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第 176 章
[忘卻那些惱人的東西留在這裡到底有什麼不好,夢境和現實,又有幾個人能分得清楚?]
藉由那個人的口說出來的卻是真實困惑不已的魘夢想要問的問題,因而零在半夢半醒間回答著也沒什麼猶豫。
這次夢境的範圍吝嗇地只有一座宅邸那麼大而已,即使那綿延出去的高牆能直直望到平安京的朱門與那半山鮮紅的鳥居,看不見的牆壁也將他能去的地方牢牢鎖死。
他不太捨得讓這個地方再染上血色,所以也就沒那麼快脫離出去。
在正好的午後陽光下零又逛了許久,心說自己原來將那份記憶留存得這麼清晰。
快要滿溢出來的藥材擺放得亂中有序的藥房,庭院角落纏滿了爬山虎卻怎麼也長不過牆垣的低矮花樹。
人的記憶可能就是這麼神奇,往往某些見慣了的細節在刻意回想時根本無法察覺,可它就是永遠在那裡,像是雋永已定的歷史。
話說回來,問題的答案他好像還沒說?
[因為已經發生了的事,沒有人能將他們徹底抹消乾淨。]
鬼也不行。
*
鬼殺隊暴露的總部顯然是在產屋敷家代代摸清了鬼舞辻無慘的行動模式后留下的陷阱,或許那並不能對無慘形成致命的危局,可跟著同去下弦之1的魘夢估摸著就沒好果子吃了。
所以他的夢境才如此倉促地剛好在開戰之時解除了。
虛假的東西,就像是易碎的琉璃。
在身後的牆壁合攏封死之後擺在零眼前的是一條漫長的甬道,交戰的痕迹印刻在四周,像是被啃噬出來痕迹愈發猙獰,很難令人能想到那是劍術能夠留下來的痕迹。
而轉過角落見到的黑死牟也很難讓人聯想到武士一詞。
滿是枝椏與眼睛,那跟隨了黑死牟不知多久的佩刀從末端開始摧毀坍塌,正如它的主人一般,如同漂浮在瑕光中的塵埃一般。
見不到從前那在不斷冶鍊與磨礪中蘊育極深的東西,忘卻了理由與意義的事物本就沒有意義到搖搖欲墜。
瞳孔緊縮著,零將那個名字脫口而出:「……嚴勝?」
原來鳴女小姐不想讓他見到的就是如今這樣的場景。
遙遠到陌生的名字似乎出現的有點不合時宜,但也就是這個名字,讓黑死牟本來都閉上的雙眼正在緩緩睜開。
視線相接下,在那雙黑黢卻明亮的眼眸深處見到了自己如今身形的倒映,黑死牟張了張嘴:「你在…看…誰……?」
他在看誰?
是如今身形可怖而已落敗的惡鬼,還是曾經那個放言要成為第一武士的家族繼承人?
六隻眼眸容易讓人嚇得丟掉魂魄,若是再加上鬼角與從身軀中失去了控制綻放而出的猙獰骨骼,黑死牟如今的模樣才是一直潛藏在那副皮囊下不斷翻滾孕育了幾百年的東西。
在喊出那個名字之後,零想要走過去的這條漫長甬道雖然沒有人阻攔,然而他最後還是停在了相隔咫尺的距離。
即使黑死牟已瀕死,即使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崩毀,但渾身是傷勉強依靠日輪刀才站在那裡的劍士們也無人放鬆下警惕。
這是彷如圍獵之中走到最後的困獸眼裡會留下的畫面,而不可能是對待一位戰敗武士留給對方最後的送行。
怎麼回答都能找到不合適的地方因而只落下了沉默,而其實在聽到零先前下意識脫口而出的稱呼時,黑死牟其實已經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
再也無法擬態恢復正常的六隻眼睛睜開又閉上,黑死牟終於在那佩刀完全消散之前鬆開了握在手裡的刀柄。
無論是繼國嚴勝還是黑死牟,他從來都不是會讓情緒洶湧到讓任何人都能將之清晰看見的性格,可唯獨在此時此刻他沒有這個力氣去維持那份古老到能掉下渣子來的體面。
斷成兩半的短笛襯著皺巴巴的紙張在此時此刻從黑死牟消散到胸口的衣襟處掉落了下來。
從一開始踏上劍道這條路的理由早已沒什麼意義了,武士家族的期許是時代限定的枷鎖,他自認不過是早早地從那責任也是束縛中走了出來。
但如此空虛又不甘的情緒為何會伴隨著他的執念相生?
因為見識過了即使是站立在巔峰之上也無法觸摸到的天空,而在那個月夜裡,又親眼見到了天空的碎裂……?
是了,將如明鏡般的天空擊碎的一刀,不便是他親手橫斬出去的嗎?
