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星辰

  梟葯天下第一帥~  這便是袁王妃的賢惠之處, 知道夫君遠行, 眾人思念,便特地將早膳設在了梅園花廳, 又叫了眾人來陪, 連府里五歲的大少爺沈英澤,乃至於六個月的平姐兒也在,算是臨行前一家人在一起聚上一聚。


  只是比起王妃的賢良, 郕王便顯得十分不給面子, 哪怕是臨走前最後一晚,也並未歇在王妃屋裡,而是照舊歇在了外書房, 直到眾人都已等了多半時辰,這會兒方才不慌不忙在梅園露了面。


  因要出門,沈琋換了方便活動的深青色的窄袖胡服,頭髮都緊緊束在腦後, 束以深色絲帶, 上著天青色直襟短衫, 腰系絛帶, 褲腳緊緊扎在皂色長靴內, 肩寬腿長, 越發顯得威武挺拔,再加上那寒霜似的面色, 雖還未帶兵器, 但只是這麼闊步行來, 就好似立即便要上場殺敵一般,只叫眾人不敢直視。


  袁王妃卻是不為所動,只領著眾人起身,對著沈琋一絲不苟的行了禮,等著他在首位坐了,才在右首第一位帶著府里唯一的小公子沈英澤落了座,之後則依次是吳琴、蘇弦,末座則是抱著襁褓、帶著奶娘的侍妾宋氏,王妃治家極有規矩,侍妾里也只有宋氏是因著生了大姐兒才有一席之地,剩下的無子侍妾們按著王妃的規矩便上不得席,請過安后便由嬤嬤們領著,素手纖纖,或是端盤送盞,或是捧著些帕子清水伺候在一旁。


  各式菜樣流水似的上了桌,袁王妃照舊等著郕王先動了筷,用膳時也是分外恭謹的為郕王布菜添湯,那認真的態度,與其說是照料夫君,倒更像是侍奉君王。


  沈琋面無表情,王妃端莊恭謹,就連不過四歲的小公子沈英澤都脊背挺直,小臉崩的緊緊的,剩下自然更不敢放肆,一個個的謹言慎行,端莊肅穆,好好的一頓早膳,倒吃的像是公堂對奏一般。


  蘇弦不敢抬頭,只撿著眼前的素粥小口小口的咽,初時還覺著這回有了身份,能坐下吃飯當真是不錯,這會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已恨不得站在後頭立著,還更鬆快些。


  最先受不住的是宋侍妾懷裡的平姐兒,小小的娃兒哪裡懂什麼,許是不小心叫牛乳嗆了,忽的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因著身子自小不足,聲小小的,卻咳的又細又尖,叫人聽著都是一陣陣的難受。


  宋氏一面擔心骨肉,一面又害怕女兒遭了夫君主婦的厭棄,倉皇的起身告罪,正想抱著大姐兒趕忙退下,誰知沈琋這會兒卻忽的開了口:「把平姐兒抱來我瞧瞧。」


  沈琋一向不是沉溺於后宅之人,雖然膝下只得這麼一雙兒女,素來也並不曾費心教養過,就連王妃所出的大公子,都沒能被王爺教導過幾回,就更莫提還在襁褓,且一直多病的平姐兒。


  宋氏聞言一愣,還是身邊奶娘偷偷拽了她一把,才猛地回過神一般,連忙起身將女兒小心翼翼的送了過去。


  沈琋卻並未伸手去接,小小的孩子軟軟的一團,這會兒又哭又咳,五官都皺皺巴巴的,他都怕自個一個不好把孩子捏壞。


  這便是他唯一的女兒,原來是長的這般模樣?


  沈琋低頭看著平姐兒滿臉的眼淚口水,心中便泛了陣陣難言的滋味,他上輩子滿腔抱負,自認好男兒志在四方,不可拘泥於兒女情長,對他後院里的女人從來都是隨心隨性,正妻性子古板無趣,他就只給袁氏正妃的權利體面,吳琴相貌品性都對他胃口,他便給她恩寵尊榮。


  至於袁氏的賢良之後是不是心懷怨憤,吳琴的爽利之下會不會心生妄念,他更是從來不會多想,女人罷了,伺候的好他便疼兩日,不順眼的就撂到一邊養著,王府不缺這麼點銀子,辭舊迎新,總還會有更合心意的。


  女人如此,兒女也是一般,平姐生來體弱,太醫一句句的提醒了多次,雖也吩咐了小心照料著,但活的時候他便已有了這個女兒養不成的準備,越發不敢在這孩子身上多費心力,便是在隨州收到她風寒夭折的信,也不過是悵然一陣,便轉眼便投向了一日緊過一日的疫情。


  那時,他又如何能料到,自己竟落得那般下場,僅剩的女兒沒有活下去,倒叫袁氏的澤哥兒踩著他的血肉繼了王位?

