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第 177 章
決定是什麼時候做下的?
那大概是上一次鬼舞辻無慘選擇落荒而逃的時候。
從來就不擅長棋藝的他總算是磕磕絆絆將死局盤活了, 要是當時無慘真就選擇吃了自己,反正他總要以死亡結束這段契約,那想來也不是多麼虧本的一件事。
扭曲的心愿以扭曲的方式達成好像也是一條通往endg的路徑, 他也就可以全然將這邊的一切惦念都給放下去接受美好的新生了。
見到炭治郎那清澈的暖赫色眼眸中帶著的懇切神色, 零還是嘆了口氣。
算了算了, 就隨他的意過去最後交代一下好了, 萬一鬼舞辻無慘還是鐵了心即使重來一次也要再度變成鬼呢, 這樣一來他不就全白忙活了嗎?
所以果然,還是得將他與時透有一郎不怕陽光的原因在此刻告訴他么?
在炭治郎微微緊張的注視下零點了點頭。
迎向晨曦的奔跑恰有幾分趕赴結局的意味,炭治郎聽著自己鼓動著的心跳扶著廢墟的一角, 在謹慎地探頭見到其後的情形時他鬆了一口氣地轉身看向零:「蝴蝶小姐就在那邊——」
而聽著炭治郎的話, 零隻是在意地低頭摸著自己忽而變得有些灼熱起來的皮膚。
那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灼燒,可他仔細看去卻又沒有任何變化。
在半掩的晨曦終於成為驅散了雲層的朝陽時,零終於再次見到了鬼舞辻無慘。
他們可能是鬼殺隊最後唯二所需面對的兩隻鬼了, 變成白色的長發蜷曲而狼狽地落在他那滿是裂口的身軀上,無慘這樣的形態在千年來只被逼出來過兩次。
即使灼燒著在不斷化作灰燼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可在見到零的那一刻鬼舞辻無慘卻還是維持著那副憤怒的神情, 不甘在他的殷紅的眼底一直都燃燒得旺盛極了。
從前的鬼舞辻無慘總是將那些情緒遮掩得很好,還是人類惡疾纏身時他尚能如此, 而當時間在他的身上雜亂地裹作一團后便更是這樣。
「誰讓你——過來的?!」
零不太確定地停住了步伐,到了此刻他還是願意聽一聽對方最後的命令。
而見零還真就如此聽話地只是直直望著自己, 鬼舞辻無慘也一怔。
陽光下屬於他的一切都在難以忍受地發出最後的哀鳴, 可他在此時卻彷彿像是想通了什麼一般低低笑了起來。
「……還有你在。」
一瞬間彷彿明白了在沸騰的滾燙血液代表了什麼, 零避無可避地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多麼完美的形態, 不需要……畏懼陽光。」
時隔千年他還是將那用其他動詞替代過去的辭彙給說出了口, 並非是感到惱怒或是其他什麼理由, 一直以來能讓他感到畏懼的東西從來只有一個。
刀刃劈砍過脖頸無法造成有意義的傷勢, 以眾多倒在地上的性命換來的不過是將鬼舞辻無慘再多拖在這陽光底下一秒的時間。
那怪物般的身軀上除了正在不斷剝離散落的傷勢外也無可遮掩地將老舊的傷痕暴露了出來,通往蔭蔽之地的道路被鬼殺隊的劍士們拼著性命來堵。
而在說完那句話后,鬼舞辻無慘那平靜到詭譎的梅紅色的眼睛里便只剩下了那道鎖死的身影。
細微地閃爍著光暈的浮塵在剎那間靜止了下來,炭治郎被倒在他身邊的劍士堪堪一拽才得以躲過了鬼之始祖那宛如臨死前最後掙扎的攻擊。
從脊背上延伸出來的刺鞭將沒有任何異狀的身體全然刺透了,先前沒有感受到半分的痛楚在此刻全都涌了出來。
零這次站在原地再沒有躲避,反而抬手虛虛環住了身前那道蒼白而虛弱的身軀。
無論從任何角度來看,這都稱不上一個擁抱。
令人牙酸的聲響從被猙獰的刺鞭貫穿的傷處寸寸響起,即使隨後那暴露在陽光底下的脊背都化作了齏粉,無慘依然死死地在盯著零毫無變化的眼睛。
無慘的聲音乾澀到不可思議:「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他無法變成新生的鬼王來摧毀眼前的一切?
