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9.16晉江獨發
言已至此,無異於挑明彼此手裏握著的籌碼。
薑壖麵上的表情讓毓秀隱隱不安, 他聽到她說的那句問話時, 沒有震驚、沒有惱怒, 而是如釋重負,似乎早就料到她最終會提起崔縉與賀枚的罪名。
想來並沒有什麽稀奇,薑壖是來做交易的,這個毓秀早就知道, 讓她不得不防備的是他對待這一整件事的態度,似乎太過遊刃有餘、胸有成竹了。
薑壖見毓秀沉默不語, 一時也有些語塞,醞釀半晌才叩首答一句, “並非是臣執意要崔縉與賀枚的性命, 隻是二人犯下的是株連九族的謀反之罪,臣就算懷揣私心, 極力為二人開脫, 也免不得其死罪,否則三法司與宰相府如何向皇上交待,皇上又如何向天下交待。至於德妃……她雖犯下重罪,細細想來, 卻也無傷大雅,皇上隻要高抬貴手,這一整件事……”
如此厚顏無恥的狡辯, 毓秀隻想把正在喝著的滾茶潑在薑壖臉上, 她一邊揮手打斷他的話, 皺著眉頭冷笑道,“薑相以為欺君之罪不如謀反之罪?二者皆是十惡不赦的死罪,□□後宮雖是皇家醜事,若朕是一個殘暴的君主,賜德妃淩遲死罪也不為過,薑相用‘無傷大雅’四字形容德妃的所作所為,是否有欠妥當。”
薑壖爭辯不過,隻得暫忍怒氣,低頭服軟,“臣失言,請皇上恕罪。”
毓秀不耐煩地擺手道,“薑相愛女心切,是人之常情,可若一味地顛倒黑白,逼迫朕姑息養奸,朕免不了要疑惑你是否能夠勝任一國宰相的職位。”
即便當初在朝堂上薑黨咄咄逼人,逼迫崔縉,毓秀也不曾說出如此重話,她如願以償地看著堂下跪著的那個人沉了臉色,望向她的目光滿是殺意。
薑壖一早已生出了除掉她的心思,興許從初元令開始,興許她與北瓊聯姻開始,又興許從她下令修改工部例則開始,從她嶄露鋒芒,讓薑壖感到危險的那一時,她已成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假孕的事雖暫且做了她的擋箭牌,卻也是一把隨時可以把她推向深淵的雙刃劍,若薑壖有一日發覺她從未懷過薑家的孩子,必認定她抱定戲耍他的心思,將她除之而後快。
對手是這麽一個陰險狡詐的老狐狸,打過巴掌,也要馬上示之以弱才好堵他的嘴。
毓秀起身走到薑壖麵前,一聲長歎,彎腰扶住他的兩隻胳膊,親自將他扶起身,“朕一時失言,薑相不要放在心上。”
二人相對時,薑壖看著毓秀故意鬆弛的腰帶,禁不住在心中冷笑。
“臣惶恐,皇上所言字字珠璣,臣罪該萬死。”
毓秀笑著放了薑壖的胳膊,轉身回到龍椅去坐,薑壖也順勢回到他之前坐著的座位。
二人各自喝了一口茶,再開口時,彼此麵上都平靜了許多。
薑壖麵上一派雲淡風輕,“皇上說的不錯,謀反之罪與欺君之罪十惡不赦,天理國法人情,皇上對崔縉抱有私心,臣也想為逆女求情,若念天理國法,三人本罪無可赦,若論人情,但憑皇上開恩。”
毓秀微微笑道,“三堂會審之後,若三法司意見不一,按理說由朕來定奪,朕想殺了誰,饒了誰,原本隻是一句話。可薑相也知道實際的情形並非如此,朕從登基以來就一直仰仗宰相府,做出的決斷也從不曾與宰相府有異。朕即便真心想偏袒崔縉與賀枚,也不能不顧及悠悠之口、眾口鑠金。”
薑壖明知毓秀話有深意,卻故意反問一句,“皇上的意思,是要宰相府出麵,為崔縉與賀枚求情?”
毓秀笑道,“求情說不上,隻望薑相在三堂會審之後勾選‘可疑’便是。”
薑壖一皺眉頭,“皇上要臣做的事,臣萬萬也做不到,林州的案子勞師動眾,朝廷花費多少人力物力才得到今天這個結果,如今崔縉與賀枚謀反證據確鑿,皇上怎可叫宰相府推翻刑部前番審斷的一切?”
“依薑相說來,朕想對那二人網開一麵,該如何行事?”
毓秀問話的時候麵色平淡,並未有半分羞慚猶豫的神色,薑壖索性也不閃爍其詞,“皇上想網開一麵,臣願助皇上一臂之力,宰相府的結案勾選不會是‘可疑’,若皇上執意不準臣勾選‘情實’,臣願退一步,勾選‘緩決’。”
毓秀冷笑道,“薑相勾選‘緩決’,是執意要定了崔縉與賀枚的性命?”
