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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1.14晉江獨發

  毓秀掙紮著想起身, 華硯忙上前去扶她。二人四目相對的一刻, 毓秀已淚流滿麵。


  華硯想掏出絲絹為毓秀拭去淚水,手摸到懷裏,才記起他穿的是夜行衣。


  毓秀看到華硯尷尬的笑容, 隻覺得他眼前的這個人既熟悉又陌生, 即便他對她一如從前的溫柔, 眼眸卻通透清淨。


  毓秀不願病態示人, 隻想披衣穿鞋。


  華硯起身尋了絲絹巾布,替毓秀擦了手臉,再幫她穿好靴子,才退後幾步,跪地行伏禮道,“多日不見, 臣對皇上十分想念。皇上龍體欠安,臣心甚痛。”


  多日不見, 十分想念……


  如此冠冕堂皇的說辭, 從華硯口中說出來,毓秀隻覺得滿心違和。


  更多的是失望。


  他嘴上說痛,麵上卻無一絲波瀾。她直覺他們中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華硯一貫儒雅穩重, 溫潤如玉,極少說動情的話, 卻不該像現下這般沉靜淡然, 無動於衷。


  毓秀的心被憂傷與驚喜兩種情緒填滿, 顧不得華硯的冷淡。待華硯直起上半身, 她已跌跌撞撞地走到他麵前,軟軟跪到地上。


  毓秀伸手撫上華硯的臉,借著殿中的昏光,一寸一寸細看他的麵容。


  他的眉眼在她眼裏模糊不清,隻因她的淚水一直往外湧,才擦幹的臉又變得像水洗一般。


  華硯安安靜靜被毓秀抱著,神色淡然,微微皺起的眉頭,仿佛也隻是因為他不能對她的心境感同身受。


  他們的重逢,沒有預想中抱頭痛哭的場麵,似乎也隻有毓秀一個人,體會到失而複得的喜悅。


  “這些日子我做過很多個夢,每每夢到你,我都不願醒來,隻怕夢醒的時候,一切都成了空。你怎麽忍心離我而去?”


  華硯放開毓秀的手,膝蓋往後退了退,跪地拜道,“是臣自不量力,自陷險境,讓皇上憂心,臣罪該萬死。”


  毓秀苦笑道,“何來萬死,你這一死已要了我半條性命。即便是現下你近在咫尺,我也不敢問你是生是死,是人是鬼,隻怕你的解釋太過荒唐,讓我意識到這一切又是一場夢。”


  華硯叩首道,“是人是鬼,臣也說不清楚,無心之人死而複生,的確太過荒謬。”


  無心之人死而複生……


  毓秀聽到這一句,心已涼了大半,她手撐地挪到華硯跟前,伸手摸上他的胸口。


  她的靠近讓華硯有些措手不及,他想了一想,還是沒有拒絕。


  毓秀的手有點發抖,驚奇與恐慌兩種情緒作祟,一時間,她覺得她全身的血都已逆流。


  華硯的胸膛裏麵空蕩蕩,沒有一絲心跳。


  “惜墨,你的心……”


  毓秀一陣哽咽,她寧願重逢隻是一場夢,也不願接受華硯已是無心人這個事實。


  華硯被毓秀抱住的時候,尷尬到身體僵硬。毓秀一邊耳朵貼在他胸口,從前聽過無數次的暖暖的心跳,已經再也聽不到了。


  兩人對麵相望,兩兩無言,毓秀心中生出萬念俱灰的絕望,華硯是她的摯友,是她的血肉,也是她人性中正直、柔軟、以君子之道行事的那一部分。華硯失心,對她來說不僅僅是失去一個摯友,而是她心中的那個淑人君子也一並失去了。


  即便得到天下,也要麵對皇權累骨、絕世孤獨的知覺如此明顯,她仿佛置身一座孤島,原本無論天涯海角都在她身邊形影不離的華硯,已然去到彼岸。


  毓秀的頭一陣劇痛,華硯見她雙手捂住頭,痛苦地在他身上癱成一團,下意識就抬手扶住她,攔腰抱起放到床上。


  毓秀緊緊拉住華硯的手,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華硯單膝跪在地上,口上勸毓秀寬心保重,眼中卻一派清淡。


  窗開窗關,隨風跳進殿中的正是淩音。


  淩音快步走到床邊,跪到華硯身邊,一手搭上毓秀的脈,皺眉道,“皇上臥病深重,若不是今日是月圓之夜,我本不願你二人見麵。即便你如今已是一個無情之人,也要體諒尚有七情六欲的有情之人。”


  他說這一番話的時候麵上似有慍意,似乎是積怨已久,華硯受了指摘也並不覺得委屈,半字不多說,隻試著想抽出握在毓秀手裏的手。


  毓秀雙眼雖緊閉,握華硯的手卻半點不鬆,淩音望著二人交握的手輕輕歎了一口氣,伏在毓秀耳邊說一句,“臣有幾句話要同皇上說。”


