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1.23晉江獨發
禮部選定冊封吉日, 天合殿大典之後, 毓秀就親自送婚隊出城。
從皇宮到城門一路戒嚴,尋常百姓不得觀望,道路兩邊圍著的都是皇親官眷。
毓秀大病未愈, 身子孱弱, 每日早朝也打不起精神, 朝政都交由宰相府處置。今日原定由靈犀以親王身份送婚隊出城, 一早起她卻突然改變了主意,執意要親自出城,眾人不好違逆她的意思,才速速裝備了龍輦,禁軍一路護送。
冬日雖寒,風卻稀薄, 郎朗晴日,正午剛過, 龍輦中沒有想象的那麽冷。
毓秀與薑鬱執手坐在車中, 冊封大典之後,說的話還不足五句。
一眾官車一出皇城,毓秀就閉目養神, 薑鬱幾次三番想同她說話,又怕驚擾了她,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直到街上人聲漸漸喧鬧的地段, 毓秀才睜開眼, 撥開車簾,望向窗外。
身邊的薑鬱發出一聲輕笑。
毓秀覺得奇怪,就轉頭看了薑鬱一眼,“伯良笑什麽?”
薑鬱目光幽深,慨然一聲輕歎,“臣還記得上一次皇上掀開窗簾時的情景。”
不止他記得,她也記得。
中元節那晚,她在人群中望見了背劍的華硯。
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可當她回想起那個時候的情形,心還是一陣刺痛。
薑鬱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絕不僅僅是感慨,亦或別有用心,故意試探她。
毓秀不自覺地皺緊眉頭,抿唇笑道,“上一回是什麽情景,伯良說來聽聽。”
薑鬱苦笑著搖搖頭,“皇上隻當臣失言。”
毓秀見薑鬱欲言又止,猜他有話要說,就笑著催促一句,“伯良與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你想說什麽直說就是。”
薑鬱藍眸一閃,眼中的內容讓人捉摸不透,說話的語氣卻十分溫柔,“皇上執意要出宮,不止是為了送古麗公主,也是為了見那人最後一麵。”
毓秀被戳穿心事,麵上難免難堪,嘴上卻不肯承認,“伯良多心了。”
兩人之間的氣氛原本就有些尷尬,薑鬱見毓秀從他手裏抽了手,再不看他,心中雖有不甘,卻也不敢再多言。
他原本不想點破的,隻是毓秀麵上的傷感與期待太過明顯,他想裝作視而不見都不能。
密旨限令陶菁一月出京,他們兩個人一個在宮裏,一個在宮外,經此一役,陶菁絕不會不知廉恥進宮見毓秀,毓秀若不出宮,二人便永無相見之日。
毓秀之前並未知會程棉,她也不確定陶菁是否會在觀禮的人群裏。
與其空懷希望,還不如一開始就不抱希望。
一切盡在不言中是最好的結局,最初的計劃也是由靈犀代她送婚。可今早起,她卻有這個強烈的,不明所以的衝動,想出宮來見他最後一麵。
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認定會見到他。
已至末路的感覺如此明顯,一如那一晚她被薑鬱遮住雙眼之後,不曾見到華硯最後一麵。
一想到這,毓秀便再也不顧及薑鬱,抬手將窗簾別到一邊。
擁擠的人群閃過一張張人臉,卻沒有一張是陶菁的。
毓秀漸漸變得失望,而她徹底失望,是她在人群裏看到白兩。他人在這,陶菁若來,怎會不在他身邊。
白兩的相貌實在出眾,氣質也與別不同,站在人群裏甚是紮眼。她曾與他麵對麵交談過兩次,又聽陶菁隱晦地講過血盟的故事,對白兩的真正身份更多了幾分疑惑。畢竟這天下間沒有幾個人是能驅魂喚魄審鬼堂的。
薑鬱見毓秀皺著眉頭發愣,好奇也朝著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的膚色白的不像常人,皇上可見過他?”
