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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06晉江獨發

  毓秀聞言,一時怔忪, 彼時她那麽輕易就辨別陶菁的身份, 究竟是因為他身上的桃花香, 還是他身上的血腥氣。


  華硯見毓秀失神, 就走到她麵前, 從懷中掏出絲帕, 拂落她頭肩上的雪, 再輕輕擦去她臉頰上的血跡。


  他動作雖輕柔, 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寡淡。


  毓秀望著華硯麵無表情的臉,思量陶菁方才說的話, 心中莫名滋味。


  華硯對彼時種種雖有疑問, 卻一字不問, 彎腰幫毓秀抖落身上的雪, 拉著她的手一同出巷。


  二人走到東街口,燈火越發明亮,毓秀便開口問一句, “修羅堂可抓住刺客了?”


  華硯看也不看毓秀,沉聲道, “刺客共十一人, 無一生擒,十人擊斃, 一人逃脫。”


  毓秀一聲輕歎, 苦笑道, “逃脫的是南宮羽?”


  她明知這不是一個讓華硯舒服的名字, 可若是不問,反而顯得刻意。


  華硯淡然笑道,“南宮羽是刺客之中輕功暗術最好的一個,修羅堂為捉他一人,損失兩位一等修羅使。他雖被淩音刺中,卻依然設法走脫,身手的確不凡。”


  毓秀聽華硯語氣平靜,一時也分不清他是真的不介意,還是故作鎮定,猶豫半晌,直言問一句,“你對南宮羽可曾心懷怨恨?”


  華硯轉頭看了毓秀一眼,蹙眉笑道,“皇上為何這麽問?”


  毓秀強笑道,“他雖隻是一顆棋子,畢竟傷你在先。”


  華硯搖頭道,“皇上說錯了,他不是傷了我,而是殺了我。他挖我心的時候我還活著,心頭血湧出來,我才清楚地記得我死了。”


  毓秀心上好一陣刺痛,一隻手也不自覺攥緊拳頭,“若活捉了他,我不介意用剮刑處治謀害欽差之人。”


  華硯輕笑道,“南宮家還在皇上的棋盤上,就算皇上活捉了南宮羽,殺他也不會急於一時,更何況,皇上也沒那個本事活捉他。”


  毓秀聽華硯話中似別有深意,心上像壓了一塊大石,壓的她喘不過氣,“惜墨多心了。”


  華硯笑道,“臣並未直言,皇上隻從我說話的語氣裏就聽出我多心,那到底是我多心,還是皇上心虛?”


  毓秀放下華硯的手,停下腳步。


  華硯顧自往前走了兩步才轉回身,默然看著毓秀冷笑道,“皇上還是皇儲時,臣與你形影不離,你的每一個秘密我都知道,你的每一件心事都逃不過我的眼睛。那一年我陪你去邊關時,也像今日這般下了雪。”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望著雪花落在手上久久不融,若有似無的笑容也凝結在臉上,好似追憶往事。


  毓秀哀痛難絕,她平生最大的恐懼,就是華硯對她的溫度,融不化一片雪。陶菁斥責她步步行險,還會開口質問,而華硯,一如他說,知曉她每一個秘密,看穿她每一件心事,他們之間的默契,根本容不下一句謊話。


  她呆呆望了半晌,終於忍不住伸出手,蓋住華硯的掌心。


  華硯感知到手心的濕熱,胸中湧動著連他自己都無法言明的情感,他對毓秀淡然一笑,握緊她的手,一聲輕笑幾不可聞,“自臣飲了皇上的龍血,身體裏就打上了皇上的印記,這種印記隨著每個月圓之夜越發加深,深刻到感知皇上所感,悲痛皇上所悲,歡喜皇上所喜,刻骨銘心,無可動搖。臣曾暗自慶幸被迫拋棄掉的那個為情所困的凡夫俗子的肉身,終究還是以更難以擺脫的姿態反複糾纏。與前世不同的是,要我再佯裝若無其事,恐怕是不可能了。”


  並肩而行時,毓秀體會的是與華硯全然不同的情感,卻一個字也回應不了。華硯雖無心卻有情,而她是雖有心卻無情。若不是她的心沒有半點用處,她倒不介意分半顆送給華硯。


  華硯將毓秀帶到東街上一早準備好的馬車。行刺事出,禁軍早已全城戒嚴。


  上元佳節,繁華不再。二人坐在車上,隻聽得到車輪吱呀。


  馬車一入宮門就停住了,毓秀掀簾去看,車下齊齊跪著宮中眾人,薑鬱安好無恙,淩音也已換了宮裝。一眾人中,神情最平淡的是洛琦,他雖坐在木輪椅上,卻彎著腰等待毓秀叫平身。


  目光交匯的一瞬,洛琦麵上並無波動,毓秀便再不看他,轉而看向紀詩。


  紀詩下意識感覺到毓秀的目光,就抬頭看了她一眼,見毓秀麵有愧疚之色,心中驚濤駭浪,匆匆低下頭掩飾表情。


  華硯扶毓秀下車,毓秀走到紀詩麵前,親自將人扶起,“朕一時任性,連累汝兄長,心中懊悔至極。”


  紀詩搖頭道,“皇上言重。家兄身為禁軍統領,身負重任。皇上危難之際,即便要他以身替死,他也欣然赴之。”