而即使是月亮,也該有從天空往地平線下墜落下去的時分。
「好悲傷的味道……」
眼裡有著暖暖赫色的那個人一直在看著他。
[多麼悲哀啊,兄長大人。]
身體最後的部分終於全部散盡,黑死牟存在於世上的痕迹就此乾淨地彷彿從未出現過。
如果有下輩子,他不會再想要成為別的什麼人了。
花札耳墜在走動時輕輕晃動,炭治郎垂著僵硬的手腕正猶豫著要不要幫忙將眼前黑死牟最後留下的東西拾取起來前,他就察覺到零從他的身邊走了過去。
彎腰將散落一地的東西重新打包放好沒有多看一眼,而炭治郎看著這個被遞到自己眼前來的行囊,一下子也有點兒不知所措。
「我拿著也沒什麼意義了……能幫忙將這些東西找個風景好一點的地方埋葬起來嗎,炭治郎?」
總沒個好臉色的不死川實彌虛虛攔了一下,他的身上滿是傷痕與血跡,此時看起來卻冷靜異常,到底他還能依靠自身站著。
而越過他看到了同樣互相攙扶著才沒有倒下的時透兄弟,而見到有一郎那雖然鮮艷但依舊給人以無機質的感觸的眼眸時,零的目光在停留中多了點兒難以言喻的意外:「你還沒有使用解藥?」
時透有一郎望了眼黑死牟消散的地方,難得沒有給自己的行為添加那些容易造成誤會的情緒:「以無一郎的性格和我們所遭遇的那些事,他不可能拋棄同伴。」
「離開了這裡我可沒辦法能確保好好盯住他,讓他別干那些傻事。」
而被提及的時透無一郎只是默默點頭。
因著無限城的特質他是在孤身一人的情況下遇到的上弦之1和時透有一郎,還未待他頭痛欲裂地將記憶的閘門撕開口子,對他率先出手揮刀的哥哥以沒有意義的戰鬥拖足了時間等來了風柱與岩柱。
而在那之後和記憶中相吻合的話語也是刺激得黑死牟越過了試探直接完全鬼化,而同樣也讓他魂不守舍到如今。
[無一郎的無,是無限的無。]
面無表情地再次重複了這句話,時透有一郎拍了拍懷中被他小心置放起來的藥劑:「等所有的事情結束后,你要聽多少遍我都可以說給你聽。」
貼著符紙的鎹鴉在實時傳遞著戰場上的消息,在這樣狹窄昏暗的地方,它們依舊能飛得很高很遠。
所有人都沒有松下提著的一口氣,岩柱摸著自己光潔一片的手臂,眼神精準地掃視過在場尚有餘力能夠作戰的同伴。
泛白的瞳仁並沒有什麼變化,零曾見過對方一面也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見,那麼解釋就只剩下通透世界了。
兩個月拿起刀就能成為柱的時透無一郎,實打實在二十五歲前便領悟了通透世界的悲鳴嶼行冥,繼往開來者早已出現,其中一人甚至還是黑死牟的後代。
幾人很快便兵分兩路離開了這片處處透露著艱難的戰場,不死川實彌沿著他來的方向趕去支援已經找到了鳴女小姐所在之處的伊黑和甘露寺。
而岩柱帶走了有一郎和無一郎,倒是炭治郎被留在了原地。
望著和他一同停留在原地的零,炭治郎聽從了也是和對方相處過一段時日的岩柱的命令,他沒有被輕視的感覺。
還是暫且留在鬼殺隊完善有關日呼的訊息的炭治郎也算半隻腳加入了鬼殺隊,而握刀的時日不比時透無一郎短上多少的他如今連呼吸法的門檻才只是摸到了一星半點,本來他也不該出現在這場戰鬥中才是。
「我和煉獄先生前往山下的村子讓大家去避難,他們是配合我們的計劃才停留在那裡的,煉獄先生說要保護他們。」
被設置成為陷阱的地方若是不見任何其他的人,又怎麼能欺瞞過疑心相當重的鬼舞辻無慘呢。
炭治郎有那麼點慚愧地說:「但是門扉連通后從那裡面湧出來的鬼的數量超過了大家的預計,為了堵住源頭煉獄先生率先正面迎敵,我、我也就跑了進來……」
說起來也著實難堪,在面對上弦鬼月時還能在那力量面前勉強自保的只剩下了柱級劍士,但看著身邊的同伴一個個奮不顧身即使拚死也要填補進入那道門扉中,炭治郎又怎麼可能選擇置身事外。
而能走到這裡呢,他也是遇到了將嘴硬心軟發揮了個透徹的不死川實彌。
有些看起來對弱小的低階劍士視而不見的人,實則兇狠外表下對生命的在意並不在蝴蝶香奈惠這個蝶屋的主人之下。
「嗯……」零聽著聲音停頓了一段時間,這才回神看向炭治郎,他對著炭治郎如往常般笑了笑,「然後呢?」
炭治郎猶豫了一下:「已經說完了呀,零先生。」
