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7.31晉江獨發
毓秀看也不看陶菁, “上元節那日, 你對我說, 你拚死也想見我一麵,如今我說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也隻是為了見你一麵,你可相信?”
黑暗中傳來陶菁的一聲輕笑,輕笑之後是一連串止不住的咳嗽。毓秀眼看著陶菁在白絹上吐了一口血,哪裏還能淡定, 坐起身將人摟在懷裏,輕撫他的背。
陶菁被毓秀摟著,身體比之前暖和了許多,錯覺比彼時圍厚袍握手爐還要舒服, 索性把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她身上,安心閉目養神。
毓秀見陶菁呼吸微弱,靠在她身上安靜的像死了一般,一時心慌神亂,解掉包紮,拔了頭上的金龍簪戳破掌心,將流血的手送到陶菁嘴邊,“你不是說我的血有起死回生之效, 既然救得了惜墨, 自然也救得了你。”
陶菁聞到血腥味, 不得不睜開眼, 借著窗外照進來的一點微光, 看著毓秀滿是傷痕的手掌,苦笑著用白絹壓住她流血的傷口,“皇上的血救得了華硯,卻救不了我,撐著我這副皮囊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口氣。即便你的血當真是起死回生的靈丹妙藥,我也吃不下這麽腥苦的東西。”
毓秀聽陶菁滿口嫌棄,心中怨懟,更多的是麵對無可解的困頓與委屈。
陶菁原本隻是想逗一逗毓秀,一扭頭,見她一臉哀苦,像個木偶一樣,反倒心疼起來,捧著她的手放到嘴邊,低頭輕輕親吻她的掌心,“不知皇上是否記得,我也曾對你說龍淚有起死回生之效,你給我你的血,還不如給我你的淚。”
話說了半晌,他見毓秀沒有回應,就抬頭看了她一眼,卻望見她在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麵。
陶菁心如刀絞,麵上卻極力掩飾,一邊強笑道,“當初之言,言猶在耳。皇上說君王的眼淚是流給人看的,流下幾滴淚,就要收回幾座城,皇上如此,倒叫我不知所措,如今我已成了這個模樣,難道你還要逼我去為你收複城池?”
毓秀明知陶菁調侃,卻充耳不聞,隻呆呆地落淚。
陶菁一聲輕歎,小心抹去毓秀臉上的淚水,將人摟在懷裏笑道,“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皇上三番兩次為我落城池之淚,是否已相思入骨?”
相思入骨?
他還真的大言不慚。
陶菁將毓秀從懷裏拉出來一看,見她麵上似有譏誚之意,禁不住出聲笑道,“你還是一貫的秉性,心中所想嘴上萬萬不肯老實承認。你隻當我說錯了,不是你對我相思入骨,是我對你相思入骨。一入相思門,才知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毓秀憶起當初陶菁對她說這一番話時的情形,不自覺就喃喃接了一句,“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陶菁嗤笑道,“不是你沒有告誡過我,是我情不自禁,難以自持。不要說你不喜歡我,就算你真的喜歡我,我的前途也不會因為你的喜歡有什麽改變。如今看來,我的前途何止改變,幾乎已城池盡失,一敗塗地。我丟了心,丟了命,為了走到你心裏,絞盡腦汁也想走到你的棋局裏。你為華硯痛不欲生之時,我曾問過你,若用我的命換華硯的命,你換不換?如今我果真用自己的命換了華硯的命,我卻想問你一句,你悔不悔?”
毓秀扯著陶菁的衣領,盯著他的一雙眸子咬牙道,“我說不會讓你死就不會讓你死,哪怕把你送給苗人寨做成活人蠱。”
活人蠱……
聽起來就是下下策中的下下策。
陶菁萬萬沒想到毓秀有這種打算,半晌愣愣地看著她不說話,好不容易理清頭緒,才要開口問一句,卻聽到門外傳來藍蕎的妙音,“公子,奴婢進來為你暖身。”
陶菁眼看著毓秀變了臉色,滿心好笑,提聲對門外說一句,“今日不必了,你自去睡吧。”
藍蕎應聲走了半晌,毓秀還鐵青著臉,陶菁見她動也不動,就用手肘碰了碰她胳膊,笑著問一句,“你早知我與藍蕎關係不俗,何必糾結?”
毓秀攥了攥拳,下床穿靴,作勢要走,卻被陶菁硬拉回來摟在懷裏,“你說過你不在乎,如今怎麽又在乎起來?”
毓秀看了陶菁一眼,皺眉道,“你病的這些天,就是她日日為你暖身?”
陶菁轉轉眼珠,挑眉笑道,“府裏就我們四個人,難道我放藍蕎的溫香暖玉不要,去抱程棉與白兩?”
