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 血花
「安靜安靜!」牛角坳的矮胖村長習慣性地扯開喉嚨喊了一句,才發覺底下本就靜得可怕。百十雙眼睛沉默地看著高台,村裡來了這些陌生人,再遲鈍的村民都感覺到有大事要發生。
沈硯幾人沒有上台,就站在前排聽著。
「各位鄉親,我身邊這幾位是烏鎮來的貴客,是特地來察看我們後山那個水壩的!」沈村長緊張得喉嚨發癢,「大家知道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據幾位大人觀察,我們後山的水壩已經很危險,隨時有可能塌垮,一旦大水衝下來那就是山洪,後果你們都知道!所以鄉親們,趕快回家收拾東西,我們全村人都要趕緊搬走!有誰沒來穀場的,回去后左鄰右舍都知會一聲,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一旦出事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隨村長聲嘶力竭的話音落地,原本安靜的穀場頓時炸起了無數驚恐的聲音。
「村長你不是開玩笑罷,搬走,好好的為什麼要搬走?」
「……俺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搬哪裡去?」
「那個水壩能出什麼事,它早就搗爛了,也存不住水,怎麼會發大水?」
「就是啊,幾十年都沒出過什麼事,村長你說什麼胡話呢!」
「你們沈家又想幹什麼,又想把我們趕哪裡去?老天爺,還講不講道理了,還讓不讓人活了……」
「村長你不要聽人胡說,什麼貴客,不要說什麼都信啊!」
驚恐的村民怎麼也沒想到,鑼聲召集是要宣講這樣一件事,他們的田地和家都落在這個山坳里,祖祖輩輩,這裡是他們的根!他們打心裡不願相信後山的水壩要垮了,也不敢相信自己馬上就要成為無家可歸之人。茫然,恐懼,手足無措,沒有一個人聽話地離開,反而通通圍向了高台,「村長,到底怎麼回事,你不能騙我們啊!」
沈硯幾人早在人群涌動時,就早一步上了油松搭建的木台。沈復見她過來鬆了口氣,崔岑也向她微微致意。
「我沒有騙你們,水壩真的很危險……沒有開玩笑!」沈村長站位靠前,被激動的村民扯住了腳脖子,他低頭要去拍開村民的手,又被人拉住了胳膊,「你們放手!放手,聽見沒有!」
「哥哥,他知道你們是誰嗎?」沈硯朝那個肥胖村長丟了一眼。
「要是不告訴他,他怎麼肯敲鑼?」沈復一想起方才的曲折,鼻子都氣歪了,「我和崔侯去找他時,他正帶著一幫人拿著撅頭要來捉我們,幸虧有崔侯和林將軍在,不然……」
人多勢眾,一不小心他和沈輝身上就挨了兩下,現在腹間還隱隱作痛。如此刁民,可惡至極!
沈輝在一旁臉色陰沉,以他來看,這些刁民鬼才懶得管!是死是活有什麼要緊,竟然敢打他!
「村長!村長!」「真的要發大水嗎,我們村子怎麼辦?」「……要搬去哪裡,你得給個說法!」拉扯間沈村長手裡的銅鑼掉落,發出一聲沉悶巨響,嗡聲顫顫,倒有片刻叫人堆安靜下來。
沈村長趁機掙開了幾人,坐在地上一屁股往後退去,嚇得面色狼狽:「滾開滾開!都拉我幹什麼,老子哪裡管得了你們死活!要命的就回去收拾,不要命的就在這等死好了!」
村長退的位置正在沈輝身前。沈輝一腳抵上他的後背,冷笑道:「就你這個慫樣,也配當村長?」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我已經按你們說的做了,他們不聽,我沒辦法啊!」沈村長嚇得快哭了,側頭左右看看沈復又看看崔岑,「不是說水壩很危險嗎,我們快走罷,出村離大路還有六七里,真有個什麼事就來不及了!」
一見村長這副逃命模樣,圍著木台的村民這才意識到這真不是在開玩笑,一時間錯愕不安,哀嚎連連,你推我搡,拉著左右的人全無頭緒不知在說些什麼。真的要捨棄?實在太難了!所有的家產都在這裡,所有的寄託都在這片田土上!
