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6 章 第 186 章
在說那些話的時候無慘的聲音聽起來相當的輕柔,因而給人感覺他彷彿像是在說一個笑話。
但他深知,如果是放在從前,那是很可能會沒有任何解釋就變作現實的事。
零合理懷疑先前的談話他們必然還有沒有說清楚的謎語,比如說,鬼舞辻無慘一開始認識的便是這個狀態下的神道愛之介?
等一等……現在好像不是分析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的時候啊?!
「您剛才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鬼舞辻先生。」
還在試圖解釋一二但這話聽起來蒼白無力極了,零一邊說一邊心想原來在這個千層餅之上還有他完完全全沒想到的上一層。
如果神道愛之介是知情人,這或許倒還真的就只是個玩笑了。
那麼被一個玩笑所誆騙得認了真的他又算是什麼呢?
他看著無慘聽了他的辯駁後點了點頭,而那沒有起伏的語氣中內容也有點似曾相識:「說說看,我的臉色哪裡不太好看?」
……不是?!這個雷點居然一直苟延殘喘到現在的嗎?!
零心裡一驚,反手推開了無慘朝著他抬起像是要做些什麼的手臂。
伸手試圖抵抗的動作居然還真讓他將鬼舞辻無慘的身形推得動了動,可他卻完全沒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捂著支離破碎的馬甲從那令人窒息的狹間中跌跌撞撞跑出來,沒有上鎖的門扉敞在觸手可及的距離。
回頭望見逆著白熾燈光站在窗檯邊、而面上的情緒一片晦暗不明的鬼舞辻無慘時,他的腦海中剩下的只有一片空白,手下一緊便推門而出。
身體的反應比想法都要快,但或許這也是大腦知道了這是在做無用功而直接選擇消極待機了。
才跑出了沒幾步,零就看著悄無聲息地從面前的轉角處現身的鬼舞辻無慘正靠牆而立。
他就像是一隻行走在陰影中的貓一樣,但那盯著自己的豎瞳可不是什麼為了適應光線的改變而產生的變化。
「你又要去哪裡?」低啞的嗓音不含怒意地在問他。
曾經行動不便,走一步喘三步的那個少年會用著不甘的語氣拎著他的衣領這麼問。
零的腳步還是慢了下來。
[留下來。]
直到此時此刻,零才恍然覺察到了可以將這句話替換掉的簡潔辭彙。
無論他的語氣如何,對方想要表達卻生硬地永遠不會出口的東西,原來從來都只有這個意思。
駐足了一會兒零還是朝著無慘走了過去。
從遲疑走到妥協,他的腳步似乎是越走越輕鬆了起來。
而有那麼點不確信地看著他真在聽了自己的這句話后就沖著自己跑了過來,無慘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接住他。
近到只有咫尺的距離時,零的視線偏頗了半分,恰恰落在了鬼舞辻無慘的身後。
側身交錯下,微微闔上眼又將誤會貫徹到底的無慘想,這還真是一點兒都不意外。
漠然轉身看著對方到底要跑去哪裡,無慘卻陡然發覺幾息的功夫中零已經劈手奪下了闖入二樓的一個陌生女子手中持有的長刀,而在那約莫是犯罪嫌疑人的女人身後綴著的警員也是大聲喊了起來。
「小心……被害人真正的致命創傷是下腹的貫通槍傷——」
撤步躲開了沒有章法的亂拳,老師傅零也是多花了一秒鐘的功夫才拉開了手中的架勢。
喔,直接說對方手裡還有一把□□是多麼困難的事嗎?
