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19晉江獨發
毓秀見淩音麵色赧然, 就收斂笑意,一邊小心幫他整理玉佩,一邊若無其事地說一句,“若淩相阻攔你父親前往林州, 還請悅聲小心規勸,有他親率修羅堂眾人協助大理寺查案,我心裏才會安定一點。”
淩音心裏不是沒有猶豫,畢竟之前他父母就是因此爭執不下。毓秀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他父親這一趟怕是勢在必行了。
“臣不能出外為皇上分憂, 罪該萬死。”
“你留在京中也是為我分憂,淩相在明中追查, 修羅堂在暗中追查, 梅四先生在林州追查,悅聲務必要在最短的時間裏將南宮家的暗軍底細摸的一清二楚。”
淩音一皺眉頭, “若薑壖故技重施,派人伏擊大理寺去往林州的眾人, 我們要如何應對?”
毓秀失聲冷笑, “上一次被他們僥幸得手, 是我不想暴露惜墨去邊關的行程。這一次我會吩咐沿途各州布政司, 派官軍保護大理寺少卿一行,中途若有一人有閃失, 負責保護的各地官員一律革職查辦。”
淩音聞言, 默然不語, 隻輕輕點了點頭。
毓秀明知他擔心父親的安危, 卻還是硬下心腸沒有安撫他,“如果沒有別的事,悅聲且回宮歇息,小心養傷,出外查探要多加留心,萬萬不可露出馬腳。”
淩音心中縱有千言萬語,一對上毓秀的目光,便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臣告退。”
毓秀親自送淩音出門,人一下階,周贇便走上前來小聲問一句,“皇上,時辰不早了,要不要吩咐擺午膳?”
毓秀擺擺手,“朕不餓,先換衣。”
周贇心裏覺得不妥,又不敢違逆毓秀,隻得在內殿先伺候她洗臉換衣,悄悄叫人預備了幾樣糕點。
毓秀看著四碟點心,半點食欲也無,連伸手都懶得。
周贇幾個想在旁邊勸毓秀多少吃一點,又怕貿然開口會打斷她的思緒。
不到一個時辰,毓秀已批完大半奏折,正扶著額頭休息,周贇就進殿稟報一句,“殿下為皇上送來點心,皇上要吃嗎?”
毓秀隻當是陶菁送桃花糕,心念一動,就準他通傳。
誰知進門的竟是洛琦。
洛琦手裏捧著的的確是一盤桃花糕。
人都進來了,毓秀怎麽好再趕他出去,隻能整理心情與他寒暄。
洛琦屏退殿中服侍的侍從,跪地對毓秀行大禮,“是臣叫侍從稟報的時候刻意模糊了措辭,請皇上恕罪。”
毓秀訕笑著回一句不礙事,“這桃花糕是思齊宮裏做的,還是……”
洛琦見毓秀欲言又止,忙接話答一句,“是笑染宮裏做的,臣拿來借花獻佛。”
毓秀笑著點點頭,叫洛琦平身伺候她淨手,拿了一塊點心慢慢吃。
“思齊想見我,人來就是了,就算你不拿點心,我也不會不見你。”
洛琦微微笑道,“這兩日之中,皇上心中一定有許多猜想,臣是怕皇上對臣心生嫌隙,不願見臣,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毓秀似笑非地看著洛琦,反將一軍,“思齊以為朕會有什麽猜測,又為什麽要對你心生嫌隙?”
洛琦被毓秀一雙眼緊緊盯著,麵上卻並無退卻,依舊一臉坦然,“臣花了兩日重新布好殘局,皇上若還信任臣如初,便不枉費臣一番辛苦。”
毓秀淡淡笑道,“自從惜墨遇刺的消息傳回京城,朕就一直在想,究竟是棋盤掀了,思齊不得不重整殘局,還是你這局中原本就有掀了棋盤,整理殘局這一步棋?”
