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6.27晉江獨發
薑鬱見毓秀執意要他一同前往, 也不好再推辭。
舒景跟在兩人身後,心中自有想法。
待到儲秀宮, 舒嫻接到通報迎出殿外, 但見毓秀與薑鬱舉止親密, 心下惱怒,麵上卻不動聲色,隻躬身拜道, “皇上萬福金安。”
毓秀見舒嫻隻對自己行禮,卻對薑鬱視而不見,猜她在暗自吃醋, 想了想,就笑著放了薑鬱的手。
薑鬱原本就有些忌諱,如今見毓秀忌諱, 他便更忌諱,才想著伸手撈回毓秀的手,卻被她不著痕跡地躲過了。
毓秀上前一步,對舒嫻笑道,“敬嫻免禮。今日早朝罷朕留伯爵在勤政殿議事,議事之後她要來看你,朕便同她一起來了。”
舒嫻走過去挽住舒景的胳膊,虛虛看了薑鬱一眼, “皇後怎麽一同來了?”
毓秀聽她語氣似有酸意, 就笑著說一句, “朕與伯爵來儲秀宮的路上恰巧遇到伯良, 就請他一起來了。你們本是舊識,說話親近一點。”
薑鬱與舒嫻聽了這話,臉色都是一變,反倒是舒景一臉玩味。
毓秀將薑鬱與舒嫻的尷尬看在眼裏,麵上卻不動聲色。
舒嫻為解難堪,就似笑非笑地說一句,“難得皇上駕臨儲秀宮,卻是看在母親的麵上,臣進宮這些日子,一直想與皇上多親近,隻因皇上國事繁忙,你不來,臣也不好貿然前去打擾。”
毓秀看了看舒景與薑鬱,輕輕一聲歎息道,“敬嫻進宮這些日子,朕不是刻意要冷落你。之前發生的事你也知道,朕每日心情煩悶,暴躁非常,伯良一人也忍受我不得,我哪裏還敢往後宮來。”
舒景笑著點點頭,薑鬱卻不敢苟同,“皇上為惜墨的事心緒煩悶,臣都看在眼裏,卻沒有一絲一毫忍受不得,隻恨想為皇上分憂而不能,有心代你受苦而不得。”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中隻有毓秀,一臉心痛的表情也不像是裝出來給人看的。
舒嫻看在眼裏,滿心不是滋味,甚至於還有些懊惱。她當初隻以為華硯的死會對毓秀造成沉重的打擊,說不定還會讓她一蹶不振,卻沒想到這件事竟成了毓秀與薑鬱緩和關係的契機。毓秀這些日子非薑鬱不見,二人日日黏在一起,外人隻看到帝後恩愛,形影不離。
薑鬱對她的態度也讓她大為惱火。自從她進宮之後,他從來都對她敬而遠之,不肯親近。
兩人同處一宮,見麵說話的時機卻比從前她在宮外的時候還要寥寥。他對待她的態度,也止乎於禮,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逾距。
起初她還以為他是畏懼流言蜚語也好,為了掩人耳目,時間一長,她卻免不得懷疑他是在介意毓秀的想法。
有些念頭一旦開了口,之後便如濤濤洪流,無休無止。漸漸的,舒嫻便鑽進一個牛角尖,她甚至開始懷疑,華硯的死,最大的獲益者卻是薑鬱。雖然不是他親自動手,他卻除掉了一個眼中釘,又得到了與那個求而不得的人時時親近的機會,說不定還借機拿到了她的信任和依賴。一箭三雕,何其樂哉。
疑惑歸疑惑,除非事實擺在眼前,或薑鬱親口承認,她還是不願相信他看似坐收漁翁之利的種種都是源於他千方百計想得到那個人的心。
她可以容忍他對毓秀虛與委蛇,人前恩愛,她甚至也可以不介意他與那個女人真的有肌膚之親,她卻不能不介意他是真的喜歡她的人。
薑鬱在她眼裏是一個太過特別的存在,他的身世,他的過往,他的怨恨委屈,她都曾看在眼裏。他從小經曆的一切,有很多是她陪著他一同經曆過來的,他之所以會是今天這麽一個冰山雪冷,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性情,當中的因果緣由,她也都知道。薑鬱不是一個會輕易對人敞開心扉的人,他也不會隨便信任一個人,更不要說喜歡上一個人。
薑鬱人如堅冰,可舒嫻一直以為他的喜歡會是堅冰之下的火焰,真到濃烈時,可以燒毀一切。從前他與她兩情相悅時,她自以為得到了他,卻時時惴惴不安,她原來並不知道她莫名不安的緣由在哪裏,如今卻知道了。
薑鬱即便曾對她動心,可對她的用心也比不上為小皇帝用心的萬一。
若是沒有機關算盡,把愛的人當對手傾力相搏,又怎麽算上濃烈的可以燒毀一切的感情。
毓秀見舒嫻皺著眉頭望著她發呆,就笑著說一句,“靜嫻在想什麽,怎麽愣住了?”