薑壖麵色陰鬱,“皇上為何一而再,再而三斷定是臣想要那二人的性命,宰相府並非三法司,最終蓋棺定論隻看三法司審決後的案卷與證據,勾選‘緩決’已徇私至極,若皇上順水推舟,便可免了崔賀兩家受牽連的三族。”
毓秀心知薑壖說的已是他的底線,她的心卻還是冷的像冰。
從一開始,她就料到除非奇跡出現,否則她無論如何也保不住那二人。薑壖用崔賀九族的性命換她女兒的太平,這交易從一開始就注定不公平。
彼時他屈身在她麵前的那一跪,並非示弱,隻是未雨綢繆,避免她生出魚死網破的衝動。
這一局棋從一開始,就是她處於弱勢。
毓秀長長一聲歎息,“崔縉三朝老臣,薑相真的不能饒過他們的性命?”
薑壖一臉淡然,“滔天大罪,不死何以謝天下。”
毓秀指尖攥緊手心,麵上還要保持不動聲色,“德妃的事,薑相以為該如何處置?”
薑壖本以為毓秀執意要為崔縉與賀枚求情,不料她竟放棄的如此幹淨利落。
“逆女犯下欺君大罪,罪不可赦,念她以女妃的身份入宮,進宮之後又頗受冷落,想來她所犯之罪也情有可原,皇上可削了她的爵位,貶為庶民,著其隱姓埋名,終其一生不得入朝為臣。”
毓秀失聲冷笑,“德妃□□宮廷,私懷身孕,隻逐出宮中,貶為庶民就可了結?”
薑壖頓了一頓,麵上無一絲波瀾,“對外大可聲稱德妃染了疾病,臣會將人接出宮外,過個把月,德妃或因病去世,如此一來,既保存了皇家顏麵,又替皇上出了一口氣。”
毓秀失聲冷笑,“對薑相來說,一個貴族女人失去榮華富貴就是最重的懲罰。也罷,朕對德妃本無情,放她歸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太妃生辰在即,朕預備在禦花園擺千菊宴為太妃慶生。德妃疾病的事,就留到千菊宴之後實行。”
薑壖得償所願,顏色也緩和許多,“臣自會在千菊宴上為崔縉與賀枚求情,請皇上放心。”
毓秀笑道,“有勞薑相。”
二人說了句冠冕堂皇的話,薑壖便起身告退,毓秀並沒有親自相送,隻吩咐侍從將人送出殿外。
人走之後,毓秀看了幾頁奏章,心情越發煩躁,就招呼周贇來問,“你叫禦膳房準備材料,做一盤桃花糕?”
周贇領了旨,才出殿門,正遇上薑鬱帶著人往勤政殿來。
周贇為薑鬱讓開路,一旁行禮,薑鬱走了過去,半途卻有停住腳步,將周贇叫到跟前,“皇上吩咐你做什麽?”
周贇雖不情願,又不得不據實以答,“皇上想吃桃花糕,吩咐下士到禦膳房。”
薑鬱一皺眉頭,冷笑道,“此時正是午膳時分,先不必為皇上預備點心,晌午過後,你再過去。”
周贇謹記毓秀之前說過的話,不想與薑鬱碰硬,咬牙接旨,跟在他後麵一同回了勤政殿。
毓秀見周贇去而複返,心裏已經猜到幾分,麵上卻不動聲色,迎上他一同去內殿。
侍從們擺了午膳,二人有說有笑地用膳,席間無人提及桃花糕,全當沒有這回事。
用罷午膳,侍從們上了茶,毓秀與薑鬱分坐兩邊,懶懶靠在軟塌上,各自拿一本奏折去看,待到落朱批時,毓秀便將折子遞給薑鬱,簡述幾句,讓他自己去批。
薑鬱靠不成,隻得板板正正坐在桌前幫毓秀批奏折,批了幾封,卻見她手裏已換了一本書,看的津津有味。
薑鬱笑著搖搖頭,沒有打擾毓秀,低頭又批了幾封奏折,再看她時,原本握在她手裏的書卻蓋在了她臉上,整個人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薑鬱起身將毓秀臉上的書拿到一邊,望著她淡然恬靜的睡顏,輕輕歎了一口氣。
薑鬱批完奏折,毓秀還沒有醒,他幹脆躺到她身邊,靜靜看她的臉。
中途毓秀翻了幾個身,動作很小,臉上的表情也沒有什麽變化,與她最煎熬的幾個月裏的表現相比大有好轉。
薑鬱心中卻多了許多莫名的滋味,原來除去一個死人,她還有一個活人可以依靠,他從不敢低估華硯在毓秀心中的地位,卻似乎算錯了她與陶菁感情的深厚程度。
在不能確定陶菁的立場之前,留他在宮中並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他怕的不是毓秀對陶菁動心,而是陶菁對毓秀動情。
這份動情足以改變整盤棋局的形式,以至於傾毀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