毓秀不願在陶菁麵前失了風度,心下卻一陣翻騰,“你日日抱著她取暖?”
陶菁笑道,“否則還能如何?我如今的身體,想多做些取暖之外的事恐怕也不能。皇上要是不信,不如陪我試一試?看看我這個身體還能不能用。”
他一邊笑,一邊湊過來親吻毓秀,毓秀一時怒起,心中好一陣酸澀,將人推到一邊,顧自穿靴下床,“你把我也當成你戲耍的玩物?”
陶菁笑作一團,等毓秀穿好了鞋在床前站定,他才收斂了笑意拉著她的胳膊說一句,“愁雲慘淡了這些天,好久沒笑的這麽痛快。皇上要拂袖而去,也要聽我一言。人蠱之事萬萬行不得,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史書上定有你一筆汙跡。生死有命,順勢而為,不必強求。我有一件禮物送給華硯,你幫我帶回去交給他,叫他好自為之。”
毓秀不明所以,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默默看著陶菁從懷裏掏出一塊翡翠似的玉佩。
玉佩雕成龍的形狀,做工精美,價值連城,毓秀端在手裏細細觀看,又覺得蹊蹺,“這飾物的材質,似乎不是玉?”
陶菁笑道,“飾物的材質並非翡翠玉石,而是由一塊龍鱗雕刻而成,是無價之寶,普天之下除此一塊,絕無僅有。你叫華硯一定貼身收藏,萬不可露於人前,天長日久,他有什麽心願,都能得償。”
毓秀聽陶菁說的神乎其神,心裏卻半信半疑,“平白無故,你為何送華硯龍鱗?”
陶菁笑道,“天機不可泄露,你叫他依照我說的行事便是,除去龍鱗配飾,我還為他準備了一份大禮,時機成熟,自會雙手奉上,皇上靜候便是。”
毓秀疑惑,“你何時與華硯變得如此要好?”
陶菁搖頭笑道,“我與華硯本無瓜葛,非但並未與他交好,反而妒忌他這一生所屬,可既然來世已私定,也不在乎忍耐一生。我救他,助他,成全他,不過是因為你。你若領我的情,感念我的意,就不要忘了你許我之約。”
毓秀恍惚間想起那日在驛館發生的種種,心中生出莫名滋味,不自覺已接過龍鱗放在懷裏。
二人一站一坐,一上一下,幽幽無聲,盈盈對望,最終還是陶菁打破沉默,對毓秀展顏一笑,握著她的手說一句,“棋到終盤,勝負底定,皇上勝局在望,卻更要小心謹慎,否則一朝踏錯,從前的一切布置都會化為烏有。”
毓秀半晌也沒有答話,默默看著陶菁,隻在下定決心轉身而去時,輕輕對他點了點頭。
房門一開,淩音從隱身的樹上跳下來,抱起毓秀飛出院外。陶菁扶著牆走到門口,望著黑暗中隱去的暗影,露出一個若有深意的笑容。
他在風口裏站了許久,直到小院的院門處走來一個人,才轉身回房。
白兩跟隨陶菁進房,一邊歎氣,一邊關了房門。
毓秀回到金麟殿的時候,正是子時,宮中一片寂靜,毓秀與淩音換了裝,悄悄上床。
淩音自入宮之後,與毓秀同睡的次數不少,卻極少見她如此心神不寧,輾轉反側,“皇上若睡不著,不如臣為皇上彈奏一曲,助皇上入眠。”
毓秀一聲輕歎,“不必了。”
淩音支起一隻胳膊,一手為毓秀輕輕揉頭,試探著問一句,“若陶菁當真不壽,還請皇上節哀順變。”
毓秀心知淩音是好意,心中卻還是不願聽到那個死字,“朕明日會召崔縉入宮,請悅聲吩咐修羅堂,悄悄帶一個人來見朕。”
“皇上是說……?”
“當日朕困身所在繡山寨的大巫師,羅青雲。”
淩音大約猜到毓秀的用意,明知不妥,卻不敢勸。
毓秀從懷中掏出龍鱗配飾,放在手裏輕輕撫摸,“我第一次見到白鴻時,覺得莫名的親切,忍不住想與他親近,這種感覺隻在相隔十多之後複又經曆,那日在地和殿召見聞人離,他雖張狂倨傲,不知進退,可在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卻似故友重逢,久別相聚;如今我看到這一件飾物,又生出許久不曾有的似曾相識,恍如隔世之感。”
淩音見到龍鱗,也覺得十分稀奇,又不敢向毓秀討來細看,正發呆時,毓秀卻將腰飾放到他手裏,笑著說一句,“你明日回永福宮,將此物交於惜墨,隻說是一位故友相贈,要他無論如何小心保管,切莫遺失損壞,叮囑他貼身佩戴,切不可露於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