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甚是想你
京中局勢亂糟糟的一片,可歸元寺香火依舊好得很。
李君澈拉著衛靜姝頂著大太陽避開人群,從小道上了後山,行至一開闊之地,這才停下來。
此處樹蔭遮陽,視野開拓,站起身來便能瞧見山下的人來人往。
一座小小的孤墳立在那兒,極冷清又寂寥。
那孤墳顯然才堆起不久,墳包上的土同周邊的顏色都不一樣,四周無雜草,好似才叫人清理過一般。
石碑前擺著一碟往生糕,並兩碟其他點心,三支惟妙惟肖的泥人插在一邊,一隻孤零零的撥浪鼓靜悄悄的躺著。
不知何時點的香燭早已熄滅,泥土地上隱隱還能瞧見燒剩下的黃紙屑。
昨日李君澈一身的香燭氣到得這會子便也知曉從何而來了。
衛靜姝手心沁著汗,面色發白,喉頭好似叫石頭堵住一般,疼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君澈蹲下身去,將籃子裡頭新置辦的點心換上,又燃起香燭,摸著無字的石碑輕嘆一聲。
「此時多事之秋,這石碑我也不敢留字,等局勢定了下來,我們再將他遷回雲州去。」
又道:「你那樣喜歡雲州,想來他也定極是喜歡的。」
衛靜姝蹲下身來,將黃紙在燭火上點燃,淚水早已濕了面,可咽哽著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孩子懷上身那一刻起,兩人便是同體的,孩子的心跳叫她歡喜,每一次在肚子裡頭的滾動也叫她歡喜,她高興他也跟著高興,她難過他也跟著難過。
一連數月,日日盼著他出生,可到頭來,她連孩子一眼都不曾見過,到得最後卻只余這冰涼的石碑。
周遭一片寂靜,只聽得燭火燒起的「噼啪」聲,黃紙沒入火中,漸漸成了灰燼。
衛靜姝心口悶疼,一雙眼兒又紅又腫,問李君澈:「他有名字嗎?」
「有,叫承歡。」
願你來世,承歡膝下。
「承歡……」衛靜姝捂著嘴,終是忍不住痛哭出聲。
倘若當時,她能早些醒悟,能再堅強點,也不至於叫他連這大千世界都不曾瞧上一眼便去了。
李君澈亦雙眸發紅,卻甚個都不再說,只將衛靜姝攬進懷裡,任由她哭著。
出門之時本就不算早,在歸元寺的後山待得會子,已是日落西沉。
衛靜姝本就身子不好,哭得這一遭,早已體力不支,還是叫李君澈辦扶辦架著才下山的。
上了馬車,她挨著車壁上,往那歸元寺的後山瞧得一樣,一時卻也分辨不出究竟在哪一處,只復又蓄了淚低低道一句:「是我對不住他。」
李君澈沒接話,將她攬入懷中,握著她發凉的小手,輕嘆一聲。
這世間的對對錯錯哪裡就這般分辨得清楚明白的。
寶山居已經歸置出來了,還同原來一樣,四冬幾個瞧見李君澈抱著衛靜姝回來,還當生了甚個事兒,忙迎了上去。
「都下去罷。」李君澈面上無波無瀾,吩咐得這麼一句,便直直進了內室,將衛靜姝放到榻上。
衛靜姝雙眼腫得核桃似得了,勾著李君澈的頸脖不放手,小心翼翼的問他:「你,還有事兒忙嗎?」
她那模樣瞧著既委屈又可憐的,叫李君澈完全招架不住,輕輕一笑,微微俯身在她唇上蜻蜓點水般落下一吻:「無事,我陪你躺會兒。」
說著便又將她的手臂從自個的頸脖上放下來,脫了兩人的鞋襪,抱著她鑽進被窩裡頭。
二月的天時,說冷也算不得極冷,可說熱也未熱到哪兒去。
兩人蓋著一張錦被,相依相偎著,縱然不說話,不做別個,也覺得甚是心安。
夜燈初上,屋裡頭依舊丁點動靜沒得,四冬幾個縮在茶房裡頭嗑瓜子說著話兒,一個個的皆是滿臉笑意。
天知道這兩位主子鬧彆扭的時候,他們這些做奴才的,有多操心。
如今這兩人和好如初了,自是恨不得擺上兩桌慶祝一番。
直到夜深了,李君澈這才躡手躡腳的從屋裡頭出來,四冬幾個除卻一個值夜的忍冬,其他幾個皆歇著去了。
她聽得聲兒忙從茶房出來,李君澈便道:「讓廚下熬點粥,若是世子妃醒了勸她吃點兒。」
見忍冬連聲應了,他這才大步流星的出了寶山居,往外書房去。
外書房裡燈火通明,四書守在廊下,見李君澈來了,忙上前迎了,邊走邊道:「世子爺,謝大人來了好一會了,正在茶房裡喝茶呢。」
李君澈應得一聲,吩咐道:「讓他來書房吧。」
