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8.29晉江獨發
下朝之後, 毓秀將程棉遲朗傳去勤政殿議事。
侍從以為她怒氣未消, 還要訓斥,殊不知毓秀將閑雜人等都屏退,躬身對二人賠禮。
程棉與遲朗雙雙跪拜, 惶惶道, “臣等何德何能。”
毓秀扶起二人, 喟然一歎, “今日之事是朕的不是,連累兩位愛卿,實屬情非得已。”
程棉與遲朗心下明了,對毓秀笑道,“臣等明白皇上的苦衷,隻求能瞞得了薑相的耳目。”
三人還沒說幾句話, 殿外就通報皇後駕到。
毓秀一皺眉頭,匆匆坐回龍椅, 程棉與遲朗對視一眼, 低頭跪到地下。
薑鬱一進門看到這種情景,以為毓秀在訓斥他兩人,正猶豫著是否要解勸, 毓秀就起身迎上他,揮手叫程棉遲朗退下。
待殿中隻有他們二人, 毓秀的表情才舒緩許多。
薑鬱卻退後一步對毓秀行大禮, “北瓊國禮之事, 臣未能及時稟報, 請皇上恕罪。”
毓秀走上前扶起薑鬱,淡然笑道,“今日在朝上,靈犀已上奏說明,她之前呈送的奏章裏並未提及北瓊所贈的千匹良駒是聘禮,隻是恭祝我登基大婚的國禮。原本隻是一件小事,是聞人離借機興風作浪,伯良不必自責。”
薑鬱訕笑道,“正如皇上所說,至於之後三皇子殿下為何改口將國禮稱為聘禮,臣實不知。”
毓秀不置可否,笑著說一句,“朕聽說伯良昨晚又咳血了?”
“臣無大礙。”
毓秀嗔笑道,“外傷是小,內傷是大,若不悉心調理,無事也會變成有事。伯良有傷在身,不宜勞苦,幫朕批閱奏折之事,我叫華硯替你幾日,你且早點回永樂宮歇息。”
薑鬱聽毓秀語氣堅決,不知她是否餘怒未消,借口奪了他的差事,未免弄巧成拙,便沒有過多辯解,訕訕謝恩告退。
毓秀自回上位,笑著目送薑鬱出門。
薑鬱下階時,遇上趕來陪毓秀吃飯的華硯,二人對麵施禮,麵上都沒有笑意。
因昨晚飲酒的緣故,毓秀特別叫禦膳房預備清淡的午膳。
華硯從一落座就笑個不停,毓秀禁不住好奇,“惜墨笑什麽?”
華硯猶豫半晌,還是實話實說,“昨日皇上去永福宮,今早宮中就傳出傳言,說皇上……”
“說我什麽?”
“說你夜幸三妃。”
毓秀一時呆愣,思量半晌又搖頭苦笑起來,“本是為掩人耳目,沒想到宮人會如此明目張膽地議論。”
華硯低頭喝一口湯,“始作俑者大約是陶菁。”
毓秀一皺眉頭,“連累你們聲名受損,是我的不是。”
華硯粲然一笑,才要說什麽,宮人卻在外通報,“工部侍郎阮悠覲見。”
毓秀看了一眼華硯,華硯笑著點點頭,離席去內殿。
毓秀吩咐撤了午膳,坐回上位召見阮悠。
阮悠躬身進殿,一見毓秀就行了大拜禮,毓秀見她態度比從前還要恭謹,心中已有猜想,忙溫言叫她起身。
與神威將軍的英姿神武不同,阮悠精明強幹,不苟言笑,在女官裏也是少有的傲岸不群。
毓秀越了知阮悠的過往事跡,對她就越是喜歡,近來在朝上,不覺中看她的次數也有增無減,如今她對麵而立,她心中的歡喜更是掩飾不住,開口也盡是笑意,“不知阮愛卿表字?”
阮悠見毓秀滿麵春風,一時怔忡,半晌才答一句,“臣表字子烈。”
毓秀點點頭,並不急著與她表字相稱,“阮卿之前呈送的關於獻帝帝陵修繕的奏折,朕看過了,你之後呈送謝恩奏折,朕也很滿意。你的心意,朕都明白,禁軍之事,無論之後結果如何,還望阮卿一如既往,直言進諫。”
阮悠受寵若驚,跪地再拜,毓秀笑著叫她平身,“朕有一個禦前行走,代我遊曆查探的欽差,阮卿可知是誰?”
阮悠躬身答一句,“是華硯華殿下。”
毓秀點頭道,“不錯。因為身份的緣故,朕不能時時出宮,就常叫惜墨替我出外查看。朕為監國之時,他曾說過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這件事困擾朕許久,今日阮卿既然來謝恩,朕便順勢請教你。”
阮悠謹慎回一句,“臣萬不敢當。但凡皇上所問,臣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毓秀微微一笑,“工部的都水清吏司每年從國庫拿了大量的銀錢歲修金堤,除去上報的物料開銷,都是人力上的花費,阮卿可知情?”
