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1晉江獨發
會試三天考完,華硯回到宮中, 車駕才到宮門口, 侍從就通報皇上的轎子已等候多時。
華硯下了車, 低著頭拜到毓秀轎前。毓秀掀了轎簾,從轎子裏走下來,執華硯的手扶他起身, “惜墨考的如何?”
華硯想到月圓夜的種種,麵生慚色, 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臣謝皇上救命之恩。”
毓秀臉上露出一個若有深意的笑容,“惜墨記得那日發生了什麽?”
華硯抬頭看了一眼毓秀, 又馬上把頭低了,“發作時雖醒不了動不得,卻並非沒有意識, 皇上冒險潛入貢院,當中若有閃失,臣萬死不足以謝罪。”
毓秀嗔道, “惜墨既然知道其中利害, 為何在離宮前不肯來見我。在你心中, 你的尊嚴,你的驕傲, 當真比你我的性命安危還重要?”
華硯麵色清冷, 看不出情緒, 一雙金眸中卻藏著許多難以言明的內容, 默默看了毓秀半晌,終於開口說一句,“上元節那晚在金麟殿,是我一時衝動,冒犯龍顏,請皇上恕罪。”
毓秀笑著扯了扯華硯的袖子,“惜墨若執意與我如此見外,要我從今晚後如何麵對你。這些日子以來你對我避而不見,我隻以為你要準備會試,不敢隨意打擾。如今會試已畢,你若仍對我有心結,要我情何以堪。”
華硯走上前執起毓秀的左手,用食指輕輕撫摸她掌心的包紮,眼中盡是哀意。
毓秀笑著拉起華硯的手,“隻是皮外傷,不礙事,惜墨若有力氣,我們就一同走回去。”
華硯對毓秀點頭輕笑,拉著毓秀的手與她並肩而行,二人一路談笑風生,仿佛又回到舊日。
華硯將毓秀送回金麟殿,自行告退回永福宮沐浴齋戒。
毓秀屏退宮人,坐到桌前批奏章,一封奏章看了半晌,也沒有看進眼一個字。
心亂如麻時,宮人稟報淩音求見。毓秀整理心情,宣淩音進殿。
淩音對毓秀跪拜行禮,被毓秀召到身邊落座,笑著說一句,“皇上親到宮門去接華硯,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下之策。”
毓秀搖頭苦笑,“我何嚐不知此舉逼迫意味太濃,有失君子風度,可除了這種方法,我實在不知要如何化解他的心結。”
淩音歎道,“皇上與華硯多年摯友,隻是華硯已不是從前的華硯,他對你無情時,你傷心哀痛,如今又對你生情,你卻更糾結無措。”
毓秀道,“我與華硯之間雖有博弈,卻從無輸贏,從來隻看誰狠的下心。我自私了這些年,明知對他不起,卻始終我行我素。華硯之所以容忍我,是他不忍讓我傷心。如今是故技重施,企圖修補我與他的關係。他之所以會隱忍,還是因為他的不忍心。”
淩音聽出毓秀的弦外之音,心中滿是酸澀,“可這天下間皇上唯一不能拒絕的就是華硯,若他執意如何,皇上也會不忍心,會任他得償心願,予取予求。”
毓秀望著淩音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淩音心有已有了答案,默然良久,才又開口說一句,“修羅堂已查到南宮羽的行蹤,皇上要如何處置?”
毓秀思索半晌,正色道,“不要失了他的蹤跡,不要打草驚蛇,靜觀其變。”
淩音躬身應是,“薑壖已得知皇上召羅青雲進京的消息。”
毓秀點點頭,“舒嫻身子可好?”
淩音擰眉頷首,“前幾日胎氣不穩,有早產之象,這幾日再不敢妄動,安心躲在莊園保胎。”
毓秀冷笑道,“想辦法將廉錦安插到舒嫻身邊,一來可隨時打探其虛實,而來我也真的想替薑鬱保住這一胎。”
淩音見毓秀話說的篤定,明知不該問,卻忍不住,“皇上認定舒嫻腹中的胎兒是皇後的骨肉?”
毓秀沒有回話,越過淩音望著殿門上的欞格出神,半晌才道,“午前武舉會試終場,恭親王代朕主持,前去觀擂的朝臣可有微詞?”
