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梅花烙印

  那是,他的母親,長寧郡主嗎?

  蘆生不敢走得太靠前,他害怕驚動了屋中之人。


  他站在離著窗戶處,有著三丈來遠的一株樹后,靜靜地看著屋中人的身影。


  和他想像中的母親的樣子差不多,喜歡坐在燈下縫衣。


  縫著他明天穿的新衣。


  他小時候,也時常夢見過母親的樣子。


  但想來想去的,總是一團模糊的影子,沒有一個具體的形像。


  也曾多少次幻想著,有婦人走到他住的山上,溫柔地對他說,「你是我兒子,我帶你回家來了。」或是有一天,師傅將他叫到跟前,說,「你爹你娘來信了,要接你回家。」


  但是,一直等到他長到十四歲,也沒有一個婦人來找他,跟他說,他是她兒子。


  也沒有任何人寫信給師傅,向師傅要他。


  他是被人拋棄的棄嬰。


  他是個多餘的存在。


  蘆生心中有些酸澀,有些憤怒,但多半是委屈。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中,又多了個身影,那人走到長寧的面前,「郡主,都三更天了,睡吧,明天再做吧。」


  蘆生聽出來,那是那天,那個追著他跑的,老婦人的聲音。


  「還有幾針,我做好了就睡,你先睡吧,不必等我。」長寧說道。


  這聲音比想像中的要溫柔,如三月春風,拂到臉上,讓人心神不由得一漾。


  這是魂牽夢繞的母親的聲音。


  蘆生的唇角顫了顫,心中莫名堵得慌,鼻子一酸淚水一下子從眼眶裡滾了出來。


  她為什麼不要他呢?

  她是天下最富有的郡主,她的財富賽過齊國公主,她不可能是養不活他棄了他,可她偏偏丟了他。


  蘆生抬袖子抹掉眼淚,深吸一口氣,閉了下眼,恨恨轉身而去。


  屋中,辛媽媽走來催長寧入睡,這時,她忽然聽到外面有一聲奇怪的嘆息聲,夾雜著抽泣聲。


  聲音很輕,普通人聽不見,但她會武,她聽見了。


  她眉尖一皺,推開窗子,跳了出去。


  但,四處靜悄悄,沒有聲音。


  她眯了下眼,明明有人來過……


  而且,那腳步聲很熟悉。


  「怎麼啦,阿辛?」長寧走到窗子邊,問著辛媽媽,「有刺客?」


  「不是刺客,像是野貓。」辛媽媽不想讓長寧擔心,便說道,「昨晚上就闖進來一隻,半夜三更地叫個不停,被我趕走了,沒想到今天又跑來了。」


  長寧笑了笑,「這園子里樹多,住的人又少,跑進野貓在所難免。你別管了,去睡吧,我已經做好了,我也去睡了。」


  長寧轉身,去收拾桌上的針線去了。


  辛媽媽應了聲「是」,但是呢,她沒有進屋,而是往園子門口走去。


  有人闖進來,王家兄弟居然沒有攔著?

  這不對勁。


  辛媽媽行動很快,沒一會兒就到了園子的門口,「王家兄弟。」


  守在暗處的王一,當先跳了出來,「辛媽媽,有事吩咐。」其他三人也紛紛走上前來。


  辛媽媽瞧著四人,「剛才有人闖進來了,你們怎麼沒有發現?」


  王一摸摸頭,不好意思一笑,「辛媽媽,那不是壞人,那是我們家主子的小師弟,他調皮呢,出來溜蛇誤闖進來了,剛才已經走了。」


  「你說什麼?你們主子的……小師弟?」辛媽媽驚訝得睜大了雙眼。


  那是楚譽的小師弟,蘆生?

