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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6.05晉江獨發

  若不是身不由己被扯到這一條偏街,毓秀還不知東西大街方圓十裏有如此僻靜的小巷。


  喊殺聲愈漸愈遠, 四周一片黑暗。拉著她的人一身黑衣, 隻有偶爾雲開月現之時, 她才隱約看見他後背的輪廓。


  這樣走下去, 何處是盡頭。


  毓秀腳下乏力, 用力拉住前麵的人, 低聲說一句, “我走不動了。”


  陶菁停住腳步, 放了毓秀的手,立直身子, 卻沒有轉回頭。


  毓秀站在陶菁身後, 半晌見他動也不動, 明知他刻意與她為難, 一時心頭火起,轉身欲走。


  陶菁聽到毓秀離去的腳步聲,卻不阻攔。


  毓秀幾番回頭, 都隻看到一尊石像,心中越發失望, 走到巷尾, 胸口驟痛,扶住牆才得站穩。


  若是比意氣用事, 毓秀自問不是陶菁的對手, 她吹了半晌風, 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平心靜氣,終於還是咬牙走了回去,站在陶菁身邊,抓起他的胳膊輕輕拉了一拉。


  陶菁還是無動於衷。


  毓秀明知陶菁有心如此,難免懷疑他冷淡的理由。心虛之下,先怯了幾分,不覺中就抓著他的手搖了搖。


  陶菁一隻胳膊被搖晃的狠了,心頭怒起,用力甩脫毓秀的手,轉身退後一步。


  他臉上的修羅麵具在月光下詭異非常,毓秀禁不住猜想,這張凶狠的假麵下,會是怎樣一張真臉。


  猶豫良久,她終於還是伸手去揭陶菁臉上的麵具。


  就在毓秀的手碰到麵具邊沿的那一刻,陶菁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的手甩到一邊。


  這一下比之前多用了許多力氣,毓秀在毫無防備之下被甩的踉蹌兩步,險些摔倒。她下意識地護住小腹,狼狽地撐扶著牆,手掌摩擦在粗糙的牆麵上,劃出道道細淺的血痕。


  同樣被劃痛的,還有她的心。


  毓秀一轉頭看到那張令人厭惡的麵具,一腔怒火頂到頭頂。


  她腳底還未站穩,陶菁已經衝上前扶住她。


  毓秀用盡全力甩脫陶菁,低頭一聲冷笑。


  陶菁被迫退了兩步,一動不動地望著毓秀,良久一聲輕歎,自己動手摘了麵具。


  麵具之下,是無喜無悲、麵無血色的一張臉。


  那一雙黑眸,與黑夜混成同樣的顏色,像攝人魂魄的無底深淵。


  四目相對時,毓秀臉上也沒了喜悲,重逢最初時湧上心頭的話哽在喉嚨,半字也出不了口。


  陶菁顯然也沒有開口的打算,尷尬的沉默在空氣中流轉,兩個人明明是盡在咫尺的距離,卻像隔著跨越不了的天涯。


  陶菁見毓秀扶著肚腹,眉頭緊皺,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一句,“可有大礙?”


  毓秀心涼了大半,果然在他心中惦念的隻有孩子,哪裏有她。


  陶菁見毓秀低著頭不說話,再上前一步,將人輕輕抱在懷裏,一聲喟歎,“落到這般地步,是你咎由自取。”


  毓秀聽罷一言,原本不安的揣測都變成現實。重逢之後陶菁的憤怒,分明是猜到她的布局,心中怨恨。思來想去,隻得胡亂敷衍一句,“行刺之事,是南宮影軍所為,並非我指使。”


  陶菁冷笑失聲,“行刺的雖是南宮暗衛,卻步步都在皇上的算計裏。三堂會審你處治南宮秋,暗命修羅堂大肆搜捕南宮影軍,斬草除根。梅四與淩音明察暗訪了這些年,早就對影軍的動向了如指掌,此番發難,猶如甕中捉鱉,絲毫不費力氣。南宮家多年布置毀於一旦,恨你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否則南宮羽並非衝動無能之輩,他若不是被逼到絕路,怎會兵行險招,出此下策?”


  毓秀從陶菁懷裏掙脫出來,轉身走了兩步,背對著他說一句,“撫遠將軍在西疆有多少兵馬你不是不知,未免打草驚蛇,我怎會對南宮家趕盡殺絕,逼南宮羽出手。撫遠將軍一反,天下大亂,與薑壖裏應外合,我豈非自絕生路。”


  陶菁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輕哼,沉聲笑道,“皇上要的是什麽,皇上心裏清楚。沒有薑壖的授意,撫遠將軍自會按兵不動,南宮羽卻不同。你明知南宮秋與南宮羽姐弟情深,卻故意對外放出刑審南宮秋的消息,南宮羽暗衛盡損,本就憤恨至極,聽聞其姊受刑忍辱,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得知你今日微服出宮,怎會忍住不出手。”


  毓秀苦笑道,“今日出宮賞燈是我臨時起意,知道消息的隻有皇後與紀辭。”


  陶菁挑眉笑道,“薑鬱想勝你,卻不想置你於死地;至於紀辭……你借南宮羽的劍刻意演這一出戲,難道不是為了誣陷紀辭,借此收回禁軍的兵權?可你究竟還是失策,紀辭為了救駕,以身赴死,身受重傷,如今你想將私通刺客、護駕不力的罪名硬安插到他頭上,恐怕也不容易。”


  毓秀攥緊拳頭,轉身迎上陶菁的目光,“笑染忘了我是什麽身份,我西琳一國之君,當真會為了誣陷區區一個禁軍頭領,以身犯險,將自己置於如此萬劫不複之境地?不管我在你心中,是如何機關算盡,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不至於如此愚蠢。”


