻花辮。這個模樣能讓自己看上去保守一些,對於沈韜這樣對女人眼光很高的人,肯定就很難入他的眼了。


  「許小姐這邊請。」


  女服務員幫她收好了皮鞋,又領著她進去,餐廳里的客人不少,但大家都很安靜,竊竊私語的說著許妙芸聽不懂的東洋話。


  服務員在一處包間的門口停下來,上前禮貌的打了招呼,將包間的門拉開。


  許妙芸一抬頭,就看見沈韜愜意的坐在正中間的榻榻米上,一雙桃花眼微眯著,神色似笑非笑。


  她在門口僵了片刻,捏著小手包進去,在沈韜對面跪坐了下來。


  服務員拉上了門,這包間里彷彿一下子與世隔絕,許妙芸驚的急忙往身後看了一眼,只瞧見已經緊閉著的移門。


  她再次低下頭來,神情沮喪。


  面前的長几上放滿了格式的菜色,許妙芸前世對日本人就沒有什麼好感,因此從來沒去過日本餐廳,所以並不知道桌上放著的是些什麼東西,只覺得擺盤精緻,但她現在完全沒有心思去欣賞這些。


  「吃個飯而已,不用那麼緊張。」


  沈韜率先開口,拿起桌上尖細的筷子,夾了一樣東西放在許妙芸面前的餐碟中。


  許妙芸依舊垂著腦袋,默默咬唇,她猜不透沈韜的心思,這種壓抑的氣氛讓她覺得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平靜,但到底什麼時候會爆發,她猜不出來。


  「沈……沈少帥真的只是約我出來吃飯的嗎?」許妙芸終於鼓足了勇氣開口。事情是她做的,他又知道了,沒有理由不承認。


  「只是吃飯而已,許小姐難道還有別的事想對我說嗎?」


  沈韜玩味的看她,桃花眼中帶著幾分戲謔,他喜歡她這樣楚楚可憐的模樣,總是看不夠也玩不夠一樣,像只小貓咪,他撩她一下,她還他一爪子,卻是不痛不癢的。


  「既然只是吃飯,那我就不客氣了。」


  許妙芸自暴自棄了起來,她總是被沈韜的氣場壓制,前世也是,今生也是,每次努力的反抗,在他看來就像是個笑話一樣,或者這根本就是他的惡趣味。


  「許小姐請自便。」


  沈韜心情愉快的笑了起來,又用筷子替她添了一樣東西,聲音難得的溫柔:「你嘗嘗看這個?」


  那是一小撮橘黃色的東西,看上去有些像螃蟹的黃,吃起來的口感軟綿綿的,帶著一點香甜,雖然說不上有多喜歡,但似乎還不錯。


  許妙芸有些好奇的問:「這是什麼?吃起來有點像蟹黃?」


  「這是海膽刺身。」


  沈韜看著她挑了挑眉梢,放下筷子慢悠悠道:「那天在碼頭上怕是嚇破了膽,今天給你補一補。」


  「咳……咳咳……」


  許妙芸聽了這話嗆了起來,她從手包中拿出手帕,捂著自己的唇瓣擦了擦,又喝了一口水,可嘴裡那股子味道,卻像是怎麼除也除不去了一樣,沾在了她的舌尖上。


  她嗆的滿臉通紅,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淚光,不知道是驚嚇還是委屈。


  沈韜端了一杯茶慢慢的喝起來,他等著許妙芸平靜下來,他對她還算了解,前世雖然在人群中出挑一些,卻並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個性。


  「你知道……那天要是在你車上搜那兩個人來,你會是怎樣的後果?許家又會是怎樣的後果嗎?」


  督軍府是用抄查北邊姦細的名義臨檢的,那麼如果那天五姨太和李明泉從許妙芸的車裡出來,許家就將是通*敵的罪名。


  「我……」


  許妙芸這兩天一直后怕,她不知道事情會這樣嚴重,也感激於沈韜的手下留情。可她當時真的沒有辦法袖手旁觀,明明知道他們兩人要是被抓回去,只有死路一條,她又怎麼能見死不救呢?


  許妙芸抬起頭,怯怯的看著沈韜,他也看著自己,但眼神中似乎並沒有太多的苛責,他大概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可自己卻讓他失望了,「我怕督軍府把他們抓了回去,他們就活不成了……」


  沈韜深深的嘆了一口氣,「他們就算去了碼頭,也一樣走不了,碼頭上也有督軍府的人。」


  「那……」許妙芸驚訝的抬起頭來,這幾天沒有聽說他們被抓的消息,她以為他們已經逃走了。


  「我讓周副官放他們走了。」


  沈韜放下茶杯,雲淡風輕的開口,靜靜看著坐在自己跟前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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