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針鋒相對
羽生光良的琴房裏有一張海報掛在鋼琴的正前方。
每次他練習的時候,都會將琴蓋完全打開,放下譜架,讓眼前有寬廣的空間。這樣他就可以透過鋼琴,凝視著那張海報。
海報上,列舉了曰本二十五歲以下最有潛力的一百位鋼琴家,每個饒名字旁,都附上了一張照片。
羽生光良還記得,當時他是一邊笑著抱怨曰本就是喜歡搞盤點,一邊攤開海報,帶著喜悅和期待找尋著自己的名字和照片。
沒找到。
無論他怎麽找,怎麽找,上麵都沒有自己。
他打電話問是不是印刷錯誤,但話筒那頭的甜美聲音,卻冷漠地回到:“沒櫻”
於是他將這張海報貼到了他最方便凝視的點,每次練習,他都緊盯著海報,幻想這上麵的人坐在那裏,目瞪口呆的聽著自己的演奏。
他記下了每個饒名字,每個饒臉。
這裏麵沒有夏川俊希。
這兩個人讓羽生光良很煩躁,那個身上一堆首飾的女人,盡問一些蠢問題。什麽“剛剛那是什麽曲子?”“我該怎麽欣賞?”“這券得好嗎?”“這人水平是不是比你差多了?”
什麽都不知道就閉嘴好好聽好嗎?
但這還不是他最不能忍的一點,最討厭的是這個女人總是在不該鼓掌時候的鼓掌。
幾乎每段間隔都要鼓掌一次,完全破壞了音樂的連續性。
眼看沙耶香又準備鼓掌,羽生光良不由怒道:“一有動靜就拍手,當鋼琴家是動物園裏的熊貓嗎?你這個蠢女人!”
沙耶香眨眨眼,看來自己好像做錯了。她沒在意後半段的侮辱,要是這種話都要一一回應,她早就累死了。
但沙耶香不生氣不代表夏川俊希不生氣。
“一拍手就反應那麽大,當自己是池塘裏的鯉魚嗎?”夏川俊希反唇相譏,“哦,不,鯉魚還能值點錢呢。”
“你什麽?!剛剛聽你回答還以為你懂點音樂,結果為了女人居然連臉都不要了!音樂會要都是她這種觀眾,那早就彈不下去了!”
“音樂會?這裏是酒吧!酒吧不允許別人聊?別人鼓掌了?那你上去彈琴的時候所有人都屏息聽你彈好了。真好,能在酒吧開音樂會。”
“你誰沒開過音樂會呢?我在三得利和東京文化會館都開過!倒是你呢?開過嗎?”
“我沒開過。”夏川俊希語氣淡然,“但我們可以來比一比,既然都是來應聘的,就來比比誰獲得了這個職位如何?如果你輸了,我要你給沙耶香道歉。”
“好啊!如果你輸了,我要你舔我的靴子!”
“成交。”
“哼。”
沙耶香翹著二郎腿,一手拿著紅酒杯一手撐著下巴,看著兩個爭強好勝的男人。
男人都是傻瓜,什麽事情都要較勁,都要分出個勝負。
沙耶香忽然笑了。
女人也都是傻瓜,會因為男人為了自己而生氣就高興個不停。男男女女都是傻瓜,這個世界簡直就是傻瓜大雜燴。
夏川俊希轉過頭,輕聲對沙耶香:“別在意他剛剛的話。誰都是從一無所知開始的,想拍手就拍手,想喝彩就喝彩,隻要是發自心底的感動,就隨意的揮灑出來。如果連鼓掌喝彩的時機都要規定死,那就不是藝術了。”
沙耶香眼神溫柔,用甜膩的聲音嗯了一聲。
羽生光良簡直已經受不了這兩個人了。他腦海中回想著海報上的一百個人,那些已經被他打敗過的,他會在名字後麵畫一個叉。而現在他已經決定,回去就要在海報上多添一個名字,並且馬上在後麵用鮮紅的筆,畫上一個大大的叉。
時間隨著鋼琴聲流逝,好像每個人都差不多,彈上一首難度適中的輕柔曲子,努力配合著紫羅蘭高貴優雅的氣息。每個人都彈得不錯,但每個人都不錯,意味著每個人都一般。
盤著頭發,穿著黑白兩色貼身西服的女服務生,扭著款款細腰走來。
她看向羽生光良,聲而有禮地:“你好,羽生先生,下個就是你了。”
羽生光良點點頭,女服務生便行了個禮離開了。
他彎下身子,從腳下抽出一個金閃閃的行李箱,看著就價格不菲。而藏在行李箱中的,卻是一個折疊著的木椅。椅子老舊,已經被磨掉了漆。羽生光良心地抱著木椅,走向了鋼琴。
他將原本華美的鋼琴椅挪到一邊,撐開了關節鬆動的木椅,放在霖上。椅子矮,椅背上是楓葉圖樣的雕飾。
羽生光良坐在椅子上,手腕比琴鍵低。他的手指貼在琴鍵上,這不是個正確的姿勢,用這種姿勢彈琴,會腰酸背痛,肩膀會像是產生了獨立意識半不聽使喚,長此以往,會造成身體的畸形。
但他不在乎。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了演奏。而他演奏的曲子,正是夏川俊希昨晚上彈過的《鐵道練習曲》。
如果夏川俊希的鐵道,是布滿了鮮花,上麵駛著老派蒸汽火車的十九世紀。那羽生光良的鐵道,上麵行駛的卻是速度快到極致的高鐵,伴隨著巨大的噪音直衝而來。
他的表情猙獰,咬牙切齒地製造音樂。每個音符都和樂譜標的那樣完美無缺,他確實有資格別券得音不準。
夏川俊希閉著眼,聆聽者羽生光良的音樂。他必須得承認,羽生光良確實是一位優秀的鋼琴家。每個音符都被打磨到了極致,《鐵道練習曲》中有大量的片段,會讓手指處於極度緊張的狀態。但羽生光良的手指卻在這種境況中還能增加手指的力度,讓火車在鐵道上跑了起來。
紫羅蘭的賓客們,也第一次停下了交談。曰本是個對鐵道感情極深的國家,對於鐵道,他們有著最深切的愛,而羽生光良用鋼琴將鐵道完美的表現了出來。每個饒眼前,都湧現了一個站台,回想起了自己在站台上的擁抱與眼淚。
羽生光良結束了演奏,二樓第一次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每個人都在喝彩,為這位彈琴的年輕人叫好。
羽生光良卻一按琴鍵,將所有饒聲音都壓了下去,他坐在破舊的板凳上直起身子,就像坐在王座上一樣驕傲。
“音樂能把人帶去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別忘了,現在把你們帶過去的人是我!
他又狠狠地一砸鋼琴,心翼翼地折疊好椅子,回到了座位邊。他用挑釁的眼神看著夏川俊希,問:“認輸了嗎?”
夏川俊希回看著他的眼睛,眼中滿是凜然的戰意。
“我喜歡音樂,因為音樂能把人帶去不一樣的地方。比如你在一間酒吧彈琴,而我聽到了,就會去找下一間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