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5 章 第 155 章
沿山穿河修建著的一眾低矮屋房似是一張巨獸的口,以星星點點的燈火引著身處黑暗中的生物而去。
重新回到城鎮中零才發覺這座中型規模的城鎮其中的道路錯綜複雜得很,若非有鎹鴉指路,他們幾乎都要分辨不出錆兔所追去的方向。
但是那策劃了逃跑路線的鬼似乎對這座城鎮非常熟悉的樣子。
零隨口問著:「你們知道那隻鬼是什麼來路嗎?」
想想現在他這麼隨便地就拿不知道底細的鬼來做這個試驗也是他當時心情起伏太大,有點兒武斷了。
富岡義勇搖了搖頭,那雙湖藍色的瞳眸很自然地還在盯著零:「你難道不該知道地比我們更清楚嗎?」
「……話說清楚點,我也是今天下午才到的這個鎮子。」零覺得自己此時應該要用更加成熟且慈祥的心態來面對義勇,並且絕對不能想太多。
不然可能在對方並沒有什麼其他意思的情況下,自己容易氣死。
果然義勇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問題地想了想:「我和錆兔本來猜測他並非是一直居住在這裡的鬼,這個鎮子看起來並沒有受到過鬼的襲擊。」
思及自己匆匆沒怎麼好好看過這個鎮子,零決定還是相信更有經驗的他們的判斷:「那怎麼解釋他對這裡的道路這麼熟悉?」
別的不說,就這座城鎮中不按照常規的邏輯來修築的道路讓他真的很想問問當時的工程師或者設計師到底是想怎樣?
巷道兩旁嚴密的木板圍牆與參差犬牙般的柵欄在時間的磨損中似乎修補過許多次了,但那稍微能堅持得久一些的同色石磚按照有點講究的圖案鋪設成了地面,在夜色的遮掩下人為地營造了一種漫長的錯覺。
因著地形這有山有水的城鎮高低落差還顯得有些複雜,而轉過一處街道見到高聳在對岸的塔樓,後知後覺地,零似乎也明白了這裡從前的主人將這座城修建成如此模樣的意圖。
這很顯然是出於戰爭要地的城鎮獨有的保護自己的機制,自戰國后的江戶雖說算是統一與穩定,但也並非沒有各地野心勃勃想要搞事的藩王帶兵謀反的叛亂。
但是理解了這座城鎮路況的來源卻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他們提了提速度追了過去,在鎹鴉的指引下終是在一個直角轉彎的沒有岔道口的角落堵住了那隻鬼。
錆兔一見到義勇還驚了一跳,在見到故意慢了半拍落在義勇身後的零時才微不可查地鬆了一口氣:「要當心,這裡可能也還不是死路……他對這個地方很熟悉。」
零望著那鬼面上色厲內荏的僵笑並不予置評。
牆垣之後似乎是這座城鎮中最為悠久的住宅,看得出曾經輝煌模樣的屋宅不知道為什麼如今卻已經被廢棄了,雜草蔓生中陰森森地很有鬼屋的氛圍。
追到無路可走的鬼好像是因為體力耗盡的原因速度也慢了下了,但他並沒有發覺到這一點,直到他試圖用腳去踹貼著牆根的石塊時才發覺到了不對勁。
所有的鬼無一例外地會擁有比尋常人出色得多的身體素質,本來踢開一塊不算厚重的石頭並不在話下。
畢竟他們的日輪刀都能把岩石給直挺挺地劈得一分為二了,還是讓科學在片場之外休息一下吧。
「力量在減弱,速度在減弱。」
聽著鬼的自語零很難不去想這便是那青色彼岸花的功效。
但要是這青色彼岸花真如他猜測的那樣並非是擁有讓鬼能夠抵抗日光的功效……或者說達成這一目的的方式並不是以他的想法來實現的話,這樂子可就大了啊。
如若青色彼岸花無法達成鬼舞辻無慘的夙願,那麼接下來會發展成什麼局面呢?
知道了這個消息的鬼之始祖一定會瘋的,儘管他已經很瘋了。
為此他再次上前攔住了錆兔和義勇,僅是為了爭取些至少能等到太陽出來的時間來印證自己的想法:「他已經沒有反抗的想法了,倒不如閑來無事聽聽他想要說的故事?」
「……會夜長夢多的。」錆兔皺著眉並不是很想答應。
而義勇的態度就更直接了,緊握的日輪刀上浮現出浮世浪繪,所要施展的招式型的起手式在場三人都清楚那是什麼:「水之呼吸·伍之型·乾天的慈——」
照顧到鬼的感覺使用溫柔到沒有痛楚的斬擊是值得表揚啦,但是能不能給他一個機會大家不要這麼勇啊?!
