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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夢魘 四

  蔣謙撫著仍舊發暈的頭, 皺了皺眉,光著的腳丫子下一陣涼意直衝心頭。


  他幾乎第一時間就想到了紀千重。


  小鯉是鬼又不是人, 不會生病不會被野獸咬, 他守著那個山洞,山洞裡關著紀千重,那所謂的出事只有兩種可能, 第一,紀千重跑出來了,第二,有人幫紀千重跑出來了。


  無論是哪一種, 都夠讓人毛骨悚然的。


  但凡活過幾個年頭的人, 哪怕是未經世事的孩童, 誰心裡沒點見不得人的大大小小的惡意, 誰心裡沒點慾望或者恐懼,只要你有,在他面前就會如同赤/身裸/體,那些個醜陋的傷疤根本無所遁形。


  魔修與真刀實槍的打鬥相比更加可怕,看不見摸不著,有力沒處使,一個不留神喪了心智就成了送上門的傀儡。


  蔣謙越想越心寒, 神思混亂的套上了衣裳。


  陸楊成在睡夢中被揪了起來, 三個人一合計, 一個比一個臉色難看, 決定踏著夜色立刻出發。


  從延陵城到嵐星鎮, 就算馬不停蹄的趕路,至少也要半個月,夢鱗火急火燎,恨不得能長出一對蕭氏神鳥的翅膀,毛少點也沒關係。


  深更半夜的總也不能把二老叫醒,蔣謙糾結了一會,去櫃檯前拿了紙筆,潦草的留下一封書信。


  陸楊成細細打量了他一番,有些憂慮,「你高燒剛退,受得住奔波勞累嗎?」


  蔣謙將紙條用小秤砣壓住,抬起頭來滿臉不解,「什麼?高燒?」


  陸楊成,「???」


  蔣謙,「我沒發燒啊。」


  陸楊成,」.……你是不是燒了幾天燒傻了?「


  蔣謙,「等等,我什麼時候發燒了,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陸楊成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那天從戲樓回來之後,你胳膊上的傷口感染了,一直在發燒,這都睡了好多天了。」


  蔣謙心頭的不安漸漸蔓延開來,就連語氣都是心虛的遲疑,「我…我們不是剛從戲樓回來嗎?「


  陸楊成臉色越發古怪,「去戲樓……是十天前的事了,你不會真燒傻了吧…」


  蔣謙心裡像有一道驚雷炸開,在原地愣了許久。


  他分明記得從戲樓回來之後他就回房睡覺了,剛剛睡著就被夢鱗喊醒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掀開衣袖,發現傷口果真已經結了深色的痂,還有些癒合時的瘙癢。


  陸楊成的神色越發擔憂,「你最近是怎麼了?」


  蔣謙臉色煞白的搖搖頭,借著燭光能看見他嘴唇有些發顫,「對了.……得讓我爹跟神鳥說一聲,我怕將妄會擔心。」


  陸楊成,「.……神鳥已經很久沒來了.……」


  「.……」


  陸楊成被搞得一頭霧水,也充分意識到了蔣謙正在崩潰的邊緣徘徊,乾巴巴的笑了笑,「他不是回去處理事情嗎,或許這幾天沒顧得上…」


  寂靜的空氣讓陸楊成心中的不安越積越重,就在他也快要崩潰了的時候,才聽見蔣謙重重的出了口氣,算是勉強接受了這個理由,沉聲道,「先出發吧。」


  夢鱗早已牽了馬等在門口,蔣謙躍上馬背,回頭看了一眼百草堂陳舊的牌匾,看了一眼他爹親手書寫的兩行楹聯,心事重重的策馬離去。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連趕了三天的路后,幾個人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一路上只是對付幾口乾糧,喝幾口水,其他時間都在馬背上顛簸,陸楊成的大腿裡子都讓磨出了兩個大血泡。


  當他們終於決定在那個野外的小茶棚里休息一下時,陸楊成千恩萬謝的跳下馬,卻驚覺自己已經合不攏腿了。


  荒郊野嶺里的小茶棚簡陋到搖搖欲墜,四根長短不一的竹竿挑了塊粗布,裡面擺著兩張破桌子,幾把破椅子。


  當他們看見棚子里那個黑黢黢的烙餅爐子時,幾乎要抱頭流下感動的淚水。


  要了六個烙餅三碗茶,陸楊成借著出恭的名義躲到了遠處,仔細察看順便憐惜了一下自己的腿。


  夢鱗神不守舍的雙眼發直,一直在啃手指,嘴下沒輕沒重的,都啃出血了還在孜孜不倦的繼續著。


  「別再咬了。」蔣謙拽開他的手,又拿茶水替他沖洗了一下傷口,「去年從南中回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肯去見小鯉?」