  王一不知道蘆生的身世,以為辛媽媽怪他們沒有看守好園子門,慌忙說道,「辛媽媽放心,下回再不讓他進來了,他是不是驚擾郡主了?」


  辛媽媽心中嘆了一聲,「不是,不是。下回他來,你們就跟他說,郡主請他進屋坐,想跟他說說話。」


  王一放下心來,原來郡主沒有生氣啊。


  他笑了笑,「嗨,我還以為是他惹著郡主了。」


  辛媽媽往園子門方向看了一眼,離開了。


  王一看向其他三人。


  「出什麼事了?」王一問。


  「不知道。」王二聳肩。


  「蘆生惹事了?」王三問。


  「他不惹事就不叫蘆生,連姬師傅也怕他。」王四道。


  。


  辛媽媽回到了正屋。


  卧房中,長寧已經梳洗好,正在拆髮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便回頭來看。


  正看到辛媽媽一副惆悵的臉。


  「怎麼啦,你臉色不好?」長寧蹙眉望向辛媽媽,「剛才,真的有刺客?」


  辛媽媽抬起頭,看著長寧微微一笑,「郡主,不是呢,是只野貓跑過去了。」


  「……」


  「老奴發愁,是因為那野貓是王家兄弟四人放進來的,老奴怪他們,他們還有理了!」


  「……」


  「說是,放進野貓好抓老鼠。可把老奴氣的,他們是譽親王的人,老奴又不能說他們狠話。」


  長寧一笑,「算了,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他們年紀也不大,十來歲的人,正是愛玩的年紀,卻讓他們一直藏在暗處不出來玩耍,已經受了很大的委屈了,你還說他們,他們當然不理會了。」


  「……」


  「估計啊,他們放進野貓捉老鼠,是當作遊戲在玩呢,你別太計較了。」


  長寧聰慧,最善於通過人的表情,看出人的內心。


  辛媽媽擔心,再跟長寧說下去,長寧會看出她的心思來,而蘆生又沒有原諒長寧,長寧知道蘆生的存在,這不是讓長寧無端的焦急嗎?


  她便笑道,「是呢,老奴也太計較了,他們只不過是一群愛玩的年輕人而已。」


  她走上前,扶長寧躺到床上,放下帳子掩好,吹熄燈,這才放輕腳步離開了卧房。


  進了自己的卧房后,辛媽媽這才敢長長嘆一口氣,看來,蘆生那孩子,心中還是記掛著長寧的。


  他不敢出現,是過不去心中那道坎吧?


  。


  夜深沉,四處靜悄悄的。


  辛媽媽離開后,長寧並沒有閉眼入睡。


  而是像往常一樣,她將手伸進衣領里,抽出一粒吊墜出來。


  吊墜是粒赤金扣子,指甲殼大小,梅花型的,用紅色繡花線編成細繩系著,垂於兩乳之間。


  因為那裡,離心最近。


  身為孩子的母親,她沒有哺乳過孩子。


  不是她不想,也不是因為,她的身份尊貴不必親自哺乳,而是,有人干擾著她。


  讓她不得不,在孩子生下來后,同孩子分開。


  長寧嘆了口氣,掀開身上的薄被,坐起身來。


  她低下頭,看向那粒微微發光的赤金扣子。


  金扣子,烙印了兩下,一個在左肩頭,一個在右肩頭。


  在女兒出生后,她怕有人抱走女兒,讓她從此找尋不到,她心生一計,扯下領口處的赤金梅花扣,悄悄地讓另一個心腹嬤嬤,在女兒的左肩頭處烙下印記來。


  那嬤嬤雖在宮裡當差,卻是她母妃平南王妃的人。


  辦完事後,嬤嬤不知去向,想必,已經被人除掉了。


  至於那個右肩頭……


  長寧抬起頭,望著帳子頂,長長嘆了口氣。


  ……


  轉眼到了第二天清晨。


  郁嬌按著往常的習慣,早起到郁老夫人那兒坐坐,例行問安。


  走到半道上時,就見郁文才的二兒子郁人傑,被郁文才的長隨郁來旺領著,往前院方向走去。


  二人身後,還跟著兩個提行禮的僕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夏天天熱,不必穿多的衣衫,還是因為,郁文才在對不肖子郁人傑生氣,有意讓他帶少的行禮去吃吃苦。


