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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傳位

  徐太后的模樣,便是那心思不聰敏的人也能瞧出詭異,可李貴妃恍若未聞,朝眾人道:「你們可都看見了,都是太後娘娘的旨意。皇后陳氏身居高位,自聖上遭了她的毒手,皇室里竟沒有能制住她的人,太後娘娘能在她手中逃過一劫,也是不容易了。如今大行皇帝靈位在前,還是按著大秦律令請了祖宗家法來,將皇后陳氏處死!」


  這一聲令下,如擂鼓一般錘擊在王貴妃心口上。她慌亂不已,心裡只想著:自己也是出身名門望族,不是那些沒有見識的宮女。若說皇后謀害了兩位原配嫡出的皇子、還膽敢對太後下毒手,雖駭人聽聞,倒不是不能信;但說皇后要謀害聖上,可是沒法子叫人信。


  八月三十日那天夜裡,叛軍入城四處燒殺,陳家那樣顯赫的望族,一夜之間也就敗了。皇后已經沒了母族的支撐,再想謀殺帝王奪位,朝堂上的臣子和皇室的宗親們,哪個能容呢?但凡有不容的,帶著兵進來救駕、搜查,皇后的罪過也就瞞不住了。


  能害了聖上的,只有安王那樣手握重權的人,就算篡了位,憑著手裡的力量壓著大家,誰又敢說什麼?

  王貴妃還是有幾分睿智的,稍稍思量,就知道陳皇后已經是安王手裡捏著的螞蟻、今日專程推出來做替罪羊的。


  越往下想,王貴妃越是嚇得冷汗涔涔。若皇后都能處死了,自己和四皇子的死期也到了!她不由搖搖欲墜地往下倒。只是身子還沒躺下去,一旁李貴妃屈尊降貴地親自扶住了,道:「姐姐這麼快就受不住了?」


  王貴妃驚恐地看著她,半晌咬牙切齒:「你們要殺要剮只一句話!我和四皇子既活不成了,也不是那貪生之輩,好過被你們羞辱一番后再拖出去斬首!」


  李貴妃笑道:「姐姐可不能求死,妹妹我還有另外的話要和姐姐稟報呢。想來方才妹妹說了那些,竟還漏了一件事。」


  李貴妃又頓一頓,才輕笑道:「方才妹妹稟報,皇后陳氏謀害了大皇子、二皇子兩位,姐姐可不想一想,您的四皇子難道能逃了去嗎?」


  一提四皇子,王貴妃滿手地發抖,顫顫道:「你們把四皇子怎麼了!」


  「哪裡是我們把四皇子怎麼了,是皇後娘娘。」李貴妃解釋道:「皇後娘娘給二皇子投毒的時候,順道也給四皇子那邊安排了。您細想一想,皇后謀害幾位皇子,是為著她唯一的三皇子能登大統。她既能先除了兩位先皇后的嫡子,難道還能留下姐姐那聰慧伶俐的四皇子嗎?再則,姐姐一向更得聖上的喜歡,皇后和姐姐水火不容,既要動了手,難不成還要看在往日情分上對姐姐高抬貴手?」


  說到此處,王貴妃只覺五雷轟頂,白眼一翻倒下去了。


  李貴妃任憑她躺著,還繼續道:「姐姐可不要想著為這心狠手辣的陳氏開脫。四皇子中的那毒乃是性子慢的葯,用了一年都不一定能顯出什麼呢,只是四皇子人小體弱,怕是癥狀出來地快。這病發的時候,若發得輕,便是渾身長小疹子,用些治療過敏的藥物還能消下去;若發得重,便和天花一樣渾身長大瘡,撐不過去那瘡就一個個地爛,和天花極其相似。姐姐可想一想,四皇子從前可曾出過疹子?又是什麼時候出的?是不是一日比一日地體弱?」


  說到這兒,王貴妃已三魂丟了七魄,心道:自己的四皇子的確曾出疹子,原只以為是碰了什麼東西過敏,沒想到……而且那疹子是大半年前才出的,那個時候安王還在和晉國公附兩家廝打,又為名聲所累,怕不能有本事把手伸進宮裡吧?倒是那時候的皇後娘娘,和太后兩人打擂台,寸步不讓地,在宮裡不說一手遮天也差不多了。