淩音猶豫半晌,答話道,“朝臣明裏自不會多言。”
毓秀笑道,“武舉與文舉不同,策論弓馬都是其次,誰上誰下還要看最終的擂台比試,三甲排位皆由比試結果而定。技壓眾人無可出其右者,自然就是狀元人選,即便朕不親去,也並無要緊。”
淩音麵色凝重,“此番參與武科考試的都是各州縣的武舉人,隻有小紀殿下是被皇上破格放進會試。如今他出類拔萃,一舉奪魁,皇上刻意避嫌,反倒會被有心人大肆渲染,以為你施意偏私,欲蓋彌彰。”
毓秀麵上一派雲淡風輕,眼中卻有一絲淩厲閃過,低聲笑道,“我還怕有心人不運作。”
陰狡的表情雖然隻有一瞬,卻也被淩音看在眼裏,心中除了酸澀,還有一分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恐懼。
他與毓秀初識之時,以為她溫和良善,謙恭寬仁。相識日久,越發覺得她的平和之中藏著皇家淩寒居高的傲慢。時至今日,看過被犧牲的陶菁華硯,又在無意中得知九臣人選,她在他麵前已越發不掩飾其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本性。
於國政,於奪權,於至高皇權,毓秀的所作所為無可厚非,甚至必要,他拚盡一生都要侍奉的君王,本該如此。然而於情,於心,於百年交往,他卻實不願自己曾動心關情的女子是如此大詐似信,神機鬼械的人物。
他羨慕洛琦,相交之初就選擇與毓秀一世君臣,從不想越雷池;他也羨慕華硯情根深種,無法自拔,也可執迷不悔,不必抉擇。他對毓秀,雖有情情卻不深,做不到陶菁的萬般皆棄,也學不來薑鬱的絞盡機關;可悲自己屈身為臣卻又有一絲幻想,不似程棉紀辭那般十分謙恭,一心為公。
文科會試之後便是武考,殿試反而在文科之前。武科殿試設在三月十五,毓秀稱病要靈犀代其主考。當日考試罷,左右相帶著禁軍統領紀大人,新科武狀元、暫領禁軍統領小紀大人前來謝恩。
毓秀對淩音使個眼色,淩音隱身去了內殿。
薑壖、淩寒香與紀辭紀詩得了通傳一同進殿,分位次拜在毓秀麵前。
毓秀見紀辭身量消瘦,麵色蒼白,猜他傷勢還沒有完全恢複,命眾人平身之後就速速賜座,特別為紀辭鋪了厚褥軟墊。
薑壖見毓秀對紀辭刻意禮遇,心中冷笑,“武科考試已畢,臣等帶新科武狀元前來謝恩。”
毓秀點頭笑道,“朕也聽說子言一舉奪魁,可喜可賀。恭親王身為主考,為何不親自來回話?”
薑壖輕咳一聲,沒有回話,淩寒香麵上也有些猶豫,“武舉會試皇上本該親自到場,恭親王身為文科主考,文科會試畢,急於同其餘主考商議判卷之事,因此未曾前來。”
毓秀點頭笑道,“既如此,幾位愛卿今日也不必來。武科考試排位雖定,朝廷還未昭告放榜,待到來日恩榮宴上謝恩不遲。”
薑壖看了一眼淩寒香,淩寒香看了一眼紀詩,紀詩麵色糾結,看了一眼紀辭。最後還是紀辭起身對毓秀一拜,“肯托左右相帶愚弟來謝恩,是臣的主意。請皇上寬恕臣自作主張。”
毓秀看了一眼麵色凝重的紀詩,對紀辭笑道,“紀將軍傷重多日,好不容易才恢複一些元氣,今日卻特別來見朕,必定是有話要說。不必拘謹,直說便是。”
紀辭起身對毓秀一拜,被毓秀揮手阻攔,他便重坐在椅上,躬身道,“臣弟今日武舉奪魁,卻萬萬不能被點為武狀元,請皇上三思。”
毓秀一皺眉頭,目光略過薑壖,對紀辭笑道,“子言是擂台比試的魁首,眾人都看在眼裏,為何不能被點為狀元?”
紀辭道,“臣弟參與會試是皇上破格恩準,他原本又是皇上的內臣,皇上若將其點為狀元,文武百官必議論紛紛,認定皇上是為其代掌禁軍造勢正名。”
毓秀眯了眯眼,冷笑道,“子言屢番救駕,又曾到外省為朕辦差,他的忠誠、謀略,賢能人所共知,何須朕為其造勢。破格恩準有才能之人入會試,並非無先例,何況子言在會試當中一舉奪魁,已足示其能。子章何必庸人自擾,自縛其身。”
紀辭才要說話,一口氣上不來咳嗽了好幾聲,薑壖在一旁道,“紀將軍為其弟辭功名,並非沽名釣譽,而是用心良苦,為皇上著想,生怕小紀殿下鋒芒太露,引得朝廷議論紛紛。小紀殿下技壓群雄,出類拔萃,其才能雖當得魁首,隻怕有心人誤以為他曾是皇上內臣的緣故,才一路豐功榮耀,平步青雲。新科會試,本為朝廷聚攏人心之舉,若士子武子們看到三甲人選大多是皇上近身之人,無論皇上賜功名是否妥當,都會覺得朝廷有欠公允。”
毓秀笑道,“寒門出貴子,板蕩識忠臣。話雖有理,卻也並非世家皆紈絝,盛世養奸佞。子言既在比武場上奪魁,敗於其下者就該願賭服輸。來日的殿試也是如此,朕點三甲,隻以文章論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