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3章 自己赴死
文淵城外,嫪贏身穿盔甲,紅著雙目看著面前下跪的婦人。
「王爺,民婦的夫君還活著,他還在裡面啊,他是一條活生生的命,他和我們一樣啊。王爺,您也是有父親,有妻子的人。人,不是畜生,不能說殺就殺啊!」婦人說著想要衝上來。
鋒利的矛,抵上婦人的喉間,婦人只能停下。
顫巍巍的看著嫪贏,「王爺,您聽見了嗎?城內的哭聲,城內還有孩子……當年您和老郡王,廣開城門收容難民,助文淵重建,您宅心仁厚,您聽一聽……」
噠噠的馬蹄聲再次傳來。
這一次旨意刻不容緩,「宋壽郡王接旨,皇上下令,三天內,務必焚城。」
傳話的侍衛看著嫪贏,「郡王,城中的太醫和百姓均已染病,靠著太醫的葯,才延緩的病情,可是也不過延緩幾日,遲早他們都會死的。」
那婦人一聽,連忙道,「既然能延緩病情,為什麼不能治,為什麼!」
以膝跪走,至嫪贏身旁,「王爺,只要再等等,大夫一定能找到葯。」
嫪贏握緊了拳頭,看著周圍的侍衛道,「再等等。」
嫪贏剛說完,旁邊便又有一侍衛來道。
「王爺,不好了,又有幾名將士發現黑斑……」
三千精兵,如今還余兩千六百多名,有三百多名將士,已經自己走進了文淵城內。
侍衛說完,手中奉上一張紙條。
「這是章太醫傳出來的消息,還請郡王務必看。」
嫪贏看了紙條后,額頭青筋瞬時緊繃,將紙捏成了一團,「起火。」
婦人剛剛松下來的神色,瞬時色變,「王爺,不要!」
婦人身後的數百個百姓,紛紛想要衝上來,意圖突破士兵的防線,衝進文淵城內。
文淵城內閉鎖了消息,對於城外的決定絲毫不知。
士兵紛紛安撫道,封城只是為了避免疫症傳染至外,但是眼下城牆上的將士已將沾了火油箭矢射向了城中心,堆積如山的屍體。而後,箭矢緩緩轉向了病帳中,冷帳一瞬躥起了火苗,帳中原本安然等葯的病人,被熾熱驚住,掙扎著,從帳中出來。
「這……這是做什麼!」帶病的人嚇了一跳。
而生病的士兵們,卻穩坐如山。
闔眼道,「此病無治,傳染性極強,太醫束手無策,皇上下令,封關焚城。」
一名虛弱的男子拼著力氣,起身,捏著將士的衣襟,「你……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再說一次!」
「意思就是不要我們了,我們都得在城裡被燒死!」
將士沒動。
百姓們都反應過來,他們這下都是要死了。
他們等了那麼多天,說是藥方很快就會找出來,可是他們等來的結果,就是一個死字。
還是皇上下令。
「畜生!」那男子怒了,「這個昏君,早些下台吧!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齊國怎會有這麼多禍事!」
轉過頭對著病帳里的人道,「難道你們都想等死嗎!」
被那男子慫恿著,一個兩個,拖著病體,再不能等,悉數朝著四方的城門沖了出去,朝著數百名百姓匯合。一時之間,城門口兩方黑壓壓的人口,一方是無病的百姓,而另一方已身染重病,苟延殘喘。將士在中間,分隔了兩方百姓。
那婦人看見為首的男子,頓時激動,大叫了一聲,「夫君!」
男子再要前進,卻發現自己正對著的,是數名弓箭手。
「回去!」
弓箭手冷聲呵斥。
而另一方弓箭手也準備,對準另一方無病的百姓。
嫪贏再忍不住起身,看著兩群人,「你們到底想要做什麼?」
無病的那一方,便有一道聲音響起,「敢問王爺,若是您的家人在城中,您會不會這般冷靜理智。您能眼睜睜看著您的家人被燒死嗎?」
「王爺,絕對不能讓這些人離開啊。」侍衛道,「他們都是病體,若是離開了文淵傳染了旁人,那事情就更嚴重了,王爺,您不能心軟。皇上下令,無論誰阻止,都格殺勿論。」
「王爺,若是您執意要下令,那麼您不如也將我也一併殺了!」那婦人起身,望著對面嫪贏,絕望道,「反正我的夫君死了,我也不活了!」
那婦人說著,反倒是鐵骨錚錚的立在弓箭手跟前,毫不畏懼。
因為有人帶頭,所以那些無懼百姓,反而都有了勇氣。
「王爺!反正您也是迫於那昏君的聖旨,您下手吧!哪怕是到了底下,我們也不會責怪您!」一名男子又到。
嫪贏抬手捏了捏眉心,皇上的旨意有錯嗎?