  心裡雖絕望,嘴上倒還硬道:「你信口雌黃地,誰信?你們謀害了聖上,又要借刀殺了皇後娘娘和我們一干人,什麼樣的由頭編造不出來!我的皇兒不過是身子孱弱些,等大了也就好了,小孩兒出疹子更是常見,哪裡是中了毒!」


  「姐姐一片慈母心,是不願相信自己的孩子有閃失的,只是這事兒擺在眼前,可由不得姐姐不信。」李貴妃瞥一眼皇后道:「如今可是將四皇子抱出來,當眾,那時候姐姐信了,諸位宗親們自然也明白了。」


  還不等她下令,角門上竟有幾個乳母被許多女官們簇擁著進來,為首的那個手上抱著四皇子。


  看到這裡,王貴妃和宗親們無不驚愕,原來這安王妃來此一遭。竟是萬事俱備。皇后早捆著了,徐太后也請到了,連四皇子都帶過來了。


  一時眾人嚇得臉色青白,暗道:安王一黨預備地如此周全,怕是別的地方也安排地妥妥噹噹了,這李氏皇族的命數今日就到頭了罷!

  卻說什麼人都請到了,倒是沒有給四皇子預備御醫,台上的安王妃似乎也不準備請御醫的。只見乳母把包著四皇子的厚重的棉被拆了,又解了四皇子的帽子,露出長者稀疏頭髮的圓圓的腦袋。李貴妃上來撩開了頭髮,和眾人道:「都瞧瞧吧,這幾日四皇子夜裡出了好幾回疹子,今早一看,上一波的疹子非但沒有好,竟還有幾個爛了的。湊近了瞧,什麼都能瞧清楚了。」


  說著自己接過四皇子抱著,給前頭幾位體面的宗親一一看過。


  遠著看不清,待湊近了,便有那膽子小的王妃嚇得尖叫著往後縮——四皇子頭上那幾個爛了的瘡都流膿水了,像極了天花的癥狀。眾人都知道天花最易傳染,且染上了九死一生的,如何敢湊近?只看李貴妃竟敢抱著四皇子,眾人瞧她的眼神也不大對了。


  李貴妃穩聲道:「諸位宗親們何須惶恐,這本不是天花,不傳染的。這乃是皇后陳氏在小皇子的飲食中動了手腳,倒也不是下了什麼毒藥,不過是加了幾味和海鮮相剋的食材,日積月累地,便誘發幾位皇子患上『狼瘡』。這病聽著不似天花厲害,可一旦發作起來還不如天花呢。天花尚且有活命的機會,這病卻是半分生機沒有的。」


  一壁招了癱在地上的王貴妃:「王姐姐也來看看?」


  那王貴妃只得四皇子一個孩子,身家性命都肯舍了給他,這會兒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去看。當她瞧見四皇子後腦上大紅的狼瘡時,瘋了一般撲過去指著陳皇后道:「賤婦如何不千刀萬剮!我想起來了,我剛產下四皇子的時候就是你這賤人,吩咐御廚整了那麼些生猛的海鮮往我宮裡送,還使了不少人攛掇我多給四皇子用些海鮮粥,日後大了能更聰慧些!不想真是你容不下我們母子!」


  王貴妃因著是江南人,對南邊百姓常犯的狼瘡倒是有耳聞,也知道這病是海鮮食用不當引發的。


  如今再想起來當初陳皇后好心好意地給她們母子進補海鮮……


  王貴妃摟著四皇子嚎啕大哭。上首傅錦儀這才揮手道:「先請貴妃娘娘下去吧。這皇后的罪過咱們也都明白了,還是請太後娘娘示下,是要怎麼處置?」


  徐太後面色怔忡,半晌竟是一言不發了。


  傅錦儀心內冷笑。


  看起來,徐太后竟還有幾分骨氣。前頭給她灌下了「碎夢」,解藥掐在自己手裡,這才逼著她站在人前和李貴妃一道定了陳皇后的罪過。可到了這會兒,她倒又硬氣了。


  可見那「碎夢」發作時的痛苦,她是不怕的了?