  兩個僕人的手裡,只各提了一個藤條箱子。


  估摸著,也只裝了幾身夏衫,和幾雙鞋子而已。


  郁來旺和僕人們看到郁嬌和霜月走來了,紛紛停了腳步,候在路邊行禮問安,「四小姐。」


  郁嬌淡淡點頭,微笑道,「來旺叔要送二哥哥去丰台縣了?」


  郁來旺看了眼郁人傑,訕訕一笑,「是呢,早去早回。」


  心中則腹誹著,想不到才半年的時間,郁家的兄妹二人,就來了個風水輪流轉。


  當初,還是郁人傑將郁嬌從丰台縣帶回京城的,這會兒,卻是因為郁嬌的事,郁人傑被罰得趕到丰台縣思過。


  郁人傑想起丰台縣鄉下,郁家別家那貧瘠的莊子,心中就怒火騰騰。


  一定是郁嬌搞的鬼,害的他。


  「郁嬌!」他擼起袖子,大步朝郁嬌衝來,「是不是你搞的鬼?你害的我?你個小賤人!早知你會壞事,我根本不該帶你來京城,該掐死你才對!」


  郁來旺嚇了一大跳,慌忙上前來拉郁人傑,「二少爺,住手,不能打人!」同時呢,又喊著那兩個提行禮的僕人,「快去拉著二少爺。」


  這打的可是譽親王的未婚妻,二少爺腦子抽瘋了么?


  郁來旺急得跺腳。


  那兩個僕人嚇了一大跳,丟下行禮箱子就去攔郁人傑。


  霜月眸光一沉,正要出手。


  這時,郁嬌忽然撒手,袖中的灰寶跳了出來,齜著牙朝郁人傑衝去。


  隨著一聲慘叫,郁人傑的臉上,多了幾條長長的血痕。


  疼得他亂跳起來。


  可不巧的是,他們幾人,正站在一處高高的石坡上。


  石坡足足有兩丈多高。


  郁人傑亂跳亂踩,腳下踩空,摔下了石坡。


  撲通——


  又是一聲慘叫。


  「我的胳膊啊——」


  郁來旺嚇了一大跳,慌忙招呼那兩個僕人,「快快快,快去看看二少爺。」


  郁人傑再怎麼遭郁文才厭惡了,遭老夫人嫌棄了,那也是府里唯一的少爺了,出了事,老夫人和丞相會拔了他們的皮。


  兩個僕人也不敢大意,一起溜下了石坡,雙雙去扶郁人傑。


  「二少爺,你怎麼啦?」


  「我的胳膊啊,疼啊——」郁人傑抱著胳膊慘叫著。


  「我會醫,我來看看。」霜月挽了挽袖子,從一側的石階處,跑到石坡下去看。


  她抓起郁人傑的疼胳膊捏了捏,捏得郁人傑一聲慘叫,「啊,死開,賤丫頭,你想疼死我?」


  「胳膊斷了,找大夫去醫吧。」霜月揚了揚眉,站起身來,拍拍衣衫的灰塵,慢悠悠地走上了石坡。


  「你……你不是說你會醫嗎?你回來!」郁人傑聽說自己的胳膊斷了,又疼又嚇,臉都白了,望向霜月扯著嗓子嚎叫著。


  霜月頭也不回,「我的醫術只是半碗水,怕弄壞了二少爺的胳膊,二少爺還是去請大夫吧。」


  她走上石坡,笑著對郁嬌道,「小姐,老夫人還等著你一起吃早點呢,走吧,太陽都出來了,又熱起來了。」


  「走吧。」郁嬌點了點頭,看也不看郁人傑,轉身就走。


  郁人傑,自己作死掉下石坡摔斷胳膊,怪誰?