  毓秀雖知紀詩此言出自真心,卻莫名覺得嘲諷。陶菁也好,華硯也罷,明言暗示她絞盡機關,都不如紀詩這一句刺的沉重。


  那年那一場鵝毛大雪,如今仍曆曆在目。與大雪一樣讓人難以忘懷的,是那年同她說那一番話的人,和那人說那一番話時的義無返顧。


  言猶在耳,鏗鏘有聲。


  毓秀喉嚨發緊,一咳不止,捂住嘴巴想掩飾失態,卻越咳越烈,頭也痛的讓人難以忍耐。


  紀詩見毓秀如此,禁不住心生懊悔,他方才說的話雖無指摘之意,卻難免戳中她的心事,雖是無心,卻也有意。


  毓秀對紀詩點點頭,隨即背過身去。薑汜想起身去扶毓秀,卻被華硯搶先一步,輕輕扶住她撫她的背。


  毓秀咳嗽漸止,轉頭對華硯一笑,隨後走上前扶起薑汜,訕笑道,“朕沒想到出宮一趟竟惹出這般禍事,事前未能與皇叔商議而行,悔之晚矣。”


  一句說完,還不等薑汜回話,她便轉去扶薑鬱,一邊笑著叫眾人平身。


  薑汜滿腹牢騷,不得出口,心中鬱悶。


  薑鬱自見華硯與毓秀一同下車,麵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再見二人舉止親密,默契無間,胸中越發沉悶。


  眾人各懷心思,淩音見氣氛尷尬,故作懵懂,走到毓秀身邊執其手道,“臣聽聞皇上遇刺,心中焦慮,卻無可作為,恨己不爭。皇上可有損傷?可有受驚?刺客可已伏法?”


  他當下說這一番話,難免刻意浮誇,為掩人耳目,不等毓秀回話,就似笑非笑地看著薑鬱說一句,“臣也聽聞皇上出宮時,身邊相陪的是皇後殿下,怎麽皇上回宮時,身邊相陪的就變成惜墨?”


  毓秀先前根本沒想過該怎麽解釋華硯為何會出現在她身邊,更沒料到淩音會當著眾人的麵問這一句,當下一時語塞,沒有馬上回話。


  薑鬱見華硯一身黑衣,與他今晚見到的修羅使穿的一模一樣,毓秀又吞吞吐吐,似有隱瞞,他難免心生疑竇,悄聲吩咐傅容去查。


  自從那群刺客從天而降,薑鬱就知道自己被毓秀利用,至於毓秀利用他做什麽,他卻有好幾個猜想。可無論是毓秀的別有心機,還是華硯的神出鬼沒,最讓他懊惱的,卻是沒聽完毓秀對他說的那個夢。


  衝天的大火如何,燒成灰燼又如何。


  華硯半低著頭站在毓秀身後,臉上沒有半分表情,開口說話時的語氣也極盡平板,“臣聽聞皇上出宮,擔憂皇上安危,便換裝悄悄跟隨。”


  這是天下間,薑鬱最不想看到的一張臉。這個人也是天下間,他最想除掉的一個人。


  曆朝神機司主與修羅堂主都不是同一人,華硯也不會例外。可若華硯的身份當真是他想讓他知道的身份,他便永遠也除不掉這個人了。


  薑鬱望著落雪,一時失神。神機天算對他說過的每一個字,他從不曾忘記,執子之手,卻不能與子偕老,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


  毓秀見薑鬱神情詭異,才知華硯今晚為何會以修羅使的打扮現身人前。他此番作為,淩音早已知曉,至於是他二人議定而為,還是有人從旁指點,不得而知。


  隻是他們為什麽要薑鬱錯意?


  毓秀見薑汜一臉不可置信,並不多做解釋,笑著對眾人說一句,“上元佳節,擾了諸君的興致,是朕的不是。朕並無大礙,隻是受了驚嚇,經此一役,今後行事定會越發謹慎。時辰不早,諸君早些回宮歇息,有話明日再說不遲。”


  她說完這一句,就看向華硯,想傳他一同去金麟殿,卻見他低著頭越過她,與淩音等一同上轎回宮。


  毓秀搖頭苦笑,轉身上車。薑鬱對薑汜點頭示意,也隨毓秀上車。


  毓秀對薑鬱的自作主張並不覺得驚詫,也沒有出言阻攔,隻吩咐起駕永樂宮,待到宮門,她才笑著對薑鬱說一句,“今日之事,我要一個人冷靜的想一想,請伯良自回宮歇息。”


  薑鬱並不覺尷尬,單腿跪在毓秀身前,笑著說一句,“若有一日,毓秀失去天下,失去所有,我也會在你身邊,除非你讓我走。”


  毓秀哀哀看著薑鬱,滿心掙紮,“不管我失去什麽,也想留你在身邊,隻除了今晚。”


  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薑鬱再不糾結,放了毓秀的手,轉身下車。


  從永樂宮回金麟殿的一路,毓秀隻覺得身上發冷,冷到牙齒打磕。


  比身體還冷的,是讓人難以忍受的無盡孤寂。


  萬丈懸崖之上的獨木橋,隻有她一人行走,原是同伴的站遠觀望,原是仇敵的卻步步緊逼。


  這是何等淒涼的光景。


  馬車到金麟殿時,毓秀滿心哀戚,下車時望著現於雲端的明月,深深吸一口氣,將假麵戴回臉上。


  周贇鄭喬一早等在階下,毓秀拒絕二人的攙扶,低頭上階,在殿門前才望見立於暗風中等待的一個人。


  華硯。


  毓秀心中驚喜,快步走上前,對華硯問一句,“惜墨怎會在此?”


  華硯的嘴角明明沒有翹起,眼中卻隱約有笑意,“皇上方才吩咐臣等你?莫非是臣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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