雖然看不見,但他似乎有一種對方在和什麼人交談的錯覺。
想了想炭治郎站了起來,短暫的休息讓他的體力恢復了少許。
沒有天賦加入隱部隊的同伴都走在最前面,他還是想在這一刻盡到自己的力。
零看著他向自己伸手:「您不和我一起去嗎?」
「一起去?」零有點沒搞懂炭治郎的意思。
他心說對方也太沒把他當外人了吧。
先前和有一郎說的那些話好像是他對自己太自信了,原來人是真的不能發現自己是個膽小鬼這種事實的。
「結束契約離開這個世界的方法只能通過死亡?」
[嗯呢,當然也有宿主選擇留下來將這裡當做是自己的出身地延期再結束的,總之親朋好友都在這個世界,反正沒什麼不一樣的啦。]
電子音還是那個味道的系統話里話外都在讓他三思,變成了鬼舞辻無慘千年來夢寐以求不怕陽光的鬼,食慾也從那天之後被抑制了下去,他現在的情況要是描述起來還真有幾分究極生物的味道。
但是零心說,既然已經被他找到了釜底抽薪的辦法,那他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正常人誰會選這個早被扔到旮沓角落裡去的條款啊嘶——玩的這麼透徹宿主不考慮重生後去當個律師嗎?專門鑽漏洞不幹好事的那種?]
給系統打工退休后的福利就和他們許諾的一樣好,保有記憶前提下他一個人可以自由選擇的新生或者滿好感的各位各自在屬於自己的時間線重生,他沒有多想地就選擇了後者。
零偏頭一想,說出口的好像就成了別人的事:「當律師要讀大學,如果只是重生的話,我是沒辦法讀大學的。」
至於鬼舞辻無慘,如果他能忍耐一時沒有造成最初的那份血債,他的疾病在那時就能得到痊癒。
甚至是渴求已久沒有後遺症的永生或許也不無機會。
鬼這樣的生物,也就不會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緣一老師不會再有自責的那段過往,嚴勝會成為一個很好的領主治理一方。
童磨或許還是無法領悟到感情,但在他的生命里可能也會出現一個讓他覺得能夠照亮片刻,或是讓他相伴一生也不會覺得無聊的那麼一個人。
而就算依然會發生很多不盡人意的事,那也不會如跗骨之蛆一般永無止息地糾纏下去。
[啊這,那宿主要不還是再為自己好好想想?比如那個什麼,掰掰就掰掰,下一個更乖?]
「……零先生?」
零抬頭回望過去,少年的邀請並非請求,而那樣的注視他以前總是沒法拒絕,但這次他確實想說不。
炭治郎也是習慣被代餐了,只是氣味一變,他就明白對面的人並非是在看著自己。
恰在此時,劇烈的地動山搖讓還在心平氣和拉扯著的兩人同時警覺,裂開的牆壁如山一般傾倒擠壓過來,地板正在不斷地往上抬升。
砸落到身上的磚瓦只給零留下了無關痛癢的感觸,扒開眼前的廢墟,他望了眼四周,便將炭治郎也從底下拉了出來。
知道無限城的真實方位或是在哪座城鎮的地底,破土而出后發覺他們出現在東京的街頭時零也沒感到多意外。
微亮的天際反而讓黎明前的街道更顯死寂。
而從廢墟之中爬出來,炭治郎嗆了兩聲,接著來不及多說什麼的少年拉起零的手轉頭就往一個方向跑去。
微蹙起眉零本能地想要將手抽出那如今對他來說稍顯灼熱的掌心。
「你到底想做什麼,炭治郎?」
炭治郎聞言沒有回頭反倒是加快了腳步:「戰鬥無論如何都會結束在太陽升起之時。」
「若是不快點找到蝴蝶小姐的話……您不是也會跟著一起消失殆盡的嗎?!」
聽著炭治郎的回應,零心說他都已經把黑死牟最後的遺物都已經交給了你,自己這不是已經把話說得夠明白了嗎?
屬於鬼的體質不可相提並論,然而他想駐足的一下卻沒能拉得動炭治郎。
市松紋羽織下露出了青筋盡綻的手臂,而再細聽,少年的牙齒都咬得在作響。
誠然,老是在炭治郎的身上尋找緣一老師的影子實在太失禮了,他們完全是性格與經歷都不盡相同的兩個人。
他會一次又一次地被炭治郎說服,是因為那副冉冉升著日輪的耳墜?
還是額頭上狀如斑紋的傷疤?
那都是不會說話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