  郁嬌主僕走了。


  氣得郁人傑不停地大罵著,卻無可奈何。


  郁來旺得了郁文才的命令,要他務必在辰時時分送郁人傑出府,不得拖延時間,怕的是,惹得郁嬌生氣了,鬧到譽親王那裡,不好收場。


  因此,他也不叫大夫了,對那兩個僕人吩咐說道,「去,找塊木板來,抬二少爺走。」


  就這樣,郁來旺沒叫大夫,而是命人將郁人傑直接抬到府門前的馬車上,送往丰台縣去了。


  胳膊摔壞了,也沒有上夾板,馬車一路顛簸而行,疼得郁人傑罵了一路。


  郁來旺不理他,裝耳聾,任叫罵。


  兩個隨行的僕人,見大管事郁來旺都不理會郁人傑,他們更加的不理會了,也裝聾子,蜷縮在馬車一角,睡大覺。


  把個郁人傑氣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


  郁嬌和霜月到了春暉院。


  丫頭們見她們主僕二人前來,馬上笑臉相迎,「四小姐來了?老夫人候著四小姐多時了呢。」


  郁嬌點了點頭,就著丫頭挑起的帘子,進了正屋。


  她原以為,郁人傑被趕走,郁老夫人會對她敷衍著露個笑臉了事。


  畢竟,親孫子再怎麼不好,也比孫女好。


  哪知她進了屋裡后,郁老夫人一臉喜慶地招手叫著她。


  「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派人去通知你呢,可巧你來了。皇後娘娘派人遞了貼子來,請我們祖孫倆進宮喝茶。」


  郁老夫人說著話,一臉的欣喜。


  她雖然是一品誥命,但是,因為她早年是個農婦,說話行事粗蠻,又自持兒子是丞相,不將其他府上的夫人太太們放在眼裡,眼高於頂,所以,在京城的貴婦圈子裡,人緣很差,不怎麼遭人喜歡。


  請她喝茶赴宴的人,除非是非請不可的大宴席,一般很少有人請她。


  而李太師又跟郁文才多年不和,李太師夫人和李皇后,便不大喜歡說話太刺人的郁老夫人,因此,李皇后從不私下裡請她進宮。


  但今天,李皇後派人送來貼子,請郁嬌和郁老夫人進宮,讓郁老夫人很是受寵若驚。


  「李皇后?」郁嬌訝然,她由林婉音成了郁嬌,就再沒有見過李皇后。


  身份變了后,對宮中的人,誰也沒有打過交道,宮中沒有下旨請她,她是不能擅自進宮的。


  想到李皇后對楚譽的大恩,郁嬌心中,更迫切的希望見到李皇后了。


  「是嗎?那可太好了。」郁嬌微微一笑。


  「我這是沾了你的光呢。」郁老夫人笑道,又忙吩咐丫頭們快些擺上吃的,「吃好了,好早些換衣出發。」


  坐在一旁的庶女郁憐月,則是眨巴著眼睛,嫉妒加羨慕地看著郁嬌。


  郁老夫人又對郁嬌笑道,「天怪熱的,你也不必走回去換衣了,讓丫頭們去取吧,吃了早點后,我們就一起進宮去。」


  郁嬌點了點頭,「是,老夫人。」


  ……


  李皇后的坤寧宮。


  清晨的後花園中,百花開得奼紫嫣紅,一片燦爛。


  李皇后穿著家常衣,正帶著大宮女蘭秀,賞早開的牡丹花。


  整個園子中,只有主僕二人。


  「貼子送到了吧?」李皇后看著一朵白牡丹,輕聲問著蘭秀。


  因為沒有正德帝的騷擾,李皇后近來氣色很好,讓四十歲出頭的她,看著只有三十歲的年紀。


  蘭秀十分滿意現在的李皇后的狀態,她點了點頭,「回娘娘,送到了,是郁府的管事親自接的貼子。」


  李皇后繞開牡丹花枝,走向另一處。


  走著,走著,她忽然停了腳步,蹙著眉尖回頭瞧著蘭秀,「你說,一會兒我見了郁嬌,要不要說起玉衡的事?」


  ------題外話------


  真相馬上到了~

  今天狀態不好,更遲了~冉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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