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血色婚禮(26)
顧久到陸家的時候,夜幕剛落。
城市在白日喧囂和夜晚寂靜中來回切換,路上行人匆匆,或是心事重重;更有甚者,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在紛繁喧鬧的街頭駐足不前,只能通過耳邊的電話,向另一頭宣洩。
這座城市,越繁華越浮躁,人人藏著隱秘心事,人前人後兩張臉,叫人分辨不清。
「進來吧,我婆婆有事出門了。」周梓苑將長發撥到耳後,抱著手臂站在不遠處,笑容沖淡她略顯憔悴的容色。
顧久在玄關彎腰換了拖鞋,起身時順勢虛付了鞋櫃門,朝里看了一眼。
清一色的高跟鞋,僅有的兩雙平跟鞋,深色、款式偏成熟,不是周梓苑的。
偌大的別墅里,除了顧久和周梓苑,再沒有其他人,倒顯出幾分冷清。
「陸凱出事之後,婆婆心裡難受,不喜歡家裡人多,保姆阿姨每天都是早早幹完活就走了,」周梓苑將泡好的龍井遞給顧久,茶葉在熱水中翻覆掙扎,最終,悄然下沉。
「我聽說,除了鄧仲明之外,周岳他們都被拘留了……」眉心緊擰,周梓苑面露猶疑,「陸凱出事那天上午,他們四個都在酒店,怎麼可能跟他們有關。」
「更何況,周岳和陸凱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他怎麼會……」
言下之意,周岳不可能跟陸凱的死有關,之所以被刑拘,是否另有內情?
顧久眼前的那杯茶水中,茶色葉芽蜷縮的身體剛剛舒展開來,卻又爭先恐後地下墜,她看了一會兒,始終沒去碰那杯茶。
「你還記得王悅么?」顧久轉過頭看著周梓苑,目光灼灼,唇邊似乎還有淺笑。
王悅,賀寧市地產大亨王慶宗的女兒,也是兩年前,因為抑鬱症複發、自殺而亡的葉信輝前妻。
剛剛那句,顧久用的是「記得」,而不是「認識」。
霎時間,周梓苑彷彿用五官變了個魔術,由憂慮到僵硬再到恢復如常,再好的近景魔術大師,也未必有她這樣精彩的表演。
「你都知道了,她是信輝的前妻。」
稱呼時,周梓苑直接去掉了葉信輝的姓氏,既然隱瞞無意義,不如開誠布公。
「她也是婚禮前不久去世的,抑鬱症複發自殺死的,」周梓苑忽然笑了一下,聲音卻有些發冷,「是不是很湊巧?」
好似蟄伏已久的豺狼,下一秒,就要張揚著利爪,跳出來傷人行兇。
「抑鬱症複發率高,每個人的情緒觸發點又都不一樣,」顧久平靜地看著周梓苑,不接她的話茬,「王悅當時因為結婚要面對很多問題,導致抑鬱症複發也有可能,沒什麼巧不巧。」
「是啊,可惜了。」周梓苑說話時,眼裡帶著惋惜,彷彿剛剛她眼底的冷意,只是錯覺,「對了,時間也不早了,這天看著怕是要下雨,你也早點回去吧,別一會兒真等雨下下來,不好開車。」
顧久向外看了一眼,天氣預報是說今天有雨,然而這時候外面天已經黑了,很難看出是否有下雨的跡象。
她沒立刻動身,反而看著客廳角落裡幾個封好的巷子,「你和伯母打算搬家?」
「是啊,」周梓苑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發生這種事,婆婆哪兒還住得下去,她現在看著這個家,恐怕就想起來婚禮那天早上……」
婚禮當天早上,劉毓蘭心疼兒子,想讓陸凱多睡一會兒,所以臨走前,沒去叫他起來。