  毓秀這才慢慢鬆了手,華硯起身一拜,退到一邊。


  淩音將毓秀半扶起身,靠到他身上,輕輕幫她按壓頭上幾點穴位,等她緊皺的眉頭漸漸平順,他才試探著說一句,“臣猶豫了許久……實不該貿然讓華硯來見皇上,臣本以為他對著皇上會不一樣……”


  淩音身上帶著淡淡的安神香味道,毓秀自覺頭痛比之前紓解了不少,也聽得出淩音話中的懊惱自責之意,便強擠出一個笑回一句,“罷了,他能回來,我便心滿意足了。”


  淩音的嘴巴開開合合,像是想說什麽卻難以啟齒。毓秀猜他是要澄清毓秀複生的真相,就將心中的猜測說了出來,“朕聽說苗疆有一種人蠱,可讓死者死而複生。”


  華硯搖頭歎道,“皇上錯意了人蠱的意思,所謂人蠱,並非讓死者死而複生,而是以死者為蠱,趕驅的行屍走肉。”


  毓秀看了一眼站在十步之外的華硯,他的臉色的確比活人少了一些紅暈,也一直是近乎冷漠的麵無表情,莫非他成了今天這個模樣,並非是因為失心,而是被做成人蠱了嗎?

  毓秀心裏雖好奇,卻不敢再問,不管淩音給出的答案為何,隻會讓她更難過。


  淩音心裏糾結了許久,還是沒能見華硯是如何複生的真相告知毓秀。陶菁與舒嫻的私情,雖是宮廷禁忌,他卻還是聽到了一點風聲。若非毓秀應承,陶菁也不會以那種方式離開皇城,放他離去,是毓秀的意願,大約也是最好的結局。


  沉默許久,淩音才開口說一句,“人蠱要以人血為引,每每到月圓之夜,蠱宿就要向蠱主求蠱。這天下間沒有誰比皇上更合適做華硯的蠱主,皇上可願為華硯喂一杯龍血?”


  又是龍血?


  陶菁插在水晶瓶的那一支桃花,她身上的赤龍紋,陶菁胸口的金龍印記,都與龍血有關。雖然從前她從不信血盟之事,可自從她喝了聞人離的血之後,那一道赤龍印記留在她身體上,她想不認也不能了。


  若她的血真是龍血,有起死回生之效,拿來救華硯也是理所應當。


  毓秀點點頭,蹙眉笑道,“若此法當真對惜墨有益,我自然義不容辭。請悅聲取來玉酒杯和一柄尖刀。”


  淩音心中雖不情願,卻不得不忍著傷心刺破毓秀的手腕,取了一盅血,叫華硯服下。


  毓秀身體雖痛,精神的疼痛卻得到了極大的緩解,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痛到極致,心已麻痹,亦或是萬念俱灰之後,反倒釋然。


  毓秀已經經曆過一次痛失華硯的悲哀,那日在摘星樓,她從淩音手裏接過那個冰冷的屍體,半顆心隨華硯而去。如今站在她麵前空有華硯容貌,卻宛若行屍的這個人,剜掉了她僅剩下的那顆心。


  生離與死別,哪一個更讓人難過,若她一早就知道她與華硯會落到如今這麽一個相逢不相識的結果,她絕不會任由洛琦擺弄,將他置於這一場生死局之中。


  毓秀失了血,本就慘白的麵容更添病色,淩音喂她吃了一粒養參丹,輸一縷真氣,服侍她躺下。


  華硯漱了口,走到毓秀床邊,跪地謝恩。毓秀一聲“平身”回的艱難,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態度對待他,親密與疏離都不妥當,從前隻屬於他們兩人的默契,早已消失殆盡。


  華硯看出毓秀的糾結,就起身對淩音說一句,“請悅聲在外等候,我有幾句話,要同皇上說。”


  淩音一皺眉頭,隻擔憂他會說出什麽無心之言讓毓秀心傷,本想出言勸阻,毓秀卻先他一步揮手道,“朕也有話要同惜墨說,請悅聲在外等候。”


  淩音不想違拗毓秀的意思,想了想,隻能咬牙跳出窗去。


  華硯走到毓秀床前,本想再跪,卻被毓秀揮手勸阻,“惜墨坐到我床邊吧。”


  華硯點點頭,淡然坐到毓秀床邊,接過毓秀對他伸來的手,輕笑著說一句,“臣雖是無心之人,卻並非無義,臣對皇上,雖然沒有了喜歡,卻依然把你當做君上崇敬回護。自是無情,是福是禍,還未可知,從前那些讓我百般煎熬的,就是不知如何一邊愛你,一邊為臣。從此以後,華硯便是清情寡欲之人,秀兒不再是我愛人,皇上與我卻有一世君臣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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