不知道為什麼將鬼殺隊的這一對有志青年吸引到了眼前卻又不想死了,那隻鬼終於費力地搬開了石頭,身形一矮避開了那道仁慈的斬擊便從石頭後面露出來的牆洞里鑽了過去。
錆兔看了零一眼,伸手很用力地扯住了還要追過的去義勇的衣領:「我們不用爬狗洞,我們可以□□。」
富岡義勇:「。」
這話還沒完,零剛想笑隨即就聽見錆兔對他放起了狠話:「至於你……回頭一定要給我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了!」
要說錆兔因著面頰上的那一道疤痕看起來總給人覺得他比義勇還要嚴肅而不好接近。
可要是稍微相處一下,就能知道青年的心臟與他的發色一樣柔軟,在狹霧山時便抵不住義勇無聲望過去真摯簡單到令人難以拒絕的請求里而把自己同樣很喜歡吃的火鍋多讓給他一些。
而現在也大抵不過如此。
三人一前一後翻越過了攀有枯萎的爬山虎的院牆,零夾在中間第二個被義勇順手還推了一把。
落地剛站穩,他們便聽得不遠處傳來了鬼悠悠的喟嘆之聲:
「多美的地方啊……」
他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泛白的月光下,有沾了污色的薄雪覆在其上,影影綽綽坑坑窪窪地看上去並不規則。
那是一汪枯萎的池塘。
老實人富岡義勇掃了一眼:「你喜歡光禿禿的東西嗎?」
「那明明是一池蓮花,就和從前一模一樣的好看!」鬼激動了起來,一時間盡好像就連那軟綿綿的氣勢都增強了幾分,「還有那邊,往那裡走是桃林,再過去就是櫻花林——你們難道都看不見嗎?!花都開了啊!」
從他閃爍著點點光芒的眼中,三人似模似樣地也被感染著,彷彿同樣也見到了那在不同的時令燦爛著的美好之物。
很好,零在心裡記下一筆,青色彼岸花還能令鬼致幻。
這一筆一劃記錄下來的東西好像描述起來都不是什麼好詞,這種讓鬼之始祖惦念了千年之久的青色彼岸花真的不是什麼針對鬼的毒藥嗎?
沒有率性發言的錆兔果然流露出了可悲的神情,深入的共情使他從細枝末節的地方發現了些線索:「你還是人類的時候,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什麼叫做還是人類的時候?」
鬼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他念叨著念叨著,在快一頭要栽入眼前只剩淤泥的池塘前終於停了下來。
他忽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了起來,成一道豎線的眼瞳在慢慢放大,好似隔著時光在回首過去時的場景。
他好像終於將拼圖的最後一塊碎片填補完整了,一下子頹然跌坐了下來。
從他接下來的話語中三人也拼湊出了整個故事的原貌。
這座城鎮的前身不過是幕府治下的一座不起眼的小城,繼承了這片領土的男人也稱不上平庸,在那個飢荒與天災輪番洗禮的江戶初年中他依然能將這片領土治理地井井有條,金黃的稻穗生長得比任何一處的田地都要飽滿而璀璨。
這是他帶來的安樂,也是他會獨身變成鬼徘徊上百年的禍根。
領地邊緣的村落受到了山賊的掠奪,而正當他率兵剿匪之際,又有線報傳來接壤的藩主不滿幕府並非正統的治理起兵謀反,而他的領土便處在那叛軍藩主所謀求佔據的路線之上。
很難說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要攻打他這原本在地圖上都可能尋不見名字的城池。
若是殘忍一點說,這是連那薄薄史書都記載不上去的故事之一。
「我沒有力量,所以既無法將那些偽裝成山匪的士兵驅逐出去,逃亡之時又無法趕回我的城中與他們同生共死。」
他的血鬼術便是誕生於此,其實錆兔所斬中的那道幻影同時也是他的真身,幻影消失一個他的力量便會虛弱一分。
而相應的,幻影所到之處,便如他親至。
「那位大人賜予我的力量,我欣然接受了。」鬼的眼中在這時還未露出悔意,因而錆兔義勇對此也不置一詞。
他們都知道後面跟著一個但是。
「但是,當我重新能夠找回清醒的意識時,我已經……吃掉了原先發來求助信的那個村莊中的一戶人家了。」他在這時也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之前騙了你們,我其實吃過人。」
富岡義勇摩挲了一下刀柄,這次倒是無須誰來阻止,因為他並沒有再度出手。
鬼抬頭瞥了眼他們,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他將自己往後遇到了一個漂亮的、也同樣身為鬼醫生幫助過他因而再未吃過人的事實給咽了下去。
沒什麼好多說的了不是么,他可不是來搏求同情的呀。
「我很感謝您。」鬼慢慢朝從剛才開始就作待機狀努力將自己的存在感縮小的零走了過去,他的笑容好像又和方才一樣輕鬆了起來,而他的話語在最後變得誠懇的不能再誠懇了,「那些東西很好吃,讓我找到了故鄉的味道。」
錆兔望著零自閉的神色還是忍住了沒有直接詢問他們說的那是個什麼東西。
夜色還很深,距黎明還很遠,可是在這本來該是屬於鬼的時間中,這隻鬼最後坐在枯竭的池塘前慢慢閉上了眼。
錆兔和義勇面面相覷,在他沒有化作灰燼徹底消失的趨勢前,兩人都沒有莽撞地上前。
義勇看向零:「你給他吃的東西,把他毒死了?」
零:「……」
呃,話也不是不能這麼說,但倒也不必這麼直接。
不對,錆兔在心裡默默說,他就見過蝴蝶忍使用的能夠毒殺鬼的毒素,即使是這種殺鬼的方式,在那些被毒殺的鬼的身上很快就會出現潰爛與**,並如被日輪刀和陽光殺死的一樣,在最後也留不下任何存在。
眼前的鬼,更像是在漫漫長河中最後回到了故土,他坐在故鄉的土地上,手裡還抓著枯黃的草根。
或許在他的眼中那並不是一把用力揉搓就會碎掉的東西。
他宛如一個人類一樣,正在走向生命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