舒嫻訕訕笑道,“臣見皇上與皇後恩愛非常,有感而發罷了,若皇上能把對皇後的用心,分給臣等一點,臣等也就心滿意足了。”
話說的冠冕堂皇,又似一語雙關,毓秀看了看舒嫻,又看了看薑鬱,但笑不語,隻輕輕點了點頭,與薑鬱並肩走進殿中,坐上上位。
薑鬱等按位分落座,四人喝了茶,隨意寒暄幾句。
從一開始,薑鬱就十分小心地注意毓秀的臉色,生怕言語之間她神情有變,因為什麽話誤解他與舒嫻的關係,半晌見她麵色如常,一派淡然,才漸漸放下心來。
茶喝一半,舒景對舒嫻使個眼色,舒嫻猶豫了一下,還是直言問一句,“聽聞棋妃殿下病了,不知臣等能否去探望?”
毓秀原本麵帶微笑,聽罷這一句,臉上的笑容就收斂了,一邊低頭喝了一口茶,沉聲問一句,“靜嫻是從何人處聽說思齊病了?”
舒嫻蹙眉與舒景交換一個眼色,敷衍笑道,“一早起聽到宮人在竊竊私語,說太醫院幾個頂尖的禦醫在永喜宮忙了一整夜。”
薑鬱聞言,不自覺的皺起眉頭,猶豫著要不要開口為毓秀解圍。
毓秀看了一眼薑鬱,對舒嫻笑道,“宮裏從來不許私傳消息,是誰在竊竊私語?”
舒嫻挑眉巧笑,望向殿中服侍的宮人,見眾人紛紛把頭低了,便嗬嗬笑著說一句,“臣也隻是聽到一些私語,並不知話是誰說的。宮中私傳消息的確不和規矩,臣日後一定對他們嚴加管教,就請皇上饒過他們這一次。”
毓秀聽這一句,麵上又現出笑意,擺手道,“是誰說的都不知道,朕想不饒他們也不行。儲秀宮如今歸靜嫻掌管,靜嫻萬萬不要對底下的人太鬆懈了。”
舒嫻見毓秀顧左右而言他,不提洛琦的事,她笑著應聲之後,便又不依不饒地再問一句,“宮人私傳消息雖然不對,他們說的可是實情?”
毓秀幾不可聞地歎一口氣,正欲開口,薑鬱就搶在她之前笑道,“思齊身子不適,皇上一早就下旨合宮不許打擾,不如等過些日子他好一些,德妃再去探望。”
身子不適?
真是把人當瞎子聾子傻子戲耍的話。
明明就是敷衍人的說辭,因為這話是薑鬱說的,反倒更讓她生氣。
舒嫻皺著眉頭看了薑鬱半晌,咬牙不說話了。
舒景從頭到尾冷眼旁觀,舒嫻的不快她也看在眼裏。
這丫頭與其父是一樣的秉性,自命不凡,一生都逃不出可憐的偏執與獨占欲。
成為這種人的心上人,雖有占不盡的好處,卻也是很累心的一件事,必定要花費心血周旋維護。而能被她喜歡的人,也可以利用她的喜歡,達到他想達到的目的。
這些年來,舒景就是摸透了薑壖的脾氣,才可以一直用若即若離的態度,吊他的胃口,壓著他不要輕舉妄動。她也是憑借那個人對她消除不去的執念,才勉強與他抗衡了這些年。
若是真刀真槍地比拚,舒家恐怕早已被薑家吞並,虧得薑壖對舒嫻這個他認定的私生女有比親生兒子還多幾分的喜愛,才不至於在爭奪權力占據上風的最初,就將舒家趕盡殺絕。
舒景一直以為她與薑壖之間微弱的平衡還會維持幾年,沒想到毓秀上位之後幾個不可忽視的大動作攪亂了舒家與薑家兩家的計劃,不止影響了皇權與相權的製衡,也破壞了舒家與薑壖原本的脆弱關係。
薑壖會掀翻棋盤,刺殺華硯,對付崔縉賀枚,看似是針對皇位還未坐穩,就企圖奪權的小皇帝。可在這一步暗棋之外,是否還有更深一步的暗棋,就是他明裏震懾小皇帝,暗裏卻是以皇位為要挾,借小皇帝的手對付舒家。
當然,一切興許隻是她庸人自擾,多心而已。在事態還未明朗之前,她並沒有處於劣勢,不該驚惶失措,貿然行動,該靜觀其變,隨即應對才是。
舒景低頭整理袖口,再抬頭時,也是一臉笑意,“皇上吩咐擺午膳可好?”