  無論是王貴妃當眾指責,還是徐太后的沉默無聲,這些反抗的力量,都是她早已料到、並做了準備的。


  李灃在靖康元年的除夕駕崩,他活著的時候雖也是徐策這個攝政王統領天下,但活著到底和死了不一樣——李灃的死,將安王府的大業徹底從幕後推到了前台。


  也徹底撕破了安王府和眾朝臣、宗親、天下百姓之間最後的窗戶紙。


  在這種節骨眼,李灃駕崩之事會導致無數的意外發生,無數從前不敢反抗的人,逼到了懸崖邊上也不得不向安王府宣戰。哭靈的宗親裡頭,必定會有人不服的,那不是為著什麼皇族大統,只是為著自己或兒女的性命罷了。傅錦儀本還以為會有多少的人敢站出來,不料最後卻只有一個王貴妃,倒叫人省心了。


  不過,宗親這邊只一個王貴妃,就不知朝堂那邊會有多少人站出來,徐策又要如何應付了。


  「太後娘娘累著了,這會兒說不出話,好在先前娘娘頒了懿旨。」傅錦儀道:「勞煩貴妃將懿旨請出來吧!」


  徐太后是否開口,都無法決定大局。


  李貴妃上前從徐太后先前下來的轎子里取了一卷懿旨,上頭不過寥寥的兩句話——古來弒君都是滿門抄斬的大罪,念著皇后育有一位皇子的份上,只賜殉葬,不牽連宗族。


  皇后的宗族早已沒什麼可牽連的了。不由有那多心的人想道:陳家被叛軍屠得乾乾淨淨,剩一個火海里逃出來的大夫人、原配皇后的生母。可這位大夫人,似乎是徐策的母親林氏的姐妹,也是眼前這位安王妃的親姨母吧?


  也難怪了,牽連了誰也不能牽連林家的女兒吧。


  陳皇后掙扎地手腕子都被繩子磨出了血,傅錦儀一抬手,立即上來幾個女官摁住了,拿了早預備好的白綾纏在皇後頸上。


  王貴妃驚駭地盯著。只片刻,陳皇后咽氣,她也跟著暈了過去。


  台下還另有人暈的,早有內監們進來一一地抬出去了。傅錦儀瞧著陳皇后被蒙了屍身抬出去,才吩咐道:「這處死了的皇後娘娘的屍身,先不急著殉葬,還是抬到朝堂上,將太後娘娘懿旨一同帶去,給朝臣們一個交代吧。眾位都是赤膽忠心的臣子,大家的主子殯天了,好歹也要知道是誰謀害了主子。」


  從前不少人挑唆著傅錦儀要殺了陳皇后,連徐太后還曾想著用陳皇后一條命換些什麼。可傅錦儀一直都知道,陳皇后這條命可是留著有大用處的。


  如今在李灃的靈位前用完了,還要抬到外頭朝堂上用。


  自然,這謀害聖上的大罪栽贓到了陳皇後頭上,不過是糊弄那些尋常的臣民,稍有些心思、或是如王貴妃這樣貼身伺候過聖上的,又哪裡唬得住?可想來想去也沒有別的法子,這樣做,至少遮一遮人的眼。


  底下宮人並武士們一一照辦,傅錦儀轉首掃一眼嚇得臉色慘白的宗親們,朝李貴妃道:「罪婦已伏了法,這先帝靈位前,倒還有旁的事情要交代。勞煩貴妃娘娘再服侍著太後娘娘頒第二道懿旨吧。」


  李貴妃笑了笑,取了第二道旨意,道:「這旨意,諸位貴人們應知道是什麼。」


  此言一出,下頭人都怔住了。


  先是處死了皇后,給大行皇帝的死安排了個所謂的緣由,如今還有什麼事沒做?