她為兒子操辦了一場風光婚禮,卻連兒子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顧久驀地轉回頭,對上周梓苑的臉,將她一閃而過的表情納入眼底。
「顧久,你是不是覺得,我也跟這件事脫不了關係?」顧久離開之際,身後忽然響起了周梓苑的聲音,還帶著很輕的笑聲,意味不明。
顧久腳下停住,等待她的下文。
「伴郎團也好,我也罷,你哥和刑警隊已經把我們查了個底朝天,可是他們怎麼不好好想想,怎麼不在陸凱身上多下功夫?有時候,死人身上能下的功夫,比活人更多,你說呢?」
打從顧久開口第一句話,周梓苑已經明白,自己今天找錯了人。
顧久上門,不是因為她想探出點什麼,而是刑警隊想探她的底;既然如此,她就順水推舟。
顧久點頭,對周梓苑模稜兩可的話不置可否,正準備開門時,大門忽然被人從外拉開。
門口,中年女人站在那裡看著她,神色陰晴未定。
是陸凱母親,劉毓蘭回來了。
*
看守所,會見室。
這是周岳第二次見程聿舟,他坐在那裡,早已沒了第一次見面時,左顧右盼的迷茫和慌亂。
「四年前那一晚,郭伶是自願跟我們上床的,不過當時正在興頭上,玩得過了,郭伶死是因為性窒息,是鄧仲明玩脫了手才會出事。」
「程律師,你記清楚了,這才是四年前的真相。」周岳看著程聿舟,雙手自然地交疊,語氣沉穩,顯然是做足了心裡建設,要打一場硬仗。
屋子裡有短暫的靜默,卻又很快被周岳打破。
「現在唯一麻煩的是,鄧仲明肯定把郭伶的死栽到我身上!」他側臉的輪廓線越發清晰,眼裡帶著狠意,卻又隱隱有畏懼。
今天見面,周岳甚至沒有提過陸凱被害一事,彷彿已經從這個案子里全身而退,而眼前唯一令他頭疼的問題,就是鄧仲明把郭伶的死栽到他頭上。
有很長一段時間,程聿舟都沒有開口。
會見室里的低氣壓,隨著沉悶的氣氛加劇,屋子裡彷彿有一鍋不斷加溫的水,而周岳,就是那隻不自知的青蛙。
「葉信輝的律師,是戴啟智。」程聿舟抬了一下眉,他骨相好,一雙眼睛深邃有神,挑眉時尤為驚艷。
只是通常他做這個動作,是出於耐心用盡,又或是覺得對方愚蠢至極卻自作聰明,總之,不是個好信號。
「我再說得明白一點,你在這裡的時間不會很長,你喜歡浪費時間,我就當收錢陪人聊天,」程聿舟說完,抬手扯了扯領帶,身體微微向後一靠,大有一副當真只打算閑聊的架勢。
剎那間,周岳五官僵住,面部肌肉好像突然失控,表情甚至有些滑稽。
戴啟智是什麼人,他當然知道,可這話從程聿舟嘴裡出來,又有另一番意思。
不論是非,黑白顛倒,偏是個常勝將軍。
有人恨他恨得牙癢,有人將他奉為上賓。
姑且不論這些,一個葉信輝,再加一個戴啟智。
不想脫罪也難。
周岳看著對面的人斜倚在那裡,動作隨意又散漫。
他知道,程聿舟是真不在意,他說謊程聿舟不介意,大不了到頭來,對方跟他解除委託關係,輕而易舉抽身。
但是,他不行。
換了任何一名律師,未必掰得過戴啟智的手腕,戴啟智這人厲害,不僅在於他身經百戰、經驗老道,更在於他毫無底線。
戴啟智能做別人不敢想的事。
周岳這隻青蛙,終於在溫水煮沸之前,明白是時候跳出這口鍋。
「程聿舟,外面都說你……只要出得起價,沒有打不贏的官司,」周岳交握的雙手陡然收緊,手背青筋乍現,「你現在的意思,是寧可放著錢也不賺?!」
強弩之末,凶相畢露。
這是第二次,程聿舟挑眉,卻已換了坐姿,散漫不再,「我的價很簡單。」
「5月30號陸凱被害那晚,鄧仲明為什麼會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