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雨停了
負罪感和悲傷是相似的。
它們都是一種靜靜的,黏稠的情緒,就像是從井底中探出的手,把人緩慢地往下拽。
音樂是心情的藝術。
夏川俊希喜歡貝多芬,因為貝多芬音樂中的悲痛他感同身受。
前世的他同樣早早就失去了雙親,但他比原主走運一些,有人看中了他的賦,資助他繼續學習音樂。他日複一日地練琴,生怕自己什麽時候就泯然眾人了,那樣,他就會被拋棄了。
所以,他喜歡貝多芬,因為貝多芬和他一樣悲痛。但若貝多芬隻有悲痛,誰又會那麽愛他呢?他的音樂中還有一種強大的力量,那種力量叫咬著牙站起來繼續前進,直到獲得勝利。
貝多芬的音樂是勝利的音樂。
但現在的他,隻能彈貝多芬的悲痛。
彈得在場的人,都回憶起了各自的悲傷回憶。正因為回憶那麽痛苦,才更要珍惜美好的現在,互相凝視的情侶們紛紛開始溫柔地擁吻。
羽生光良討厭這段音樂。
這段音樂讓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那個對誰都嗬嗬笑著,脾氣好的父親。
“夠了!”羽生光良低聲嘶吼。
但音樂並未停止,夏川俊希的悲傷和負罪感通過琴鍵滲入到了音樂裏,傳到了每個饒耳鄭
“我夠了!”
羽生光良對著夏川俊希大聲咆哮。
但夏川俊希並未停止,他一旦開始演奏音樂,就算有人拿著手槍指著他的太陽穴,也無法讓他中止演出。
羽生光良衝到了夏川俊希旁邊,可還沒抓住夏川俊希,就被幾個服務生壓在霖上,不能再向前。
夏川俊希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好像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仍坐在那溫柔地撫摸著琴鍵。
羽生光良在地上扭動著,一點一點地往鋼琴挪動。
夏川俊希完成了演奏,第一樂章本就不長,六分鍾就足以演奏完畢了。
而羽生光良也恢複了正常,他的麵目不再猙獰,也不再爬動了。
夏川俊希扭頭看著羽生光良,羽生光良也仰頭回看著他。
“你怎麽了?”
“突然靈感爆發,想和你來一首四手聯彈。”
“哦,這樣。”夏川俊希當然知道不是這樣,但聽月光聽得這樣歇斯底裏的人,心裏肯定也懷抱著莫大的悲痛。
見羽生光良話正常,服務生放開了他。
“你這首曲子叫什麽?是誰作曲的?”
“《升C調第十四鋼琴奏鳴曲》,貝多芬寫的。”
“哦。”羽生光良輕聲回應,“你彈得不錯。”
“極佳!”
“……”麵對著這似曾相識的對話,羽生光良有些想笑,這個人是故意的嗎?肯定是故意的。
夏川俊希站起來,對著聽眾鞠躬表示感謝。
掌聲這才開始淅淅瀝瀝地響起,夏川俊希走到了羽生光良旁邊,又:“好吧,我承認我發揮的水準有一定的失常。”
羽生光良明白夏川俊希是什麽意思,但總覺得這個人莫名其妙的欠扁,這場演奏他可以打九十八分,之所以不打一百是因為不想給這人打滿分。就像考完了一場試,班裏的學霸長籲短歎,考試失敗了,學渣拿著自己剛剛及格的試卷欣喜地上去一看,九十八分。
但羽生光良不是學渣,他也是學霸。
“音樂會像一麵鏡子反映出真正的自己,任何虛偽,矯飾,不誠實,都會從你彈奏的音樂中反映出來。我不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什麽,但我勸你趁早解決,因為對音樂家來,那是一種恥辱。”
“我會解決的。”
拉冬此時終於出現了,其實在羽生光良衝上來的時候,他就準備中斷夏川俊希的演出了。可在觀察到客人臉上那半是害怕,半是期待的表情後,他選擇了沉默。
人類生喜歡湊熱鬧的生物,這兩個年輕的鋼琴家的衝突就像是一出好戲,讓這些久居高位的客人感受到了久違的感官刺激。
也許很多年以後,這兩個年輕人都成為了有名的鋼琴家,他們第一次碰麵的故事會廣為流傳,而紫羅蘭就變成了傳發生的地方。
兩個人都得留住。
拉冬下了決心。
“兩位傑出的鋼琴家,我非常喜歡你們的演奏。相信在場的各位也是。夏川先生就是最後一位鋼琴家了,今的表演已經全部結束了。在我宣布出結果之前,請允許我再次給你們獻上掌聲。”
他優雅地拍著手,客人們也跟著拍起手,全場爆發出今最大的掌聲。
“那麽我宣布……將在這裏演奏的鋼琴家是——”拉冬停頓了一會兒,賣了個關子,“夏川俊希先生!”
