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賀茂老師又騙了我……好無聊的宴會啊。”
“唔,晴明覺得無聊啊?零也不喜歡宴會嗎——”
這種屬於大人你來我往的交際場合上,兩個小孩子對著那些精致脫俗簡稱吃不飽的食物一旦失去了興趣,想要偷跑出去自己玩耍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
像是找到了理由,陽哉少爺和晴明兩人一拍即合地選擇準備開溜,聽見了倆小孩的抉擇零求助似地看向了產屋敷的家主,然而對方隻是給了他一個眼神。
他看懂了這個眼神,含義是:太好了那麽兩個小孩就交給你照顧了。
……藥丸。
庭院裏落著方才凋零的秋葉,紅楓似是燃了火一般燒得殷紅不已,紅得直燙眼睛。
零拾起了正好落下覆在了他眼前的楓葉,他撚著葉柄旋轉了一圈,一道黑色的身影忽而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鬼切?”他認出了總是沉默寡言著的武士,他也大抵知道了武士或是源賴光的式神之一。
即使是屬於源氏的武士,也沒有如他一般將龍膽紋印刻在胸前的胸甲上的,零聽得宅邸裏的源氏門人們稱他為源賴光的惡犬。
他倒是覺得這位惡犬先生要比他的主人好相處的多。
“……”鬼切沒有言語他是出現在這裏來幹什麽的,然而隻需一想就連陽哉少爺也能知道這是主人家派來看護他們的另一個人,要是算上目前屬於賀茂派係下的安倍晴明,這種行為也可以稱之為監視。
離了貴人們推杯至盞的廳室,太陽完全落山的庭院中可以稱得上是冷清,鬼切不愛說話零也不想搭理他,他們坐在樹下和另外兩個孩子涇渭分明,簡直成了兩個世界。
“月明而星稀,看來明天會是一個好天氣。”
在兩人視線的不遠處,他們站在廊橋上,陽哉少爺趴在欄杆上拿摘來的花瓣扔入塘中喂著水裏的魚,紅白相間的錦鯉輕吻著水麵上的落花,觸起了一輪輪漣漪。
晴明熟稔地辨析著月色,他點數著天上的晨星,忽而像是隨口提及道:“不過星光如此黯淡的時刻並非隻是今夜,這樣一來陰陽寮內需以星辰來進行占卜的大人們估計很是頭疼。”
他微笑著將後半句話吞咽了下去,星辰不再閃爍於天空中並非隻是尋常的天象,這像是人力的一種幹擾,又像是在預示著一件即將發生的重要事件。
“晴明你看——那是?”
潺潺而來的溪川在這座庭院裏徘徊,溪川的水流來的方向是源氏宅邸更深處的院落,陽哉對浮在水麵上像是一角衣料的布片非常感興趣。
他伸手想要去夠,但他忘了自己是先踮了腳才能探頭看見廊橋下的群魚,零匆忙剛站起身時陽哉少爺便已在驚呼聲中從橋上翻了下去。
不過落水事件並沒有發生,隻是眨眼的工夫鬼切便踩在了朱紅的廊橋欄杆上,他的手裏提著陽哉少爺的衣領,隨即一躍站在了橋上將冒失的少爺安安穩穩地放到了平地上。
“感謝您。”晴明禮數周全地對著鬼切道謝,他不動聲色地拉起了陽哉少爺的手,將那一角布料納入了自己的袖中。
“?”陽哉少爺轉頭看了眼自己新認的小夥伴,有模有樣學道:“感謝您的幫助,源氏的武士大人。”
鬼切依舊隻是點頭,語言平淡:“分內之事。”
姍姍來遲的零站的遠倒是沒有錯漏這一幕,他壓著性子走近給陽哉少爺整理好了弄亂的衣領,抬頭時卻將小孩小心翼翼看向自己的神情見了個真切。
零歎了口氣,覺得自己近來的心態似乎有些失衡。
先是鬼舞辻無慘病情的加重後又扯上了源氏這檔子破事,單線生活中出現了不安穩的要素讓他確實表現地過於警惕,以至於連自己現下正在做的事情都做不好。
……真是的,他都這麽大的人了,居然還會對一個小孩進行遷怒這種事。
太丟人了。
“是我的錯,陽哉少爺。”零深呼吸,忽而他動作輕柔地將小孩抱起來,讓他騎在了自己的脖頸上。
“哇——好高啊!零!”
這種算得上是補償的舉措很容易就讓健忘的小孩將先前的小波瀾拋去了腦後,零順勢應和著陽哉少爺的指示遠離了廊橋上的晴明與鬼切,他帶著陽哉少爺走向了一棵木槿樹,小心地托扶著他去采摘其上的白槿花。
安倍晴明……不愧是傳說中的白狐之子,他和陽哉少爺的相識是出自真心實意,但他察覺到了源氏庭院中不和諧的地方後想要橫插一腳,那他可不能放任他將產屋敷家給一齊拖下水。
還好麽,安倍晴明已經將那塊似乎沾染了血氣的布料從陽哉少爺的手上給收走順帶打上了封印,零回頭看了一眼站在廊橋上似乎是有在交談的兩人,他扯了扯嘴角安心陪伴陽哉少爺,任由小孩偷偷摸摸地在自己的發間別上了一朵漂亮的白花。
好奇怪啊,明明是個看似無害也與政事站隊毫不沾邊的少年陰陽師,零總覺得安倍晴明會從哪裏掏出一把鋤頭來,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就會從源氏挖走不知道的什麽東西。
打住打住,零覺得可能是自己患上了症狀名為源賴光的PTSD。
這應該是他的……錯覺吧?