「……有關血液詛咒中的束縛,它一直在這裡。」零摸著自己的心口,對於在這最後還要讓對方在刻骨銘心的絕望中再加上一味料,他不忍地將話說完。
「背叛什麼的,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因為不是毫無關聯的兩個個體,沒有辦法接受這強制傳遞來的所謂的傳承,即使不需要再畏懼陽光了,他的心臟也會在眼前的鬼之始祖徹底消散的那一刻隨之停止跳動。
這些東西讓無慘最後的抉擇變成了沒有意義的玩笑,身形的消散不會隨著情緒的劇烈起伏從而靜止不動,直到深埋在體內那像是血管般的東西都空虛地變成了塵埃,零也彷彿像是沒了支撐一般跌坐了下來。
他緊緊地抱著對方只剩下半幅的身體,那畫面在記憶的深處似曾相識,不過是遲來了幾百年而已。
染著些赫色的黑髮與乾枯的白髮在耳鬢廝磨下無法分離地交織在一起,零在無慘的耳邊輕聲言道:「青色彼岸花的藥性能在身體里殘餘許久直到一個平衡……提前服用下去,這就是克服陽光的方法。」
「……事到如今你倒是肯將這個消息說出來了?」
又是宛如叱責的咬牙切齒,零沒有因此停頓而是繼續道:「青色彼岸花會生長的地方……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到了秋季,來自曠野的風會簌簌吹響金色的稻田。」
「要是您真的有辦法找到它們呢,我挂念不下的只有妓夫太郎和小梅,要是可以請讓他們能被一戶好人家收養,不是住在江戶城裡的大戶人家也沒關係。」
「對童磨就不要那麼有意見了,人家都那麼不容易了……」
瘋狂的囈語沒法落入旁人的耳朵里,鬼舞辻無慘隱約將之理解了幾分,但是完全無法平息凡是愈發暴躁的心情讓他怒不可遏地打斷了零的託付:「那麼你會在哪裡?!」
「欸?」
這是讓零從未準備過答案的問題,一時之間的語塞也很能印證一直以來盤旋在無慘心底的猜忌。
讓漠視生命的鬼之始祖在這一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輕易放手的原因,是他早已察覺到這是最後一次了。
無論接下來零是否還存在於世界的某個角落,無論自己是不是能夠達成永生的心愿,他都不會輕易在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我不會死,您、您也……」
這很容易地在最後還要在那陰鬱十足的眼中讓燃成灰燼的東西還要垂死掙扎了起來,見狀零沒法以任何東西來將此平息,鬼舞辻無慘也完全沒有將那話聽進去。
他只是在用僅剩的聲音聲聲質問:「你會在——」
緊握在手心裡的砂礫終於全都從指縫中流淌了出去。
時間到底不太夠了。
零感覺到他的心臟在瞬間變得沉重遲緩了起來,耳邊的嗡鳴和消失的感官也在證實著死亡時分的到來。
其實有很多人怕死是因為懼怕那或許會是個非常痛苦的過程,但他可以明確說那不是,因為在那來臨之前身體就會不堪重負而又貼心地將一切都截斷。
倒是有什麼東西阻礙了進來,通透的世界在眼前不斷延展,掉落在地的日輪刀發出的鏗鏘聲響也顯得極為遙遠。
有人好像走到了他的面前又離去了,翩躚著的各色羽織的顏色也變得不甚分明。
屬於蝴蝶忍的白色羽織疲憊地在眾種顏色中格外醒目。
呼——
極其輕微的幅度,是在左右搖擺。
初春的夜晚久久還有徘徊不去的霜寒粘附在乾燥的白砂石上,與之融洽無比的是清冷得過了分的庭院。
冷而清寂的庭院中忽而迸發出了的巨大聲響,那樣的動靜讓似乎停擺的時間忽然一下又重新流淌了起來。
脆弱的氣管在痙攣般收縮著,鮮紅的血液被聲聲咳出,沒有多少時間,本來冷清的地方也一下子圍攏了跑前跑后的僕從,點燃的燈籠幾近亮成了白晝。
被砸得稀爛的擺設旁人視若無睹,帶著血水的銅盆換了一盞又一盞。
而在最後虛弱地平躺在更替換上的乾淨被褥中,曾經折磨了他良久也讓他畏懼了身為人時大半輩子的病痛在眨眼間又席捲而來。
面對這一切的鬼舞辻無慘卻是顯得冷靜極了。
久病折磨下的身體上展現出來的一切都是那麼脆弱不堪,但和在陽光下的粉身碎骨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第二日的白天無慘沒能從床鋪上爬起來。
第三日也沒有。
直到第四日他終於可以坐起身來了,鬼舞辻無慘憑藉著他冷聲問來的年號推測出了自己如今的年齡,極為深邃的瞳眸印在模糊不清的銅鏡中似乎豎立起來了一瞬。
嘶啞而虛弱的聲音卻給人以無法違逆的感覺:「去,將管家叫過來。」
記不清容貌的侍女低頭踏著碎步走了出去,面色沉穩中也不乏謹慎的管家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即使是很有可能會夭折,可古老家族的繼承人到底生來就比他們命貴,無論是怎樣離譜的要求他們都是只能儘力去滿足。
所以這次他們的少爺又是對什麼事不順心了?
沒有等他顫顫巍巍地將話問出口,無慘的神色本來看起來還有幾分亟不可待,但似是想到了什麼他強行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我的庭院中要添些新人了。」
重合的時間已經到了轉角處,無慘覺得自己尚可以等。
任何的差錯都是不被允許發生的事。
久遠的記憶在吻合的環境中很容易就能夠被篩查出來,同樣的時間同樣被派遣出去做這事的人,可是那個人沒有出現。
沒有一個人被留下來,無慘忽然將手中的瓷器擲去庭院中摔了個粉碎,然而只是這樣一個動作如今都能令他氣急。
他喘息了幾聲,恨絕地揮散了想要擁上前來的僕從,這次他的聲音中的急切再無法掩藏:「再去找——」
然而從春夜至夏日,整個平安京里都盪起了有關古老家族繼承人古怪的傳言,年邁的源氏家主都受其驚動驅車拜訪了產屋敷家族。
白髮中挑染著一絲緋色的少年撫著佩刀站在庭院內低頭注視著眼前開成一片的鈴蘭沉默不語。
然而鬼舞辻無慘無心將任何注意力分給曾經也是被他記恨過的源氏未來家主,少年本該是清朗的聲線都被他壓的極低。
出身的來處一概不知,就連生辰和姓氏也沒有,這才令他發覺曾經的身份如今給他造成了多少的麻煩。
「從占卜的結果來看……」
年邁的源氏家主手持木杖,憑著僅有的信息擲出了描繪有龍膽紋的術符,然而未等他有那麼些難堪地將結果說出來前,源賴光就替他說出了答案。
「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