  可不就是……李灃的皇位,又該如何著落?

  傳位……


  跪著的眾宗親里,有那不知內情的,這會兒既驚奇又緊張;可如貴妃一樣好歹知道一些的,心裡卻只剩恐懼了。


  躺在靈堂里的聖上膝下共有五位皇子。雖不知方才李貴妃的話是真是假、那二皇子是否也被陳皇后給暗害了,可四皇子頭上爛了的瘡是大家都瞧見了的。如此看著,四皇子能遭了毒手,二皇子還能有個好?


  再有,陳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聽聞也犯了病,還不知死活呢。


  眾人心想:還剩一個木木訥訥的五皇子,可不正是李貴妃所出?李貴妃自扶著太後過來,一言一行都以那安王妃馬首是瞻,當誰傻了看不出來!從前都只把五皇子當個傻的,可到了這當口,難不成只有五皇子能立?


  有那心思深的人這會兒已明白了,眼睛看著傅錦儀,心裡道:攝政王夫婦權勢熏天,若是太后懿旨上寫著冊立三皇子或者二皇子為新君,那還算他們沒有反心,前頭處死皇后的罪過八成也都是真的了;可若是冊立了五皇子,瞧著李貴妃對待安王妃唯命是從的模樣,那這偌大天下,可真真是落入了攝政王手裡了!

  眾人靜靜等著,李貴妃終於念道:「……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本是天之驕子,奈何身患惡疾,無法繼承大統。按祖制各自冊親王封號,念其年幼患病,特鞠養宮中……」


  三位皇子都要封王?那皇位是真要落在五皇子頭上了?

  下頭不免有些躁動,人人瞧著傅錦儀的神色都不大對了。


  只是不料到,李貴妃又念:「五皇子性情懦弱,駑鈍智淺,雖無病痛,更不堪承擔大任。故,一併冊五皇子親王封號……」


  底下人這會兒真傻了。


  既不冊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連五皇子也不能冊,那還要如何?


  難不成……


  有人不可置信地抬頭望去:難道那攝政王真囂張至此,要自家披了黃袍往龍椅上坐嗎?莫說他恬不知恥、逆天行道,便是九州各地的守軍和天下的臣民們,又哪裡能答應?


  歷代居心叵測的臣子有了貳心,莫不是扶持個年幼的傀儡帝王,自家坐在幕後操持。既全了臣子的名節、又不冒那天大的險,還一樣能撈著天下,可不比自己坐上去要穩妥地多?即便是安王殿下有那個想頭,應也不會犯傻吧?

  又或者,安王夫婦想著從宗親里選出來一位易於掌控的?唔,這倒是個好法子,可選的人還不少。


  想到此處,先前還如臨大敵的幾位親王心裡竟翻滾起來,想著這天大的餡餅該不會落到自家頭上罷?大行皇帝的親兄弟如今都不剩了,只剩下幾位姊妹分別冊封了大公主。這還要怪大行皇帝自個兒,登基一年裡就忙著將幾個兄弟找了各樣的由頭髮落,如今子嗣又不豐,連個繼位的人都找不出來,只能找堂兄弟了。


  李貴妃似乎有意頓了一下子,抬眼不經意地掃視眾人,這才繼續道:「如今聖上暴病駕崩,後繼無人,些許陳年舊事,不得不公之於眾。曾,顯宗承乾帝少不更事,暗中臨幸一臣子官眷,且因此事牽扯了當初京城第一望族晉國公府。如今,物是人非,只留那位臣子官眷與承乾帝遺留在宮外的龍種孤兒寡母,被其宗族逐出家門,相依為命。若無今日之事,此等有礙承乾帝英名之事斷斷不得敗露,只是眼看天下大業旁落,揭出此事,實屬無奈,還望承乾帝念在天下蒼生,寬恕一二。」


  李貴妃念到這兒,終是朝傅錦儀端端正正跪下行了大禮,高聲道:「太后懿旨,安王徐策乃承乾帝血脈,如今靖康帝後繼無人,宗室亦薄弱,今傳位安王徐策,兄終弟及,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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