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9.15晉江獨發
一整個早朝, 薑壖都緊緊盯著毓秀, 滿腹心事, 一臉陰鬱。
毓秀猜到薑壖有話要說,他要說的話, 十有七八與舒嫻的事有關。
果然下了早朝,薑壖就奏請單獨麵聖。
毓秀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似有憂色的程棉與遲朗,起身走到堂下對薑壖道,“若薑相欲對朕稟報的是三堂會審的事, 不如請三法司長一同去勤政殿。”
薑壖淩然睥睨程棉遲朗,又看了一眼遠遠站在一旁觀望的關凜,麵色沉然地對毓秀道,“臣要說的事事關重大, 隻能與皇上一人訴說,請皇上恩準。”
毓秀笑著點點頭,安撫薑壖道,“薑相如此說,你且先隨侍從往勤政殿去,朕與程愛卿與遲愛卿說幾句話,隨後就來。”
薑壖躬身應是,別有深意地看了程棉與遲朗一眼, 轉身出殿。
眾臣陸續退出殿外, 待殿中隻剩毓秀與程遲二人, 她才輕聲說一句, “一審的結果不出我所料, 都察院勾選‘情實’,刑部勾選‘緩決’,隻有大理寺判決‘可疑’,三司各執一詞,宰相府給出的斷決也是‘情實’,最終歸到朕這裏,朕猶豫著是否要在二審時親自到公堂聽審。”
程棉拜道,“大理寺在林州找到的證據,不足以駁斥刑部的判決,幕後之人的布置太過滴水不漏,臣無能……”
毓秀揮手打斷程棉的話,“紀詩與梅四先生還在林州,案情是否會有轉機也未可知。當下的重中之重,是要摸清南宮家那一支暗衛的底細,不管是明裏爭鬥,還是暗中殲滅,朕都不希望他們多活一日。”
遲朗原本有話要說,但見毓秀眼中盡是殺意,一時語塞,也不敢隨意開口。
毓秀自知自己在無意之中泄露淩厲,就對著二人訕笑道,“薑壖要同我說的話,必與三堂會審有關,你們且不必憂心,先回府等我的消息。”
二人自然不會說一個不字,雙雙對毓秀行一個拜禮,目送她出殿。
毓秀上了轎,腦子一片清明,她此刻的心緒雖然平靜,手心卻還是攥出了汗。
馬上要發生的事,她已經猜到了,一場博弈之後,誰能得償所願,隻看她是否能據理力爭,隨機應變了。
轎子到勤政殿前,周贇與梁岱扶毓秀下轎,上階的時候,毓秀踩到衣衫下擺,踉蹌一腳,幸得周贇眼疾手快扶住她。
毓秀扭頭一看,周贇與梁岱都是一臉驚惶,周贇臉色慘白,說話也有點結巴,“皇上……小心龍體……”
毓秀扶住周贇的胳膊,對他點頭一笑,“朕無礙,你們扶我上去就是了。”
周贇與梁岱將毓秀扶上階,護送她進門之後才放開手。
薑壖已等在偏殿,卻並未落座,隻垂手站在堂中,見毓秀進門,就躬身對其行禮,等她坐上高位,說一句“免禮”,他才直起身子。
薑壖從前雖不虧禮數,卻從未有像今日這般恭敬謙卑,毓秀在心中冷笑,麵上卻隻有暖笑,吩咐賜座並傳侍從上茶。
薑壖倒也不再虛謙,在右下首的座位上坐了,慢飲了兩口茶,待毓秀屏退殿中的侍從,他才開口說正題。
“一審的結果,三司意見不一,請皇上定奪,敢問皇上心中可有一個結論?”
毓秀吹了吹杯中熱茶,輕輕抿了一口之後才開口笑道,“都察院勾選情實,刑部勾選緩決,大理寺勾選可疑,朕想知道,宰相府看過各部陳述之後,為何勾選的也是情實?”
薑壖一本正色,“正因為臣看了三司結案卷,才提議情實。當初林州布政司查明審決,遞交三司的結案卷並無疑點,勾選情實;三司會審臣也在堂上聽審,都察院與刑部前往林州查案的官員已將情況說明,賀枚一任巡撫,不曾用重刑,他雖不曾畫押認罪,奈何證據確鑿,他狡辯不得。大理寺前往林州查案的少卿雖提出異議,但僅憑他一司之言,查出的又是充滿疑點的反證,實在讓人難以信服,臣權衡之下,便勾選了情實,當然最終還要請皇上定奪。”
毓秀聽薑鬱如此說,便也不和他拐彎抹角,“朕想保住崔縉與賀枚的一點顏麵,若朕勾選可疑,可叫林州采證再審,若朕兩審皆勾緩決,便可以證據不足,法外施恩,減免崔縉與賀枚的罪責。”
薑壖冷笑道,“謀害欽差以某犯罪論處,於情於理,皇上都保不住崔縉與賀枚二人。皇上宅心仁厚,若想法外開恩,至多免了那兩個罪人誅九族的罪名,臣會在朝上為其求情,改誅三族。”
毓秀見薑壖態度堅決,心裏已經涼了八分,他果然要定了崔縉與賀枚的性命。即便他今日是來與她談條件,依舊抱著壓製她的心思,咄咄逼人。
毓秀心知與薑壖針鋒相對占不到便宜,不如以退為進,“三堂會審的事,朕會依照薑相與三法司的結案細細斟酌。薑相若沒有別的事,就請先回府歇息。”
薑壖愣了一愣,皺著眉頭一言不發。他本以為毓秀會據理力爭,不肯輕易放棄,誰知她竟這麽輕易就鬆口,難道她真不在乎崔縉與賀枚的罪名,還是料定掙紮無益,自暴自棄。
毓秀見薑壖不說話,猜他滿心疑惑,卻故意裝作不明所以不點破,“薑相還有話要說?”