毓秀笑著搖搖頭,抬手把簾子放了。
之後往城門去的一路,毓秀都意興闌珊,頭痛也更厲害了。送別那兩姐妹時,隻說了些冠冕堂皇的話,明明想哭,淚卻不曾擠出一滴,在人前的就隻有一臉的愁苦。
她這副模樣在古麗公主眼裏,反倒比痛哭流涕,熱淚相送更真實可信,小女孩哭的一塌糊塗,執毓秀手賭咒發誓,拚盡一身的努力,也要讓兩國永結和好。
毓秀與一幹人站在城樓上目送送親的隊伍走遠,吩咐擺駕回宮。回去的路上,她已然不抱希望,卻還是掀了車簾,有意無意地瞄向兩邊街道。
薑鬱也知情識趣地掀開他這一邊的窗簾,回程的路上又看到了鶴立雞群的白兩。
他已斷定此人非池中物,聯係從前聽過的種種傳聞,莫非這一個就是程棉身邊半人半仙,曾升鬼堂的白師爺。
薑鬱嘴角抽出一絲冷笑,白兩雖算不得聲名遠播,卻也足以讓人忌諱,否則殺華硯的時候,也不會刻意挖他的心。
薑鬱對怪力亂神之事從不盡信,薑壖卻篤信不疑,否則他也不會在薑聰天花病愈之後,送他去學道。
毓秀見薑鬱神情冷峻,不自覺地往他這邊的街道看了一眼,但見白兩立在人群裏,就隻有大半張臉露在外。他身邊的人都在擠來擠去,隻有他一人巋然不動。
毓秀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強打精神,握住薑鬱的手。
薑鬱心裏吃驚,趕忙回頭看了毓秀一眼,一邊反握住她的手,伸臂將人抱在懷裏。
龍輦經過的時候,人群裏有一個人看到帝後相擁的情景,冷笑著搖搖頭,默然頷首。
陶菁不是沒有來,他隻是沒同白兩站在一起,白兩太過出眾,即便站在人群裏也會被一眼看到,他卻一貫低調,每每想隱藏自己時,就變得像一粒塵埃,不留半點痕跡。
龍輦官車走了半晌,陶菁才慢悠悠走到白兩身邊,忍著咳嗽說一句,“於願足矣,不必再飲送別酒。封道一解,我就出城。”
白兩搖頭道,“在京以上四品官員都出城送婚。這一隊人馬回宮恐怕要一個時辰,才剛元知的轎子經過時,曾掀了,就不出城送你了,待官車過了這條街,你就早些去吧。”
二人垂手說了幾句別語,彼此的表情都十分寡淡,就此拜別。
人群一散,白兩上了一頂小轎回府,陶菁自去街後上車。
車是一早就準備好的,見他走來就滿臉堆笑地起身迎他,誰知陶菁快到近前時竟一個踉蹌,蜷著身子扶住車才勉強站穩,卻止不住吐出一口血來。
車子被汙,車子也有點發蒙,想上前扶人,又怕他有個三長兩短,害他惹上人命官司,猶豫半晌,就試探著說一句,“客官有病先治病為上,行路晚些不遲。”
陶菁搖頭笑道,“積年的老毛病,好不了也壞不了,我這一趟去南瑜就是去瞧病的。”
車夫一聽這話,便不再勸說,拿帕子擦了車上的血跡,一邊扶陶菁上車。
陶菁從懷裏掏出一顆碎銀子,遞到車夫手裏,車夫喜笑顏開,等街上人散了七八,就趕了車直奔城門而去。
毓秀回到宮中,在仁和殿與眾臣結禮。禮畢,她帶人自回勤政殿,程棉未雖百官出宮,等了半晌,直奔勤政殿而來。
毓秀在內殿換下禮服,出外殿見程棉。二人顧及薑鬱就在內殿,彼此說的都是案子上的話。
毓秀從座上走到堂下,程棉上前一步,在她耳邊輕聲說一句,“陶菁今日出城,臨別前囑托臣將這一幅信交給皇上。”
毓秀皺起眉頭,接過程棉遞來密封的信封,捏一捏,厚厚的不像是隻有一封信,“裏麵是什麽?”
程棉抬頭看了一眼毓秀的表情,又馬上把頭低了,“臣不知。”
毓秀將信封放進袖袋,回上位去坐。二人又說了幾句話,程棉遞上奏章,恭然請退。
毓秀拿著奏章進了內殿,扶著額頭遞到薑鬱手裏,“大理寺與刑部聯名請求緩刑的折子。”
薑鬱起身扶毓秀落座,試探著問一句,“秋審一畢,就該行刑,拖延下去,於情於理都不和,皇上該當機立斷,免得兩位大人在牢中受苦。”
毓秀皺緊眉頭,“朕何嚐不知伯良說的道理,程棉上折之前,禮部也曾上折求刑暫緩,兩國聯姻,冊封與送婚的典禮才罷,就算真的要在秋冬了了此案,也要再等些時日,待南瑜儲君大婚畢。”
薑鬱見毓秀的理由冠冕堂皇,也不好再說什麽,“皇上若頭痛,不如先回宮歇息,臣留在勤政殿批完奏折,回去陪你用晚膳。”
毓秀愁眉苦臉揉了半晌頭,隻等薑鬱說這一句話,“既如此,朕就先回金麟殿了,伯良切莫太過勞累,晚膳時想吃什麽,早些吩咐禦膳房準備。”
一句說完,她就吩咐擺駕回宮,薑鬱將人送到殿外,並無絲毫懷疑。
毓秀回到金麟殿,屏退眾人,將袖袋中的信封取出。
她打開信的時候手指都有點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