洛琦一早就猜到毓秀會問他這一句話,他也一早就在心裏做了決定,不管她如何旁敲側擊,他隻咬緊牙關不認就是了。
“臣當初未能思慮周全,是臣的過失,不管皇上不管如何加罪於臣,臣都沒有怨言。”
他說話的時候雖然沒有低著頭,可亮給毓秀的卻是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沒有人能從一個頂尖棋手的顰笑間找出紕漏,他的一雙銀眸就如同他的心,麵上平靜無一絲波瀾,內裏卻暗潮洶湧,布滿機關。
毓秀失了華硯,也一同失了人性中的善。以退為進地逼迫梅四先生去林州,真真假假地試探洛琦是否布局深沉,都是她之前想做卻不會做的。
華硯的離去帶走了她一貫秉持的君子底線,沒有了華硯,她又何必在乎用什麽方法下這局棋。
“惜墨回京之前,孰是孰非,都可暫且不提。思齊今日來見我,想必是要說布局的事,你且說來聽聽。”
洛琦親自為毓秀倒一杯茶,“皇上今日早朝,可有令大理寺派人去林州?”
毓秀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是,洛琦麵上已微微有了笑意,“皇上可有吩咐梅四先生統領修羅使親自去林州?”
毓秀複又點頭應是,“悅聲才來見朕時,朕已吩咐他請梅四先生走一趟了。”
洛琦銀眸一閃,慢慢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華硯遇刺的時候人還沒到邊關,不曾與守軍見麵,若要另派人去傳遞消息,皇上以為誰是最適合的人選?”
毓秀低頭飲一口茶,掩藏冷笑,“思齊心中若已有了認定的人選,不妨直說。”
洛琦輕聲道,“當初皇上派華硯擔任欽差,也是因為他是神威將軍愛子,不如由神威將軍親自去邊關如何?”
在洛琦開口之前,毓秀已經料到他要提議的人是華笙,可她還是想親口聽他說。
她想看看當他親口說出華笙的那一刻,眼中會不會有波瀾,麵上會不會有愧疚。
洛琦的表現多少讓她失望了,他語調平平,表情也平淡的近乎木訥。
若非十幾年的修煉,也做不到如此無動於衷。
自從洛琦成為毓秀的布局人,九宮侯便把全幅心思都花在調*教他身上。言者無心,謀者無情,在經曆華硯遇刺的事之前,毓秀從不曾真的理解這句話。
她也不曾真的看清洛琦。
一個不光把匕首對著敵人,也會在一些時候刺傷自己人的冷血人。
“神威將軍痛失愛子,思齊叫我在這個時候派她去邊關,你覺得妥當嗎?”
洛琦一臉正色,“神威將軍征戰沙場多年,為人謹慎自律,絕不會公私不分,誤了皇上的差事。”
毓秀一皺眉頭,冷顏道,“思齊明知我說的不是她能不能辦成差事。”
洛琦見毓秀麵色淩然,愣了半晌才回一句,“臣說的也不隻是辦差的事,神威將軍是性情中人,想必他也想親自到華硯遇刺的地方灑酒祭奠。”
毓秀明知勞動華笙有一萬個不妥,卻沒有拒絕的立場,因為除她之外,沒有更合適派往邊關的人選。
“朕批完奏章會傳旨擺駕將軍府,親自去探望神威將軍。”
洛琦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如此一來,臣就放心了。”
毓秀見洛琦起身要走,就笑著問一句,“思齊來勤政殿隻是為這幾句話?你才說的已整理好的殘局,之後的每一步棋該如何走,何不盡數告與我知?”
