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夢魘 五
蔣謙看著紀千重的屍體心裡一陣惆悵。
這種感覺就好像你在一個動動手指就能弄死你的高手面前, 內心正惴惴不安的時候,他獰笑著上前一步,然後不小心被石子絆了一跤, 磕死了。
蔣謙茫然道,「你覺得什麼人能殺了紀千重?」
「如果是他的同道中人,可能會知道相生相剋的法子。」夢鱗揉揉鼻子, 」小時候我娘拿他當鬼故事嚇唬過我, 說他是尹上靈的修羅場里最後一個出來的人, 那個時候正道眾人圍剿九嬰堂, 他僥倖逃脫了,還有哦.……傳聞尹上靈被找到的時候已經死了,胸口一個大血窟窿,心被掏走了,大家都猜測……是讓紀千重給吃了.……「
蔣謙聽完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說魔修幹事情真是不可理喻。
兩人扒開洞口的雜草,探頭鑽了進去。
洞里和上回他們離開的時候一點變化都沒有, 那會生火留下的碳堆還灰嗆嗆的攤在那裡。
又往裡行了幾十步, 小鯉的屍身出現在了眼前。
還是那塊突出的山岩, 還是坐在那塊蒲團上。
當初都以為小鯉不過是個山間遊盪的黃父鬼,記性不好就算了, 膽子比陸楊成還小, 現在回過神來琢磨琢磨, 他分明是在這看守紀千重的人, 幾個頭髮長見識短的毛頭小子, 居然絲毫沒有考慮過一個鬼能完美的化出實體,能大白天的到處溜達,道行得有多高。
山洞裡陰冷黑暗,火摺子幽幽的光來回擺動,照的那張乾癟的臉格外恐怖。
夢鱗心裡忐忑到了極致,皺著眉上前一步想伸手去碰他,腕間的靈石忽然一亮。
「夢鱗?」
太久沒聽到的溫潤嗓音從身後傳來,乍聽起來有些陌生,像一縷清風吹散了一路來心頭的不安焦灼。
夢鱗驀地回過身,目光穿過重重黑暗落在了那個身著黃衫的高挑身影上。
小鯉詫異了片刻,隨即笑意溫柔如初,「你來了?」
夢鱗只知道傻愣愣的看著他。
他一直在擔心來的太晚,一直擔心他凶多吉少。
不是不肯來見他,無論是那一絲難以啟齒的萌動,還是自己一直深埋著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都讓他對小鯉敬而遠之。
這世上很多事情總是在經歷過變故之後才能反應過來,絕大多數都成了無可挽回的遺憾,幸好,老天偶爾也有心軟的時候。
他心底的那些彆扭在這一刻全都拋到腦後,三步並作兩步的撲了過去。
眼看著兩道身影將要重合時,夢鱗卻直直的穿過了小鯉的身體,一頭撞在了山岩上。
蔣謙本還像個慈祥的老父親,滿心欣慰著夢鱗終於開竅了,看著他倆激動人心的久別重逢,卻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懵了。
小鯉驚慌失措的要去扶他,探出的手卻頓在了半空中。
夢鱗捂著腦袋回過頭,剛剛晴朗起來的臉色再次陰沉下去,「你……你怎麼了?!」
「受了點小傷,化不出實體了.……」小鯉不好意思的笑笑,「蔣謙.……你先把他拽起來,地上挺涼的。」
夢鱗的腦門上撞出個雞蛋大小的包,一碰就淌眼淚,蔣謙給他吹,小鯉只能擔心的在旁邊看著。
蔣謙問他,「你可看到了來的是什麼人?」
小鯉道,「一個少年,沒有半點靈力或者真氣,我只當是和你們一樣無意間闖來的路人.……誰知道人家一掌差點把我給打散了,我醒來的時候紀千重已經死了,我本來想回青城山,可是現在魂魄不穩,不敢輕易離開。「
「你是青城山的人?」
「嗯……我奉師命來看守紀千重,誰知道不小心坐化了……「
「等等.……你師父.……不會是雲孤仙人吧。」