  夢鱗收了神,撇撇嘴,「為什麼要去見他。」


  「想見的人,就要見。」


  夢鱗愣了那麼一瞬,立馬又綳起臉硬邦邦的扔出兩個字,「不想。」


  蔣謙無可奈何,伸手揉了一把他的腦袋,「小犟驢。」


  沒過多久,陸楊成就愁眉苦臉的回來了,和他一起出現的,還有兩個漢子,走進茶棚時那一聲「來兩碗茶」響徹雲霄,差點把老竹竿子給震歪了。


  那兩個漢子的性格和外貌一樣五大三粗,一點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往蔣謙他們身邊的椅子上一歪,開始了你一言我一語的熱情攀談。


  那藍衫大漢朗聲道,「幾位小兄弟也是南下去找玄霜草的?」


  陸楊成怔了怔,扯出一抹勤學好問的笑容,「那個.……玄霜草是什麼東西?」


  另一名青衫大漢驚訝的瞠目結舌,原本就很大的嘴張的能塞下兩個雞蛋,「你們居然連玄霜草都不知道!」


  藍衫大漢連忙搶過話頭,「昆崙山巔,廣寒瓊宇,六十四年能長出一株玄霜草,凝天地之精氣而生,吃了能抵好幾十年的修為,據說連散魂都能聚全,神的不得了啊!「


  青衫大漢道,「看來幾位小兄弟不是去找玄霜草的,不過其實去了也沒用,哪一次不是搶的頭破血流。」他壓低聲音故弄玄虛道,「而且這次啊.……有個惹不起的大人物,嘖嘖嘖,我們怕是沒戲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慷慨激昂唾沫橫飛,夢鱗本就心煩,一聲不吭的撇開了頭,一個烙餅生生吃出了一股殺氣。


  蔣謙掏了幾個銅板放在桌上,頷首道,「我們還要趕路,先行告辭了。」


  原本半個月的路,生生讓他們十天給趕完了,馬累癱了好幾匹,人也累瘦了好幾圈。


  灰頭土臉再次回到嵐星鎮時,他們差點以為走錯了地方。


  記得上回來的時候,即使有一幫崔玉榮門下的鬼修作姦犯科,好歹也還是個熱熱鬧鬧的小鎮,現如今死氣沉沉的簡直就是流雲鎮第二。


  街上空無一人,路兩旁還殘留著東倒西歪的小攤子。


  當初他們住過的那間客棧,空敞著兩扇大門,忽而有風吹過,木門嘎吱嘎吱的來回蕩上一盪,再次歸於死寂。


  蔣謙用大腳趾頭想也知道出事了。


  只是眼下實在是沒有時間關心這個,他們在路邊找了拴馬樁拴好馬匹,最後一程山路難行,只能靠腿著上去。


  就在這快要到了的當口,他們恍然醒悟了一件事——這時候才趕來,基本上是黃花菜都涼了。


  除了早就喪心病狂了的夢鱗,其他兩個人的腦子還是清醒的,憂心如焚寫了滿臉。


  如果紀千重還在,他們這是去送死,而且不出意外的話,魔君會送他們個不重樣的花式死法。


  其實就算不為夢鱗,蔣謙心裡也有無數的疑問想要一探究竟。


  他遲疑了片刻,開口道,「陸楊成,你在這等我們吧。「


  陸楊成聞言駐足,挑著眉看向他,笑得陰陽怪氣,「又來?這地方是不是有什麼蹊蹺,一來你就愛演有危險你先走的戲碼?」


  蔣謙被噎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隨即又緩緩的瞪大了眼睛。


  夢鱗冷著臉以手作刀,精準的劈向了陸楊成的後頸,只見陸楊成小白眼一翻,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鬥嘴誰斗的過他,找個樹蔭讓他歇會吧。」


  兩人安置好陸楊成後繼續悶頭趕路,又走了個把時辰,終於找到了當初的那個小山洞。


  如今正是春夏交替之際,不說漫山遍野欣欣向榮,也決計不該是這般枯枝敗葉的蕭條模樣。


  他們在洞口見到了一個人,只不過是個被衣帶吊著脖子掛在樹上的人。


  樹是個歪脖子矮樹,人掛的也不高,他身上的青灰色外袍大敞著,隨風格外飄逸,兩顆眼珠凸出了眼眶,像是要被生生擠出來一樣,發紫的舌頭拖的老長。


  嵐星鎮已近巴蜀,天氣格外熱些,屍體已經有了腐敗的痕迹,偶爾幾隻蒼蠅落下,風一刮過,隨著屍臭一起一鬨而散。


  夢鱗緩緩道,「不用看了,就是紀千重。」


  蔣謙滿臉的不可置信,好半天才提起步子走了過去,再三確認了這個讓人談之色變的魔君真的死透了,而且死的格外難看。


  他皺起眉頭,忽然發現紀千重居然赤著腳,褲腿也挽到了小腿肚子,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心頭。


  彎下腰,那雙青灰色的腳在蔣謙面前悠悠蕩蕩,他凝眸一看,果然有兩道乾涸發黑的血跡像小蛇一樣攀在他腳踝後面。


  居然也被抽了筋,和崔玉榮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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