  稚子雖無辜,只是,一想到他是出自袁氏的腹中,對這個兒子,他也不可能再留下多少慈父之心。


  瞧了眼一旁恭謹規矩的的嫡子沈英澤,沈琋垂了眼,朝著袁氏道:「我已請了以往太醫署的胡大夫,等本王走了,胡大夫便住進府里,每日過來給平姐診一回脈。」


  平姐兒身子的確是弱,可這一遭,他總要為這個女兒盡了全力,便是日後當真留不住,也只當是天命罷了。


  袁氏聞言一頓,卻也沒有反駁:「妾身可要在外院收拾一處屋子,也好叫胡太醫住……」


  「不必,外院自有長史打理,本王走後,問心院與平姐兒的事便由許嬤嬤接手,你也不用操心。」不待王妃說完,沈琋便出言打斷了她,看著袁氏這幅「賢惠」的樣子,他幾乎是用盡全力也能忍住滿心的殺意。


  不能急,殺一個袁氏容易,可袁氏死了,她幕後之人再尋他不知情的旁人才更是麻煩,沈琋低頭碰了碰平姐兒柔嫩的面頰,終究只是冷漠道:「你只守好本分就是。」


  當著這許多侍妾丫鬟的面,這話算是一絲顏面也沒給王妃留了,袁氏面色有些泛白,卻還是攥著手心起身退了一步,對著深琋屈了膝,聲音微顫的應了一聲是。一旁的大公子沈英澤彷彿也瞧出了什麼,起身立在王妃身旁,稚嫩的臉上滿是擔憂,卻懂事的並未哭鬧,只是膽怯的望著郕王。


  沈琋卻是瞧也不瞧他,只示意奶娘把平姐抱下去,便叫了丫鬟來洗手,這一回甚至開口囑咐一句都未曾,便叫了屋外的魏赫吩咐動身。


  這會兒已快入夏,在路上耽擱的越久,天就越熱,疫情也只會越重,越難以收拾。


  沈琋上一回就是吃了這樣的虧,才不得不徒造殺孽,這一次自然不會再犯一樣的錯。他如今這一身短打,本就是為了騎馬趕路準備的,這會與其在袁氏這耽擱功夫,還不若早些動身。


  郕王一去,屋裡頓時靜的嚇人,就連素日里最是肆意吳琴都難得的垂了眸子,若是尋常,王妃該是跟著郕王,一路送出王府正門的,這是唯有正室才有的體面,可這會兒看著沈琋匆匆離去的背影,她到底沒再自討沒趣,只是將兒子塞到了她身邊最信重的袁嬤嬤手上:「帶澤哥兒出去送送他父王。」


  誰知,這又慌又盼的等了一盞茶的功夫,郕王便是呼吸沉緩,已經睡的死熟?

  罷了,不來也好,省的這會兒有了孕,也是個麻煩……


  蘇弦對此本是鬆了一口氣的,可沈琋的右臂緊緊箍在她的腰身,身後呼吸還一下一下吹佛著蘇弦脖頸耳鬢,卻是癢的她混身難過,加之忍不住脊背緊繃,時候長了,更是一跳跳的酸疼難忍,真真是醒也難受,睡也不得。


  低頭長長的出了口氣,蘇弦看了看正箍在她腰側的手,五指修長,骨節分明,看似只是鬆鬆搭在她身上,可當真掰起來卻是紋絲不動,反而忙了半晌,倒把自個累出一層薄汗。


  不得已,蘇仙只得又深吸口了氣,收了收腰身,在這有限的空間內左右挪了挪,平躺了下來,郕王也似有察覺一般隨著動了動,力氣略微鬆了幾分。


  這樣的姿勢總算舒服了些,只是忙活了這麼許久,連動帶嚇,心跳還如擂鼓一般,一時不得平息,蘇弦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平緩著,映著簾外琉璃燈內昏暗的光,餘光隱約還能瞧見肩頭上郕王的半邊面頰。


  其實上一輩廟中的貴人說的沒錯,在當今聖上的幾個兒子里,郕王既不像聖上一樣大腹便便,也不像二皇子一般多病無力,更是沒有五六皇子貪色淫/邪的惡習,無論人才相貌,都算是格外英武英俊的。


  就蘇弦此刻看來,郕王的眉毛很是黑濃,墨畫一般微微上挑,幾乎斜插入鬢,若是白日里,配著他不怒而威的凜然氣勢定是極有威嚴,可此刻他面上還散著幾縷青絲,閉著雙眼露出長密的睫毛,眉頭微皺,卻簡直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半大孩子。


  這樣子,若是臉色枯黃些,面頰再凹陷一點,倒像是上輩子她侍疾不久時,郕王還能小睡一會兒的時候。


  思及此處,蘇弦唇角輕揚,倒是慢慢平靜了下來,一時還睡不著,便閉了雙目在心內一句句的默背起了《金剛經》,只方默背兩遍,便已心如止水,漸漸起了困意,再換了上輩子抄誦最多的《往生咒》,一遍未完,就也緩緩去會了周公。


  ——


  在皇覺庵中早已習慣了早起,蘇弦醒的極早,睜開眼時,外頭天色還很是黑沉。


  床帳掀了一層,只外頭的雲霧胭脂寧鮫幔還依舊垂著,屋內光線晦暗,未點火燭,可身旁卻已是空空蕩蕩,郕王竟是還起在她之前。


  蘇弦躺在床上清醒了幾息功夫,耳邊便聽到了帳外窸窸窣窣的聲響,偶爾還有魏赫極小聲的詢問:「……爺可要再服一丸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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