「是啊,誒?你怎麼知道的,我師父從來不入凡世的。」
蔣謙頓時像被雷劈了似的,望著小鯉的眼神都多了三分糾結。
雲孤是將妄他老爹的師父,小鯉是雲孤的徒兒,也就是說.……將妄如果在這,還得叫小鯉一聲.……師叔。
這輩分,一下就掉到地窖里了。
小鯉見他神情一時間錯綜複雜,連忙道,「我之前並不是有意瞞你們,這些事也是最近才想起來的……你.……找到將妄了嗎?「
蔣謙,「.……找到了。「
小鯉展顏一笑,「那就好。」
蔣謙卻愁眉深鎖,好半天后站起身來,」我出去找陸楊成。「
待蔣謙走後,小鯉和夢鱗並排坐在山岩上,各自低著頭不說話。
小鯉抬起手,手心極為緩慢的聚出一絲靈光,然後將其覆在了夢鱗的額頭上。
熟悉的暖意緩解了火辣辣的疼痛,只是效果比當初更微弱了些。
小鯉笑著看他,「長高了,大人了。」
夢鱗臉一紅,含混問道,「你一定要回青城山嗎?」
小鯉,「不然還能去哪啊……」
夢鱗幾番欲言又止,「哦…」
「怎麼了?」
「.……沒什麼。」
蔣謙看見陸楊成的時候,他已經醒了,正獃獃的坐在樹下出神。
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本來都預備好了被罵個狗血淋頭,結果他卻出奇的安靜。
他越是冷靜蔣謙越是不安,心頭百轉千回后找了個理由,「我知道你跟我們上刀山下油鍋也無所畏懼,這不是省得全軍覆沒沒人收屍嗎……「
陸楊成扯起嘴角十分勉強的笑了笑,「…我只是剛才做了個噩夢沒緩過來。」
回到山洞,幾個人一合計,決定先去嵐星鎮好好休息一下,吃點人吃的東西,睡個人睡的好覺。
沒了實體的小鯉不能白天出來亂晃,只得附在夢鱗的靈石上。
在他鑽進小石頭之前,蔣謙實在是看不下去了,生怕夢鱗再一個倔強真把人送回了青城山,厚著臉皮毫無立場的開口道,「你要沒什麼事就別回青城山了。」
他原本以為陸楊成能成功的接上話頭,發現他一直低著頭出神,只得自食其力的戳了戳夢鱗,「青城山上也沒什麼好玩的,跟我們回江南吧。」
夢鱗抿抿嘴,「嗯……反正青城山也不差你一個,就別回去了。」
小鯉一愣,笑了,「嗯,好。」
火燒屁股的事情解決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無從下手,心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又開始紛至沓來。
那些真假難辨的噩夢,還有了無音信的將妄。
有些事在人離開了,腦子涼下來的時候才能反應過來。
他曾不止一次看到將妄自己在屋頂發獃,雖然他們在一起時很好,但是總覺得有一層無法言喻的隔膜橫在中間,似乎從未真正的接近過他。
前世如此,今生依舊如此。
夜色已深,蔣謙只穿了薄衫,散著滿頭銀髮獨自坐在屋頂,渾然瞪著雙眼。
多日來的奔波勞累,折磨的他眼前似有點點光暈,疲倦和恐懼交替拉扯著他往深淵裡摔。
睡還是不睡。
睡,被嚇死,不睡,被累死。
交疊錯亂的噩夢陰魂不散,已經到了閉眼小憩一會都逃不過的地步。
方才剛剛入睡,就墜進了一個斷肢殘骸壘砌的血洞里,有個清朗的聲音在告訴他,「你出不去了。」
你出不去了。
風掀起輕衫,他胳膊上的淤青一塊又一塊,每次只能用這種法子不停的確認夢境和現實。
他看看無垠的夜空,看看永恆的黑暗。
迷茫的不知所措。
邪念不過是放縱的慾望。
人性本惡,善良的存在是枷鎖,約束自己惡念的枷鎖。
他擔心有一天,會真的出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