毓秀愣了一愣,看一眼薑鬱舒嫻,笑著應一聲是。
舒嫻起身吩咐宮人傳膳,四人分主次入席,吃了半晌,也隻是品評膳食口味。
舒嫻見薑鬱頻頻為毓秀夾菜,分不清他是刻意而為之,還是真情流露,隻把眼轉向別處,當作看不見。
舒景見舒嫻不發一言,對她使眼色,她也視而不見,隻好自己笑著說一句,“前幾日臣見皇上頭上還隻有零星幾根銀絲,怎麽才過了幾日,白發就多了這麽多?”
毓秀訕笑一聲,麵生赧色,搖頭不語。
舒嫻挑眉看了看薑鬱,笑中似有嘲諷,“想必是畫儐殿下要回到京城,皇上懷念故人,哀痛憂思。”
她說這話本想刺一刺毓秀,卻未能如願在毓秀臉上看到哀愁傷懷的表情,相反,她兩頰似乎有因愧疚羞怯生出的潮紅。
正疑惑間,薑鬱在一旁道,“皇上這些日子多生了許多白發,我也十分憂心,便叫太醫來瞧一瞧。皇上哀痛憂思固然是一個緣由,更多的卻是為一件喜事。”
舒景與舒嫻麵麵相覷,皆不知薑鬱所謂的喜從何來。
毓秀望向薑鬱,目光如水,脈脈含情。
薑鬱心下一動,一時竟分不清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一邊攥緊拳頭,半晌才訕笑著說一句,“皇上之前明明囑咐我不要透露消息,是我失言了。”
他越是閃爍其詞,舒景與舒嫻越是好奇,二人細細打量毓秀與薑鬱的表情,不多久心中就都有了一個猜測。
舒嫻嘴唇抖了抖,試探著問一句,“皇後是說,皇上有喜了?”
薑鬱笑著搖了搖頭,毓秀也是一臉諱莫如深的模樣,嘴角卻不自覺地勾了勾。
舒景心中吃驚,一雙眉頭也皺緊了,“皇上當真有喜?可找禦醫診實?”
毓秀喝一口湯,擺手敷衍道,“時日尚短,禦醫也不敢十分確定,恐怕要再等上個把月……”
舒景忙追問一句,“莫非是禦醫摸出皇上的喜脈,隻因脈象不顯,才不敢把話說實?”
毓秀不點頭不搖頭,隻笑著喝湯不作回應。
這一番以退為進的表現,在人眼裏,到真有幾分懷有身孕,又羞於承認的意味。
舒嫻緊緊盯著薑鬱,薑鬱眉眼之間皆有喜色,原本冷若寒冰的藍眸也燃上了幾分溫度,嘴邊的笑意更是怎麽掩藏也掩藏不住。
舒嫻暗下已斷定七八分,一顆心當場沉入穀底。
莫非明哲秀真的懷有身孕?
她原本以為自己不在乎薑鬱與別的女人有肌膚之親,明明在他與明哲秀大婚的最初,她還曾勸撫他依照薑壖的吩咐,盡早讓那個女人懷上薑家的子嗣。
可如今,這事終於變成現實,她的心怎麽會這麽痛。
原本她看做無所謂的那個擁有明哲家與薑家血統的未出生的孩子,那個隻為政治與權力的立場才存在的皇嗣,竟像一把尖刀插到她心裏。
舒嫻想了又想,似乎有一點想明白了,插到她心裏的,並不是明哲秀懷有薑鬱骨肉這件事本身,而是明哲秀與薑鬱對這個孩子的態度。
薑鬱看向明哲秀的目光太深情也太溫柔了,那飽含期盼的神情,顯然不止是她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