阮悠心裏已經猜到毓秀要說什麽,臉上的表情也越發凝重,“臣知曉。”
毓秀麵上不動聲色,“惜墨每年穿淘時節都會親去金堤,詢問淘淤河道的勞工,他們每每擔憂能否在春耕前修完江堰。”
阮悠垂目道,“歲修在冬春農閑時,人手足夠的話不會耽誤春耕。”
毓秀冷笑道,“朕疑惑的也是這個,若修堤穿淘的人手足夠,怎麽會誤了春耕。之後惜墨幾番打探才知,原來被工部安排歲修的工匠都是服徭役的百姓,其中並無募役,也無助役。”
阮悠默然不語。
毓秀見阮悠一派安然,並無慚色,心中已有判斷,笑著叫人幫阮悠賜座賞茶,再將服侍的宮人屏退,“既然在金堤勞作修繕的都是服徭役的百姓,那工部支出募役與助役的銀子都花到哪裏去了?”
毓秀見阮悠凝眉不語,就笑著再說一句,“修堤趕在農閑時節,百姓們雖心有不滿,倒還不至於怨聲載道。然而一些富戶用銀錢抵繳徭役,單憑徭役征召來的沿河百姓,歲修的人手是遠遠不足的,朕說的可對?”
阮悠抬頭看了一眼毓秀,緩緩答一句,“現狀的確如此。”
毓秀冷笑道,“都水清吏司每年要了那麽多錢修繕金堤,修堤的人手卻年年不足,隻靠貧苦的百姓加時勞作,才勉強完成穿淘。好在時至今日還沒出現什麽狀況,可長此以往,勞工力苦,工程怠慢,誤了堤壩修繕或河道挖深,江水泛濫水患成災,如何是好?”
阮悠咬牙歎道,“皇上所言極是,臣每每擔憂的也是這個。”
毓秀點頭笑道,“朕聽說歲修之事原是阮卿掌管,可就在紀尚書病逝的第二年,這差事就不歸屬於你了。”
“是。”
“工部掌管土木興建,器物利用,渠堰疏降,陵寢修繕,層級主事官員,中飽私囊的大有人在,若隻是邊邊角角的小利,朕本不想追究,可現如今無論是屯田,土木,水利,鑄幣,兵器,陵寢,都是一團汙穢,一部上下貪墨成風,工匠消極怠工,若再不從嚴整治,大廈將傾。”
阮悠聞言,好一陣悲從中來,眼中也盡失哀色,“皇上聖明。”
毓秀笑道,“聖明二字,朕是擔不起的,今日同阮卿說這一席話,朕已把皇家的興衰榮辱交到你手裏,個中厲害,你可知曉?”
阮悠跪地拜道,“皇上言已至此,臣也無需旁支左繞,之前曾有暗衛偷偷潛入臣的府邸,查看臣的身家財產,往來書信,起居喜好,可是皇上派的人?”
毓秀點頭笑道,“阮卿不必多禮,請落座說話。派人去查你底細的人的確是朕,工部無可用之人,朕也不敢單憑兩封奏折就輕信你,是有人以身家性命為阮卿作保,朕才決定冒險一次。”
阮悠惶惶起身,“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信任。”
毓秀笑道,“紀尚書在任時,阮卿是工部頂梁之臣,如今手無實權,想來也十分委屈。”
阮悠歎道,“紀老病逝後,臣明裏升官,實遭架空,一部事務,大多已交接他人,能做的十分有限。”
毓秀笑道,“好在阮卿這些年懂得圓滑處世,雖不曾同流合汙,卻保全了自己,中間辛苦不必說,朕明白你的艱難。”
阮悠一陣心酸,字字鏗鏘,“皇上若有心整頓工部,臣願助皇上一臂之力。”
毓秀笑著擺擺手,“此事需從長計議,非朝夕謀劃。阮卿先把這些年搜集的證據整理呈交,之後如何動作,再細細商量。”
阮悠再謝皇恩,領旨退下。
毓秀坐在龍椅上半晌不動,華硯從內殿開門走出來,笑著對她說一句,“皇上難得兵行險著。”
毓秀苦笑道,“這是我第一次把看不清楚顏色的棋子放入局中,心中著實忐忑。”
華硯與毓秀相視一笑,二人心有靈犀,自不必多說一個字。
毓秀將宮人傳回殿中,周贇手裏捧著食盒,一路送到禦前,“皇上午膳用的匆忙,下士去禦膳房取了些點心,給皇上伴茶。”
華硯感念周贇的細心,對毓秀笑道,“臣剛剛沒有吃飽,有點心最好。”
周贇打開食盒,將桃花糕與桂花糕奉到二人麵前。
華硯取桂花糕,毓秀卻拿了桃花糕。桃花糕入口甜軟,香氣誘人,果然是她喜歡的味道。
毓秀一邊吃,一邊隨口對周贇問一句,“陶菁可與你一班當差?”
周贇輕咳一聲,“陶菁傷口發炎,發了高燒,皇上上早朝時暈倒,被抬回下處去了。”
毓秀微微蹙眉,“找禦醫看過沒有?”
“禦醫看過了,藥也吃了,可他卻一直吵嚷大限將至。”
“一點皮外傷至於大限將至?”
周贇也十分無奈,“他昏迷時嘴裏一直叫皇上,還說唯恐見不到你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