洛琦搖頭輕笑,跪地對毓秀行了個別禮,“如今的局勢紛繁雜亂,須以不變應萬變,才不至再失策。臣會謹記之前的教訓,還請皇上容我些時日。”
毓秀見洛琦諱莫如深,猜他不會多說什麽,便不再多問,隻笑著擺手說一句,“既然如此,怕是要勞煩思齊多送幾次桃花糕了。”
洛琦淡然一笑,起身之後虛虛一拜,“臣不想耽誤皇上處理國事,這就退下。”
毓秀也不起身送他。洛琦人一走,她臉上的笑容就留不住了。
她對洛琦,果然還是有怨恨。
若華硯真的一去不返,她這一生恐怕都會對洛琦有怨恨。
她對他的怨恨,與對淩音的失望畢竟不同。華硯的死,淩音雖有推卸不了的責任,卻是無心之失,洛琦不同,他明知她與華硯走入了一個陷阱,卻聽之任之,刻意不作為。
經過今日的試探,毓秀越來越確定華硯的遇刺早在洛琦的預料之中,至於他會這麽做的理由,她心中也有了一個猜想。
雖然是一個狂躁的猜想,卻實在讓人毛骨悚然。
周贇等人一進門就看到毓秀伏在桌上,都以為她暈倒了,一個個嚇的麵無血色,急匆匆地衝上來扶她,“皇上可還好?”
毓秀連假笑都擠不出來,“朕隻是太累了,不礙事。你們去永樂宮請皇後來,再吩咐預備龍輦,通知禁軍全城戒嚴,朕要出宮。”
周贇愣了一愣,半晌之後忙叫人去永樂宮見薑鬱,一邊小心翼翼地對毓秀道,“皇上要擺駕出宮?”
毓秀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通知禁軍,朕要去神威將軍府,叫他們盡快準備。”
周贇一臉難色,咬牙勸一句,“皇上突然降旨,禁軍恐怕措手不及,封道戒嚴需要幾個時辰的布置。何況紀將軍人不在京中,中途有什麽閃失,如何是好。皇上不如傳召神威將軍進宮,或是等他們明日預備好了再出宮。”
毓秀不耐煩地揮揮手,“朕說今日出宮就是今日出宮。你把聖旨當兒戲,同我討價還價,誰給你的膽子?”
周贇當差這些年,從不曾受毓秀一句重話,眼下在眾人麵前受了指責,麵上難免難堪,指甲攥進手心,心裏好不難過。
毓秀也知道自己把話說重了,等侍從們領了旨意紛紛退出門,她又特別把周贇留下來。
“朕才說了你,你心裏不爽?”
周贇撲通跪到地上,頭也不敢抬,“下士不敢。”
毓秀幽幽一聲長歎,“你起來吧,不必跪著。”
周贇哪敢起身,頭磕在地上輕聲說一句,“才剛是下士逾矩,請皇上恕罪。”
毓秀起身走到周贇麵前,語氣比之前更淩厲了幾分,“你的確是逾矩了。你要時時刻刻牢記自己的身份,雖然你在我心中與眾不同,可這並不能成為你不分場合開口勸諫的理由。為侍者,聽之任之,你想規勸我做事,就不該待在後宮,而是要在前朝入仕。這兩者當中的差別,你懂嗎?”
周贇望著毓秀近在咫尺的大服下擺與鞋尖,一時心亂如麻,頭頂像被人用針紮一樣難受。
毓秀見周贇又要伏身,就彎腰扶住他的肩膀,“今日在朝上,你為了維護我,出言指責薑壖,你知不知道你的自作主張會造成什麽後果?”