*
整場宴會直到月上三竿才得以慢慢散去,陽哉少爺與安倍晴明在朱雀門前相互道別,年少的白狐之子走得灑脫,隻是與先前相比他清透的藍色眼眸中無法掩飾地多了一抹凝重。
源賴光直到宴會結束也沒有再度出現,他似乎對他所準備的大江山討伐非常上心,零也從旁人的閑言碎語中聽得,今日的宴會隻是尋了個理由將相關聯的貴族們聚集在了一起,他們在源氏的重地裏秘密地進行最後的利益劃分,尋常人可參與不進去。
雖然覺得源賴光支持這次討伐的理由純粹得不應當摻入這種肮髒的設計,但零現在也沒工夫去想他的事了。
做賊心虛地先跑到小廚房燒了熱水洗了個澡,零看到鬼舞辻無慘屋房內還亮著的燈火,他既是在抱怨著辻哉少爺到了這個點兒還沒睡覺,又著實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今天發生的這一切。
“櫻野櫻野,我身上聞得到什麽味道嗎?”
“……什麽東西啊?”
“呃比如說什麽香味之類的——”
“噫……好變態的問題啊零,你這大晚上是去了什麽地方,害怕讓辻哉少爺發現嗎?”
櫻野直擊靈魂的質問讓零魂不守舍地還是磨蹭去了鬼舞辻無慘的屋前,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才將手放在木門上,就聽見了鬼舞辻無慘莫得感情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舍得回來了?”
……等等,劇本不對,這不對勁。
雖然陰陽怪氣是辻哉少爺平日裏的本色演出沒錯了,但這種措辭——這種仿佛他是出去沾花惹草的感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零絲毫沒察覺到會為了鬼舞辻無慘一句話心態就如此波動的自己其實也挺不對勁的,他探頭進去先看了一眼。
醫師不在屋內,這很好,辻哉少爺還沒上床休息,這不好。
如今這時期單薄的榻榻米完全抵擋不住從潮濕的地下滲透而來的潮意,一腳冰涼,零低頭看著灑在地上的褐色水漬,慢了好半拍才反應過來這是倒翻的湯藥。
“辻哉少爺——您將藥……?”
鬼舞辻無慘斜倚在軟塌上,他噙著笑顏,他很少這樣笑過,以至於讓看習慣了他陰晴不定的零都後退了一步。
“你覺得我會為這種小事虧待自己的身體?”
“太自大了,零。”
靠近之後確是從他的身上聞到了一直以來苦澀的藥香味,零低著頭將屋內的擺件重新放置歸位。
書卷亂了,依照墨筆點畫出來的順序從來不是辻哉少爺的擺放喜好。
白梨木的茶具不該收置在潮濕的隴箱裏。
墨硯與筆架,為什麽會出現在用於飲茶進食的桌幾上。
……
“收拾好了就來伺候我就寢。”
鬼舞辻無慘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他能夠擁有不同往日的耐心,興許是這些年來他學會了如何將不順手的用具打磨地更襯心意,即使手中牽引的韁繩似乎偏移了位置,他也有這個能力將其重新收緊。
“辻哉少爺,您……就沒有其他要問的?”
零依言替他脫下了著物,貼身的深色單薄襦袢紋著的網狀脈絡花紋像是碎裂的瓷器,抵不住他身上傳遞而來的體溫。
腰間一空,他連忙低頭就看著鬼舞辻無慘將金柄的黑色刀具從自己的腰間解了下來。
明明都記得更衣洗漱了為什麽他就是忘了將刀給取下來……?
“看來我確實忘記了一件事。”
沉重的金屬長條刺破了窗紙擲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線落在了木石庭院中,鬼舞辻無慘一抖手中不知道什麽時候拿起來衣袍,零忽然發覺那件外衣上並沒有像是尋常衣物一般紋繡著產屋敷的族紋,紅色織封的黑色布料覆住了衣角邊緣的紫藤花。
濃鬱的藥香不會這樣抓人,零抓著披覆在肩上織料,側頭專心去嗅。
破了一個窟窿的窗紙孔中正映照了一輪當空懸掛的上弦月,鬼舞辻無慘出神地扶著窗框仰頭觀月,他在窗扉上屈指扣響,自己敲打著自己的窗,這一幕顯得有點兒滲人且奇詭。
……但又相當安心。
零單膝跪在他身後,像是即將預料到要發生什麽一樣,入秋以來心中的躁動似乎在這時完全平靜了下來。
“喜歡今天晚上的月色麽?”
清透的月光毫無保留地灑入了屋內,零沒有多想便點頭:“很好看。”
就和他清清冷冷的少爺是一樣的。
“那麽……上弦零這個名字,喜歡嗎?”
“……!”
鬼舞辻無慘甩開了木屐與足袋,他赤足走在榻榻米上,忽然覺得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冰涼。
他輕輕捧起了零的臉讓他正視自己,愉悅地在他的臉上輕易尋找到了自己想要看見的神情。
他的小仆從或許自己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在望向自己的主人時究竟是抱負著怎樣的一種心情。
討厭變化的從來不隻是鬼舞辻無慘一人,鬼舞辻無慘不過是在這個傍晚隨意點喚了其他兩人來侍奉於他,回來的小仆從就展露出了宛如守護領地的惡犬一樣的舉措。
但是不要緊。
看。
繩索已經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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