因私情而不甚理智地謀殺了山崎先生的這位小姐顯然對位高權重的大人物有著不小的偏見,漆黑的槍口在抬起時猶豫了一下,不過那只是在猶豫著該瞄向誰。
攔路的三人中看清了局勢便謹慎避入屋中的神道愛之介顯然已經無法選擇,而零隻以打扮看起來又是那麼的清涼簡便。
這種情況下多命中一個等於多賺一個,她沒怎麼多想地就朝著冷漠望過來的無慘按下了扳機。
帶著硝煙的槍鳴聲中有不少人不忍地閉上了眼睛,就連斜刺里閃爍出現的銀針好像也是來晚了一步。
奇異的碰撞聲在下一刻撕扯著人們的耳朵,但那並不是在空氣中摩擦閃爍出火花的子彈打入血肉中的聲音。
不知道從哪個角落裡跑了出來,江戶川柯南站在最佳觀眾席的位置上恰好就直面了這一幕,並在他幼小的心靈上留下了極大的震撼。
喂喂,真的假的啊?用刀劈開了子彈?
震動從豁開的刀口沿著刀柄一直傳遞到手腕,以著自知不會失手的拔刀斬斬開了那枚子彈,而後棄刀奪槍的動作零一口氣完成得順暢極了。
坐下坐下,這都是基操,勿六。
把玩了一下手上那還在發燙的器械,而還沒等零將之上交給正在控制嫌疑犯小姐並面上難掩震驚之色的警員們,從背後環繞來的氣息微冷下,他發覺自己拿槍的手腕被無慘正正給握住了。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瑟縮讓那把□□直直地掉在了地面上,清脆的墜落聲也隨之響起。
宛如破開了虛有其表的平靜,水面上終究是盪起了些漣漪來。
零不太確定地發覺,自己的這番舉動居然讓無慘的聲音在一瞬間聽起來也顯得僵硬了幾分。
「……你到底是為什麼要做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他的話放在旁人的耳朵里可以說是聽上去非常強詞奪理,畢竟不是誰都知道他擁有著頑強無比的生命力。
不說那緩慢的速度能不能擊中他,就算是能夠打中,不過是區區貫穿傷而已,都不需要一個呼吸的時間他就能夠復原。
區區貫穿傷,而已。
零將盯著自己手腕的視線挪到了眼前昏迷過去的嫌疑犯小姐身上,他鎮定地微微吸氣,讓自己盡量忽視那不受控制一下子蔓延起來的心慌感。
「……為了大家今天晚上能省一點兒事,都能準時收工回家不要加班也不要橫生枝節?」
恩,僅是如此而已,他還能有別的什麼理由嗎?
避重就輕的答案讓鬼舞辻無慘顯然看起來並不滿意。
無言中忽然翻起的舊賬暴露在了空氣中,惹得人回頭望去只覺得曾經的某些事情又是顯得那麼的荒唐。
零哂笑著試著問道:「能不能……先放一下手?」
這真的很有即視感啊,脆弱的骨骼又在嘎吱作響,如果您不想再讓他跑了呢,這不該沖著他的腿來更方便快捷嗎?總是欺負他的手腕算什麼?
然而在他不太抱有期待的詢問下,零卻見著無慘竟是像觸電般鬆開了蒼白的指節。
無論對誰而言都是漫長難熬的對峙,眼前案件的落幕尚需收尾,走動的警員快筆記下了兩人的臨時筆錄后匆匆又去找了其他的賓客,而一套流程下來重新恢復了原樣的餐廳內無關人等也是散的差不多了。
連神道愛之介和那位小秘書都不知道去了哪兒,明亮到都能反射出人的影子的走廊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
抬頭剛想說什麼,零就聽得無慘那難以啟齒的聲音像是卡在齒輪中的石子。
「……抱歉。」
而當那東西終於落地時,由齒輪帶動的軌道終於重新開始了轉動。
零覺得自己好像是幻聽了又好像沒有:「什麼?」
他有想過這遲早會被拆穿的劇本在結束后對方會展露出怎樣的神色,他以為那大概會是憤怒。
千年到底是太久了,久到竟然發生了一些讓他都無法預料到的東西。
譬如無慘清清楚楚還記得曾經發生過的一切,譬如他竟會為了那些在如今這個時間線上並不存在的東西道歉。
但要說起來呢,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堂皇空曠的走廊比不得那個昏沉瀕死的夜晚,而得到了一切的鬼舞辻無慘也無須狼狽地躲避命運宿敵的追殺。
對方是知道的,那時尚還身為人類的他受到這樣的傷害呢,不是像鬼一樣說復原就能夠復原的。
退讓是不可能繼續退讓,但讓他再上前一步似乎也做不到。
冷淡扔下的那道音節好似花去了無慘全部的體面。
零很想說那也是當時自己過於自信的自作自受,然而感受到無慘那束如今溫涼而固執、久久停留在自己的身上的目光,讓他一下也沒了力氣去爭論這件舊事。
伴著一聲嘆息,零暫且伸出手環抱住了無慘那僵硬的身形,踮起腳在那緊繃著的脊背上輕輕拍了兩下:「今天太累了……有什麼事要不明日再說?」
一秒,兩秒,過了很久也沒有回應自己的聲音讓零困惑不已,而當他準備鬆手時卻發覺自己動不了了。
……家人們,什麼叫做自投羅網啊?