  陶菁嗤笑道,“這一招險棋非但不愚蠢,反倒是你最重要的一環布局。你要設下陷阱,對賭生死,與我無關,可我一早就警告過你,你若讓我的孩子涉險,我會讓你失去一切,無論是皇權,天下,還是你的野心與抱負,統統都會化為烏有。”


  話說的如此不留餘地,甚於那日他與她決裂之時所說的決絕之言。


  毓秀全身血液冰冷,像被人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站在她麵前的這個人,看她的眼神,同她說話時的語氣,威脅她的一字一句,都猶如千封冰雪,透寒徹骨。


  她想拂袖而去,一雙腳卻像被灌了鉛似的沉重。更重的是壓在她心上的重量,讓她喘息不能,動彈不得。


  一時間毓秀頭痛欲裂,萬針刺頂,眼前一白,身子已墜了下去。


  陶菁沒料到毓秀的反應會如此激烈,見她昏墜,滿心懊悔。上前撐住她的身子,將她整個人壓在牆上,輕輕撫摸她一邊臉頰,輕呼她的名字。


  毓秀雙眼緊閉,對陶菁的呼喚充耳不聞,頭上的冷汗順著兩鬢滴到肩窩,半晌也無回應。


  陶菁心痛如刀絞,卻咬牙說著與他的心意完全相反的話。


  毓秀耳鳴恍惚,幹脆放軟身子,把全身的重量放空,半晌之後恢複了呼吸,才緩緩睜開眼。


  月光下,站在她眼前的人的表情完全出賣了他的心境。


  那一雙幽暗哀傷的眸子,讓人一見就想流淚。


  毓秀喉嚨發緊,一陣鼻酸,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忍住淚意,笑著對陶菁說一句,“下雪了。”


  陶菁低下頭,再抬起,想做一個不鹹不淡的笑容也做的不漂亮,他眼看著雪落在毓秀頭頂,從最初的片片融化,到之後的片片積聚,在月光下泛著晶瑩的光,閃耀著奇妙的顏色。


  毓秀一動不動地望著陶菁,看著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卻不消融,看著他的黑發被染成霜白,看著他卸掉強硬偽裝之後無可奈何的笑容,看著他抬起手輕輕拂掉她頭上的雪花,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輕柔的,悲傷的,帶著冬雪的涼意,透露絕望氣息的親吻。


  雪花順著毓秀鬥篷的縫隙掉進她的脖領,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陶菁伏在她肩膀上不住咳嗽,咳的越來越大聲。


  毓秀才想開口詢問一句,一邊側臉就被血噴的一陣溫熱。


  陶菁吐血的時候非但沒有刻意避開她,反倒像是故意要染到她身上。


  毓秀呆在原處,不知如何是好。


  陶菁望著毓秀驚詫悲憫的表情,終於止住咳嗽,諷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自去了。你留在這裏不要妄動,不出一刻,自然有人來尋你。”


  毓秀怒氣又生,“病成這樣還要跑出來,就是為了同我吵這一架?”


  陶菁看著毓秀被血染紅的半邊臉,眼中的情緒晦暗不明,“不是為了同你吵這一架,是拚了命也想見你一麵。若紀辭今日當真置你於不顧,修羅使又未能及時趕到,你又如何?我知你布局皆藏暗棋,然而這天下間沒有□□無縫的神仙局,一朝踏錯,萬劫不複。即便你不顧及自己,也要顧及腹中骨肉,你怎忍心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同你一起涉險?”


  毓秀好不心酸,“你今日來,究竟是了為了見我,還是為了孩子?”


  陶菁搖頭苦笑,“這話問的實在沒道理,你我方才說了這些話,我卻隻傾訴了一句真心,你竟充耳不聞。罷了罷了,今生今世,我隻是陪你走了一段的匆匆過客,在此之後你該牢牢抓住的,是注定陪你走完餘生之人。你我再見,不知何日,你且好自為之。”


  話一說完,他便放了緊握毓秀肩膀的手,轉身隱去。


  驀然斷裂的重逢,像攪渾的一池淨水,一如毓秀淩亂的心境。眨眼之間,陶菁已消失不見。


  毓秀背靠在牆上,望著天空的圓月與落雪,滿心孤寂。她是否真該如陶菁所說,靜靜等待,亦或是轉出巷口,自找出路。


  正在猶豫之時,巷外傳來一陣輕巧的腳步聲。


  大約是來人用了輕功的緣故,他腳踏在落雪上隻發出了輕微的碎響。


  毓秀打起十二分精神嚴陣以待,卻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驟然鬆懈。


  華硯。


  華硯手握出鞘的劍,臉上依然戴著修羅麵具,身著的黑衣隱約散發新鮮人血的氣息。


  方才與刺客交手的修羅使中,有一個是他?

  華硯從入巷口就確認了毓秀的身份,這才漸漸放緩步子,不動聲色將劍放回劍鞘,摘下麵具,淡然走到毓秀麵前行禮,“臣護駕不力,讓皇上受驚,請皇上恕罪。”


  從起初的慌亂到此時的淡然,華硯故作鎮定的轉變讓毓秀滿心好笑,她也真的笑出聲來,“這裏隻有你我,惜墨何必多禮。”


  華硯站起身,上下打量毓秀,確認她安然無恙之後,語氣越發冷淡,“情勢危急,皇上還有心調侃。”


  毓秀見華硯一張冷臉,也收斂笑容,正色問一句,“惜墨是如何尋來此處的?”


  華硯望著毓秀染血的一邊麵頰,似笑非笑地回一句,“自那日他度氣於我,我便聞得到他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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