薑壖站起身走到堂中,似笑非似地對毓秀拜道,“臣的確還有一事要與皇上稟報,卻不知如何啟齒。”
毓秀輕笑道,“薑相但說無妨。”
薑壖不放過毓秀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故意拖延半晌才開口,“皇上已經知道臣要說什麽,何苦還要為難臣。”
毓秀皺眉笑道,“薑相不說,朕怎麽會知道你要說什麽。”
薑壖心中不悅,麵上卻還保持謙恭,“臣想為小女求情。”
話說到這個地步,毓秀大可順勢羞辱薑壖,故作懵懂問他女兒是誰,求的又是什麽情。
可她要爭奪的,不是一時意氣,即便嘴上占了便宜,也落得個因小失大的結果。
毓秀輕咳一聲道,“薑相既然這麽說,朕自然也不會故弄玄虛,你今天來,是為了德妃的事?”
薑壖聽到“德妃”二字,微微變了臉色,低了頭,不緊不慢地跪在地上,對毓秀拜道,“臣教女無方,罪該萬死,如今她犯下大錯,臣願拚死為她求情,請皇上看在她年少無知的份上,饒了她的罪過。”
饒了她的罪過?
不止饒了她的死罪,竟要饒了她的罪過?
薑壖如此獅子大開口,倒是毓秀始料未及的。
“朕是聽錯了,還是錯意了,薑相是說德妃是你愛女?”
薑壖抬頭看了毓秀一眼,一臉的麵無表情,“這事雖不是驚天的秘密,朝中卻鮮少有人知曉,臣也從不曾刻意隱瞞,皇上興許聽說過這種傳聞。”
毓秀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於朕來說,傳聞從來都是隻是傳聞,除非薑相親口承認,朕萬萬不會相信。你為女兒求情是人之常情,隻是天理國法人情,人情排在最末,一國之中,誰也不能徇私枉法,單憑自己的心意做事,朕不能違背天理國法,薑相也不能違背天理國法。”
薑壖拜道,“女妃進宮,本就不和天理國法人情,舒嫻進宮之後,得不到皇上垂青,積鬱在胸,一朝行差踏錯。歸根結底,都是伯爵好高騖遠,貪慕虛榮的結果。父母之過,怎可連累子女受苦,臣懇請皇上網開一麵。”
毓秀冷冷笑道,“薑相既知女妃入宮不和天理國法人情,為何當初不力行勸止,反而作壁上觀,不發一言。不管舒嫻初衷如何,她既進了宮,就要嚴守宮中的規矩,若後宮諸人因為朕的偶爾冷落就行差踏錯,與人暗度陳倉,天下豈不大亂了。”
薑壖何嚐不知他巧言令色,詭辯無理,可若就事論事,他便沒有半點求情的立場。
一局成敗在此一舉,低頭服軟雖不是他所願,可若是熬過這一節,自此便再無阻礙。
“請皇上開恩。”
毓秀哭笑不得,半晌才扶著額頭開口道,“薑相要我為德妃破例,卻要對三朝重臣鐵麵無私,你將朕至於如此尷尬不能的境地,於心何忍。”
一言完了,她已拋出自己的籌碼,隻等薑壖如何回應。
薑壖眼中有什麽一閃而過,又被他一貫的沉靜淡然遮掩了,“臣鬥膽一問,皇上要如何處置德妃?”
毓秀淡然笑道,“□□宮廷,按律當行腰斬之刑,念在伯爵與薑相的麵上,朕願網開一麵,破例將德妃罪減一等。”
薑壖冷笑道,“罪減一等也是斬首之刑,皇上當真如此狠心?”
毓秀麵色淩然,“若按舊例,德妃在行斬首之刑之前,要先取了腹中胎兒,念在德妃多年守靈,也免了吧。”
薑壖咬牙怒道,“說來說去,皇上是要定了舒嫻和她腹中孩兒的性命?”
毓秀迎上薑壖的目光,反問一句,“薑相是要定了崔公與賀枚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