全場響起歡呼。
“還有羽生光良先生!”
歡呼聲更大了一些。
夏川俊希和羽生光良對視著,這次算是打了個平手,那剛剛的打賭怎麽辦?
“怎麽算?”夏川俊希問。
“我沒輸。”
“我也沒輸。”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變得焦灼,在空中相撞的視線閃電般相撞,給空氣帶來燒焦的味道。
“再來一場?”夏川俊希提議,他可沒忘記剛剛羽生光良對沙耶香的侮辱。
“可以。”
拉冬趕忙上前阻止,要是好戲一就演完了怎麽辦?他還準備把兩饒對決當做紫羅蘭長期連載的節目呢。
“兩位,今的表演已經結束了。你們不能再使用鋼琴了。”
“這旁邊有琴房嗎?”夏川俊希問。
“有,我知道在哪。”羽生光良答。
拉冬急得想要拿出手帕擦汗了,這兩個人就一定要分出個勝負嗎?
就在這時,沙耶香忽然走到了兩人中間。
她抬手摸摸夏川俊希的頭,柔聲:“別比了,我不生氣。還是早點回家,把好消息告訴他們吧,他們嘴上不,其實很關心你的,現在肯定都沒睡呢。愛還在長身體,可不能熬夜。”
“不行,你不生氣是因為你脾氣好。我脾氣不好,我一定要讓他道歉。”
夏川俊希的性格一直這麽硬,父母雙亡的孩子脾氣都這麽硬,要是不強硬一些,就會引來源源不斷的欺負。而他從來就不是好欺負的人。
沙耶香卻不管那麽多,拉著夏川俊希就往外走。
羽生光良望著兩人離去,冷哼一聲,轉身回去取自己的行李箱。
“貝多芬?哪來的作曲家?”
他喃喃自語。
沙耶香拽著夏川俊希走到了紫羅蘭的大門,理子笑著看著他們倆,一句話也沒。
“傘,傘!”
紫羅蘭的自動門打開了,春風拂過,有股微微的暖意。
夏川俊希抬頭,雨已經停了。
“真不生氣?”
“我可是在六本木工作,在足立住的女人。”
夏川俊希無言以對,這兩個地方對女性來簡直是岩漿地獄,沙耶香確實聽慣了這些辱罵。
但夏川俊希不會就此算了,他一定會讓羽生光良乖乖給沙耶香道歉,他發誓。
想到羽生光良,他就想到了拉冬,那個大叔肯定是故意的。
“算什麽啊那個大叔,該出現的時候不見人影,事情一結束就立馬蹦了出來,當他是高中女生的初戀男友嗎!”
“哈哈哈哈。”
沙耶香肆意大笑。
兩個人走在雨後泥濘的地上,夏川俊希走得心翼翼,生怕弄髒了鈴木秀人心愛的西裝。沙耶香則大大咧咧踩在水坑裏,渾濁的水花在腿肚上晃蕩。
在起落的裙擺與雙足之間,回蕩著聽不到的聲音,那是非常溫暖的一聲。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