崔岑三人只立在一旁靜靜看著,沈硯看了他一眼,這是鄆州的內政,他確實不能做什麼。
台下一片混亂,越來越多的村民聚集,帶起一片新的驚慌。沈複試圖讓村長再安撫幾句,可他之前言語間要丟棄村民現已沒有人肯聽了。沈復和沈輝這才有些慌神,四周的村民憤怒又焦慮,一股「沒有活路」的暴躁情緒慢慢在醞釀,越來越多人把目光盯向了木台上。
這樣下去什麼事也做不成,說不定反而發生踩踏許多人要先把命丟在穀場!沈硯看見瘦小的阿旺擠在大人的腿邊,驚恐不安,那樣無助害怕。連穀場邊上的狗都在不安叫喚。
她眉間越皺越緊,望向沈復道:「哥哥,村民會如此不安,多是因搬遷一事會讓他們流離失所,家無恆產。此事還需上稟父親,請他下令讓周鄰村鎮代為收容,你看此事……」
沈復讀懂她未盡之意,緊張道:「阿硯說的是,父親若有所聞,定當會如此安置。」
沈硯要的就是這句話,她和哥哥一雙兒女都在當時,她爹沈閔之管不管都得管!
她深呼吸一口,果斷轉身走向崔岑:「崔侯,你身上可帶有利器?」
崔岑望著她眼中忽然迸發的利芒,有霎那的暈眩。他解下匕首遞給她,還是問了一句:「七娘子,你要做什麼?」
沈硯不答。
牛角坳已是群民無首,人心混沌,這樣茫然驚俱之下,說是失了神智都不為過。
「娘子!」吳娘見她模樣十分陌生,竟有些害怕,出聲想叫住她。
沈硯不聽。
她走到村長身邊撿起木槌,在那面銅鑼上奮力一擊!
金木敲擊發出的巨響讓她自己都有片刻的失聰,但效果明顯,場下的村民都被這一聲吸引了目光,茫然地望向她。
沈硯耳邊還有嗡鳴聲,什麼也聽不見。
她一步一步走向村長,目光鎮定,直到拔出雪亮的匕首,架在了村長脖子上。
她一個轉身,架著瑟瑟發抖的村長走向高台邊緣。
村長離她最近,刀鋒緊緊壓著頸側,他聞到了溢出的血腥味。似乎知道她要做什麼,這個矮胖的男人嚇得泣不成聲:「不、不要……求求你……」
沈硯望著底下黑壓壓的人群,他們似乎還不知她要做什麼,眼神還陷在將要棄離田園的驚茫里。
這樣如陷臆症的情狀,只能用更刺激的事叫他們醒神了!沈硯執刃的手狠狠一劃,在這個男人的頸間割出了一道血口!
霎時間血花崩濺,有一兩滴落在了她臉頰上。
「啊——!」村長發出驚天動地的哀嚎,捂著脖子倒在台上,不消一會兒就是滿手滿肩的血色。
殺人……底下的村民都驚呆了。
匕尖還在滴血,聲音又回到了她的耳中。她聽到了身後有人倒吸冷氣,她感到身後有驚駭的目光。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動手。但誰叫牛角坳不認識太守嫡公子沈復,不認識桑園二公子沈輝,更不知燕侯崔岑的大名,只知道她沈七一個女霸王!
沈硯壓著目光沉聲道:「牛角坳的人沒有不恨我的,因為我是沈七,我是鄆州太守的女公子!知道我是誰,就知道我有這個本事,我會把你們帶離這裡,重新找個地方安置。乖乖聽我的話,不聽話的下場——」她把刀尖指向還在尖叫的村長,「我不介意再多殺一個。」
穀場上只回蕩著村長的哀泣聲,樸實的村民們被這接連的驚嚇震住了,一時不明白為什麼沈七要殺自己的狗腿。
「現在,所有人回家收拾行囊,越輕簡越好,越快越好,」沈硯抬頭看了看不知何時又陰雲密布的天空,「山上的水壩隨時有可能崩塌,不要留戀財物,有命在就還有未來!」
「現在!立刻回家去!」
也不知是她的鎮定感染了村民,還是她臉上的血花嚇住了村民,圍著高台的人一個接一個散開。片刻后,越來越多的人轉身奔向了家裡,跑著踉蹌著奔回了家,阿旺父子倆也撒腿跑了。
「噹啷!」匕首滑落,沈硯這才發現自己整隻右臂都在發抖。
「娘子!」吳娘之前半步不敢上前,這時才帶著哭腔跑過來,拿出手帕要給她擦臉。
沈硯按住了她的手帕,遞給崔岑道:「崔侯,救他……」
崔岑深深凝視著她,現在才感到后怕?她半倚在吳娘懷裡,眼中有閃爍的無助和慌亂。
那個男人死不足惜,但不能叫她落下陰影。
「鐘意,救他。」
鐘意接過手帕,半跪向倒地的村長,從懷中掏出兩個瓷瓶,一個喂服,一個外敷,再用絲帕系住傷口。他望了沈硯一眼,對這個無膽村長嘲諷道:「不用嚎了,你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