正說話間,謝元安已經從茶房出來,抱著雙臂打趣道:「世子爺同世子妃琴瑟和鳴了,倒是越發忙起來了。」
李君澈側眸瞧他一眼,低低一笑,亦不否認,直言道:「說得好似你不忙似得。」
謝元安也是一笑,跟在李君澈身後便進了書房。
四書忙奉了茶進來,復又退了出去,將門柩關緊。
李君澈端起茶碗撇去上頭的茶沫,吹得一回,抿了小口,也不寒暄,直接問道:「如何了?」
謝元安方才在茶房喝得一肚子的水,連茶碗都沒瞧一眼,只眉宇間染上幾分愁色,應道:「出了點狀況,我明兒就得往蜀地去一趟,今兒特來同你交代一聲。」
「出了什麼事?」李君澈擱下茶碗,微微蹙眉。
蜀地那個大坑就是他們給趙德禮挖的,只要進展順利,不出幾個月,雍靖王便能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舉兵北上。
自然而然的,蜀地那一塊便也極是緊要。
謝元安道:「書啟被人暗算了。」
只一言,李君澈便明了其中意思,眉宇見的戾氣也越發深。
衛家一出事,衛書啟便趕去了蜀地籌劃大事,蜀地揭竿起義之事便也叫他煽起來的,那幾座城池也是他帶著人打下來的。
按理說,如果趙德禮一早便知這是給他挖的坑,依著他的性子縱然再蠢也不會往坑裡頭跳。
可他既然跳了,便是沒有發現問題。
衛書啟突然被人暗算,那是他發現了問題,還是說那這局棋裡頭,還有別個躲在暗角里。
若是趙德禮發現了,倒還好說,怕就怕有人隔岸觀火,再時不時添上一把,坐看鷸蚌相爭,等著收利。
如今旌德帝病入膏肓,每日只能用藥吊著,三王皆廢成不了事,倘若真箇有人在背後搞鬼的話,那此人當真藏得深。
李君澈擰眉,神色凝重,一時間想不出頭尾來,書房內一時靜謐無聲,過得半響他才開口:「我知道了。」
謝元安也沒多說別個,應得一聲便道:「我此去助書啟一把,你在京中便更加要小心。」
不管是不是背後有人,這京都都不是甚個安全的地兒,最怕敵在暗我在明,防不勝防。
李君澈自然明白這其中的一意思,點一點應下,復又道:「既然你此去蜀地,那順便去王景碩那一趟。」
說著又磨了墨,龍飛鳳舞的寫得一封信伐交給謝元安:「放心,京都有我看著。」
謝元安接了信,慎重的揣進懷裡,朝李君澈拱一拱手,便轉身離去。
送走了謝元安,李君澈又在書房坐得會子,理了理思緒,卻總覺得漏了哪兒,尋不到根源。
抬眸便透過窗柩瞧見高懸的明月,他輕嘆一聲,索性懶得再想,只起身往寶山居去。
這幾個月來,衛靜姝都未好生歇過覺,傍晚叫李君澈摟著睡著了,便再沒醒過。
李君澈抹黑進了屋,借著月光瞧見衛靜姝還是自個離開時的誰姿,忍不住輕輕一笑,復又褪了外衫鑽進被窩裡頭。
一覺到天明,李君澈睜開朦朧的眸子念著要起身的時候,正巧對上衛靜姝素麵的小臉。
衛靜姝早就醒了,不過閑得無事,便撐著腦袋看李君澈睡覺,見他醒來,彎了彎甚腫的眸子:「時辰還早,還能睡會子。」
昨兒往歸元寺後山去得一趟,雖是難過得肝腸寸斷,可她到底沒有似那些日子一般,鑽進去便出不來了。
余氏的話,她也記在心裡,她同李君澈都還年輕,孩子也會有的,一味的傷心難過,並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往後的日子誰都不曉得會如何,與其悲傷難過,倒不如省下這些力氣,好好與命斗一斗。
李君澈本還擔心衛靜姝,此番見她神色如常,倒也放下心來,瞧著那腫起的眸子便輕輕一笑,索性也懶得起身,只翻了個身面對著衛靜姝。
笑道:「眼睛腫得都只剩一條縫了,一會讓款冬替你敷一下。」
衛靜姝面上的笑意一頓,有些負氣的轉過身去,噘著嘴兒不甚歡喜:「怎的,這就嫌棄了。」
她也是個愛俏的,縱然成了親也沒消停,只不過這幾個月被磨得不成樣子,她也曉得自個如今沒以往那般好看了,可就是聽不得李君澈說不好。
李君澈還不曉得她那性子,只得順著毛擼的,低低一笑,從後頭抱著她,泛青的鬍渣蹭在她頸脖上,終是逗得她咯咯笑起來,身子也扭來扭去。
「別鬧,好癢啊……」
日頭還未升起來,屋裡頭的溫度卻有些高了,李君澈有些意動的蹭著衛靜姝,輕哼一聲:「為夫甚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