「放、放我下來?!」
又是似曾相識的懸空感,像是鐵箍一般禁錮著他的腰而另一隻手死卡在了腿彎間,零回過神來用著十成的力氣重重捶在了無慘的肩上但並不能令對方的身形動搖分毫,反倒是讓他抱得更緊了些。
「您不能——至少不應該在才道過歉后就這麼做吧?!」
掀起的片刻波瀾是存在的,但那能夠直接將先前的一切都掩蓋過去嗎?!
邁開的步伐通往的是電梯的方向,搖晃和顛簸讓零支手撐在了無慘的肩膀上,眼前便是那白皙到能見著青色血管的脖頸,讓他真的有種想狠狠掐下去的衝動。
正當他差點將之付諸行動前,無慘用著平淡的語氣終於再次找到了讓他怔愣住的話。
「如果你沒有錯過這個年紀該去上的課,應該就能在歷史這門課中見到繼國嚴勝和……的名字。」
「妓夫太郎和小梅,他們追問我你去了哪裡。」
鬼舞辻無慘著實不會講故事,能展開詳談的內容只是被他平靜地敘述在短短几句話之間。
就是零果然也一下子因著這些東西被帶偏了關註:「……那童磨呢?」
無慘的腳步一頓。
「他死了。」
「……?!」
……
「哎呀哎呀,真是稀客呢……無慘大人?」
端坐在教壇之上的青年穿著華美精貴的法衣,抬頭時似是早已預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童磨的表情並沒有出現任何的偏差。
甚至那神情,與無慘從前第一次在人影綽綽的宣**會上驚鴻一瞥所見到的那副悲憫神色也是一模一樣。
「我還在想您這次究竟會不會來找我……是要將我再次變成鬼嗎無慘大人,我保證這次可不會——」
一步步從神台上走下,氤氳的蓮香興許是夏夜帶來的錯覺。
身為人類的童磨瞧上去比起自己還要冷心冷清,那帶笑的眉眼還是一樣地令無慘感到不喜。
無慘俯首見著童磨在自己身前跪坐下來,他那話語中實則並沒有什麼期待。
而自己本來也就沒有這個打算。
鬼舞辻無慘面無表情地告訴童磨自己只是來看一眼他死了沒有,而得到了這個答覆的童磨眨了眨眼。
那雙七彩色澤的瞳眸就彷彿窗扉上的琉璃一般敞亮,童磨揚開金扇撫在面前,言語也就變得悠長了起來。
「那麼零閣下怎麼沒有與您在一起呢?」
萬幸,也是在這幾百年間修身養性了許多,在鬼舞辻無慘走出萬世極樂教時,這方土地到最後也沒沾上任何人的血氣。
沒有走出過多遠而全身心地投入在教中——童磨也是後來才知道,如今的世上已經沒有鬼這種生物存在了。
百無聊賴地端坐在供奉了鮮花與果品的桌几前輕輕敲打出不成調的曲子,他漫不經心地瞧著院落內有夏花逐漸飄落了下來。
而在門口徘徊著的人影也是一如既往地,可憐又可愛。
童磨端起了微笑。
「到了這裡就沒有關係了喔?」
「來吧,說說看,你又有什麼煩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