沒有。
百姓有錯嗎,也沒有。
可是為什麼皇上的決定在別人眼裡就是這般無情,冷血,而這群百姓是無病的,他更無法下去手,可若是不早作決定,勢必會有更大的影響。
傳旨的侍衛也很焦急,民間對皇上的不滿已經極為嚴重。
突然,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士兵將來人攔住,「來著何人,此處不得通過!」
嫪贏抬頭看去,自是認出了來人。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跟在宇文昊身旁的侍衛。
「這是我家公子,命我交給郡王的信。」
嫪贏帶的這一批精兵,都是營中的,不是他的私兵,所以不認識南青。
「我家公子說,郡王聰慧一定能看懂公子的意思。」
嫪贏撕開了信封。
看著其中的話,目光微怔。
好一會兒捏緊了信。
看著下跪的數名百姓,如果這群人他殺,皇上必然會背上罵名,如今民間對於皇上不詳的流言越發四起,皇上若是殘暴,他就該直接無視此次疫症,又何必派人四處調草藥於此,供給文淵城。
眾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只要嫪贏發話,他們就能做好準備。
文淵城內的大火冉冉升天,燒的都是屍體與帶著病氣的衣物。
「本王不動手,本王也不殺你們……弓箭手退下!」嫪贏開口,傳旨的侍衛連連蹙眉。
百姓們陡然歡呼。
「多謝王爺,王爺宅心仁厚,好人有好報……」那婦人起身,抱著一旁的小兒子,要去和自己的夫君團聚。
那帶病的男子也是驚喜。
嫪贏卻突然冷聲道,「這病沒有葯治,若是誰染了病,最後的結局都得死,文淵城能已葬身數名太醫與大夫,皆來消息,給你們的葯就是治療此症的葯,但是,症發太快,藥效太慢,沒有等到葯見效,你們就會死。」換言之,此症無解。
聽到這話眾人一僵,嫪贏下台,看著那病中為首的男子,指著那婦人的兒子,「那是你的兒子,他年雖小,如果他染了病,他也許會死在你前頭。你可以肆無忌憚的抱他,但是你要做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準備。」
如此一說,那男子果真僵住。
那婦人一聽,霎時紅了眼眶,要再上前,那男子卻是後退,「你……你別過來……」
「王爺,您不是說,大夫一直在找藥方,一定會救好我們的嗎?難道您是在騙我們?」男子紅著眼看著嫪贏。
「之前為你們治病的張大夫你們可還記得?」嫪贏蹙眉,「這幾日你們是不是沒看見了,張大夫為了給你們治病,自己試驗的是新葯,新葯無效,所以張大夫走在了你們的前頭,若不是到了這般地步,皇上不會下令。你們只顧著自己,顧著家人,你們不曾想過如果你們出去,此病仍舊無治,會如何?」
「你們想去上陵,難道要上陵變的和文淵一般?」嫪贏反問。
眾人沉默。
卻不想其中一名男子卻目光陰暗,咬牙道,「難道我們得了病就該死?我不感興趣!憑什麼染病的是我不是他們!憑什麼死的要是我么?」說著趁眾人發愣之際,朝著他們沖了出去,「我就算是死,我也要多拉幾個墊背的!」
聽到此話,又見男子窮凶極惡的朝著他們撲了過來。
人群霎時驚慌後退。
在那男子即將觸碰到他們的時候,一道箭矢,射中了男子的胸口。
眾人看著男子倒下,心底陡然鬆了一口氣。
「皇上下令,對你們來說是無情,可是皇上是為了保全你們還完好健康的家人,若是這樣的人多幾個,你們的家人就會和你們一樣遭受病痛,然後無治等死。」嫪贏沉聲開口,「你們口口聲聲,說皇上無情,那是因為皇上要顧慮的是天下,而你們顧慮的,只是自己的家人。」
嫪贏剛說完,一名將自己捂的的嚴嚴實實的弓箭手,突然跪地咳血。
身旁的士兵連忙後退一步,其中一人上前翻看那士兵的衣領,頸脖間,是那猙獰的黑斑,目光順紅對嫪贏稟道,「王爺,他染病了。」
兩名士兵上前,那弓箭手抬手,「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他用力起身,看了自己的多年的兄弟一眼,將自己的弓箭背在背上,頂著眾人的目光,一步一步的朝著文淵城中走去。
一步走,唇邊的血便跟著咳落,腳步有些顫抖,得知自己染病他也害怕啊,於是他不由自主的念著。
「我是將士,我有責任,保護百姓,保護國家。我是將士,我有責任,保護百姓,保護國家……」
嫪贏握緊了拳頭,他還記得,挑選精兵的那一日。
他說,「此去文淵,一不小心就會死。可若是我們不去,死的人會更多,家中有老有小者,不必站出來,心中惶恐,畏懼死亡者,不必站出來。」
有人膽怯,有人英勇。
可是還是有人站出來了。
這三千名精兵,無疑是最優秀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