周贇心中大駭,慌忙抬頭,正對上毓秀盈盈一雙金眸。
“皇上息怒,下士不該在朝堂多嘴,下士罪該萬死。”
他才說完這一句,兩個肩膀就被捏住了,哪裏還敢再跪,隻能順勢站起身。
毓秀冷笑道,“薑壖想殺我,心裏多少會有忌諱,可他對你們是不會手軟的。你最不應該做的事,就是讓他記住你。若他對你起了殺心,我沒本事回護你周全,若有一日你真的枉死,也不要指望風光大葬,我恐怕連替你討回公道都做不到。”
周贇見毓秀一臉頹然,聯想到華硯遇刺的種種,心中百味雜陳,軟軟跪地說一句,“皇上來日定能心願得償,下士的命算不了什麽,就算為皇上去死,也死得其所。”
毓秀攥著周贇肩膀的衣料,深深吸一口氣,“我要一個死人幹什麽,你活著要比你死了有用得多。你若真為我著想,就該及早收了視死如歸的心,想著怎麽平安在我身邊活下去。”
周贇咬了咬牙,喉嚨一陣酸澀,“下士在宮中,他們就算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
他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沒什麽底氣,薑壖在朝上如何逼迫毓秀,他都看在眼裏,但凡是心思清楚的人難免會懷疑他與華硯的死有脫不開的關係。
那老家夥連欽差都敢暗殺,弄死他一個微不足道的侍從,又有什麽疑慮。
毓秀轉身回榻邊落座,抬手叫周贇起身,“話須點到為止,你是聰明人,我說的你一定都能明白。你若心疼我,就得越發謹言慎行,萬萬不可留一絲縫隙,讓心懷惡意的人有機可乘。”
周贇有滿腹的話想對毓秀說,熬到最後,卻也隻是重重一叩首。
毓秀笑著點點頭,才叫他起身,殿外就傳來侍從的通報,說皇後駕到。
薑鬱一進門,就看到麵無表情的毓秀和低著頭匆匆出門的周贇。
殿門一關,他就笑著問一句,“那個侍從做了什麽事惹皇上生氣?”
毓秀搖頭輕笑,招手叫薑鬱落座,“伯良果然擅長察言觀色。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今日在朝上受了閑氣,原本就十分暴躁,他恰巧撞在我手裏,我的話就說的重了些,說起來他也很委屈。”
薑鬱笑著點點頭,一邊握住毓秀的手,“皇上是因為賀枚的明折煩躁?”
毓秀苦笑道,“除此以外還能有什麽事。宰相府與都察院聯手向我施壓,林州九個監察禦史聯名彈劾賀枚,伯良想必已經知道了。崔縉受不了他們在朝上含沙射影的擠兌,當堂辯解了幾句,急怒攻心,吐血不止。”
薑鬱收斂笑容,起身坐到毓秀身邊,“都察院果然彈劾賀枚,暗示崔尚書是刺殺欽差的幕後主使。宰相府是否已傳令遣刑部、都察院前往林州?”
毓秀點頭道,“林州的幾個監察禦史既然敢上書彈劾賀枚,真正的幕後主使在林州一定早有布置。都察院與刑部前往林州的人都聽命於宰相府,他們能查出什麽事,我現在就預料得到。”
薑鬱一皺眉頭,“皇上可派大理寺的人去林州了?”
毓秀猶豫了一下,黯然答道,“程棉在朝上叩請派大理寺的人去林州,要查的既然是刺殺欽差的謀反大案,且三法司中既然已有兩司前往,權衡利弊,我就準了他所請。”
薑鬱長舒一口氣,點頭道,“程棉對皇上忠心耿耿,他這些年主持刑律頗有政績,大理寺上下一心。能不能查出刺殺華硯的幕後主使,轉機就在大理寺。”
毓秀聽罷這一句,禁不住轉頭去看薑鬱的表情,但見他麵含笑意,一雙藍眸像鏡湖一般。
她的心不知怎的就安定了不少。
“這裏還有一半奏章,我實在不想多看一個字,勞煩伯良替我批了吧。”
薑鬱走到桌邊翻看了毓秀批剩的奏章,瞄到奏章邊放的裝桃花糕的盤子,手上的動作就是一滯。
毓秀見薑鬱發呆,就故作若無其事地走到他身邊,笑著問一句,“伯良想吃就吃,我待會要出宮,不能陪你用晚膳。”
薑鬱皺著眉頭望向毓秀,“皇上是要偷偷出宮,還是擺駕出宮?”
毓秀失聲冷笑,“除了博文伯,沒有人會逼迫我流血。我這一趟是擺駕出宮,馬上要前往神威將軍府,探望才痛失愛子的神威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