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花朝月夕 一
蔣謙依稀有印象將妄這人挺沒譜的,畢竟也沒全記起來,前前後後又聽了那麼多他大殺四方的傳聞,總還覺得他挺冷酷。
可是沒譜的人骨子裡就是沒譜,成鬼成王成仙他都是沒譜。
養好那一身傷花了一個多月,腿上的疤大概是再也好不了了,之後蔣謙依舊每日跟著弘青修習劍道,很晚才會回房。
一回來就看見將妄板著張大臭臉盤坐榻上,臉上三道貓爪印。
蔣謙唏噓道,「.……怎麼回事?」
將妄微微一眯眼,目露凶光,「夢鱗抓的。」
「他好好抓你幹嘛?」
夢鱗委委屈屈的縮在斜對面的椅子上,似乎剛被海扁了一頓,聞言大吼,「他不知道從哪搞了個鈴鐺!非得栓我脖子上!」
蔣謙一愣,想起跟猴子吵的人仰馬翻的蕭淳,終於明白了他那副倒霉樣子是隨了誰。
將妄被放出來后非但沒有引起任何禍患,反倒是夜晚再次屬於了人們,兩百年的百鬼亂世終於到此為止。
他還一本正經的抱怨,說三大宗門連這點事都處理不好,自己居然是被這些人給關起來的,丟人。
他抱怨的十分投入,完全沒在意臉色鐵青要拿鞋底子抽他的弘青宗主。
將妄回來的那天晚上溫延澤就走了,師徒倆甚至都沒打個照面,蔣謙好奇的去問蕭淳,蕭淳支支吾吾的說是以前和師父鬧掰了,也沒說是為什麼。
蔣謙心裡一絲疑惑,轉念又想,這樣的師父也沒點為人師表的樣子,八成是被嫌棄了。
最聒噪的陸楊成也成天不見人影,起早貪黑的跟他強搶來的弘霖學習道法入門,反正比沉迷於兒女情長的蔣謙要勤快。
有一天陸楊成聽見將妄嫌哥夫叫著難聽,於是譏笑著說,「那喊你什麼?大嫂?」
自那以後他天天晚上被鬼敲門,纏到印堂發黑,哭咧咧的去認慫。
成天無所事事的將妄又琢磨著開始遛貓,白天抓著夢鱗去看蔣謙練劍,晚上賴在蔣謙房裡死活不肯出來,到頭來也沒一次賴成功過,不停感慨著蔣謙真不如前世好擺弄。
蔣謙突然意識到這些年都在四處找這個沒譜貨,搞得自己一點情趣都沒有,上一世還會吟詩彈琴,這一世只知道拔劍打架。
於是弘霖每天教導完陸楊成之後,還要來教蔣謙彈琴,教就教吧,還怎麼都教不會,難聽到辣耳朵,難聽就難聽吧,還要忍受將妄盯賊一樣的詭異目光。
溫柔耐心如弘霖,最後忍不住勸他說算了吧,拿劍的手,可能真的只適合拿劍。
轉眼,他們在青虛宗混吃混喝住了小半年。
青虛宗佔山而建,和千秋鬼域一樣多的就是地方,弘青自然樂得有一群小輩鬧哄哄的,可是小輩也不可能永遠窩在深山老林里陪老頭子。
天色已晚,屋內的燈盞幽幽發著暖光,偶爾幾聲燈芯爆蕊。
香爐里輕煙成縷,幽香淡雅。
蔣謙坐在燈下看書,將妄繞到他背後,俯下身子雙手環住他,長發從肩頭滑落至他身前,可憐兮兮道,「我晚上可不可以不走?」
蔣謙剛側過頭,臉頰就被吧嗒親了一口,一抬手無情的推開他的臉,「不行。」
將妄略垂了眼,長睫將眸中印著的跳動火光遮了一半。
「以前又不是沒睡過.……」
「.……」
將妄見他無動於衷,孜孜不倦的又繞到他前面,突然身子微晃,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蹲在地上捂著太陽穴,似乎很痛苦。
蔣謙嚇了一跳,放下書就去看他。
誰知那人賊兮兮的睜了隻眼睛偷瞄,趁勢一把撈過蔣謙的腦袋,瞅准嘴唇狠狠的親了下去。
溫潤微涼的觸感,帶著一絲奇妙的甜蜜,呼吸交錯,面紅耳赤。
他想推開,卻又遲遲捨不得動手。
四周一片寂靜,能聽到屋外樹葉簌簌和蔣謙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半柱香都燃盡了才親了個夠本,滿意的撒開手,一張臉上儘是笑意。
蔣謙好懸沒讓他一口氣憋死,怒道,「你幼稚!」
將妄義正言辭,「我兩百年沒見你了,一個人被關在山溝里,你連親都不讓親一口!」
「.……」蔣謙無奈的呼了口氣。「行吧行吧.……」
「我晚上可以不走了?」
「……」
流氓如將妄,這軟磨硬泡來之不易的夜晚又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入夜微涼,芙蓉帳暖。
月光從窗外斜斜的照了進來,柔若輕紗的泄下清輝,映著床榻上糾纏的人影。
蔣謙一宿都沒怎麼合眼,前世的記憶再鮮明,這也是他第一次嘗巫山雲雨的滋味。
睜著眼睛窩在將妄懷裡出神,卻聽到了他呢喃的夢話。
「.……沉玉…對不起…這一世我絕不會再放開你。」
蔣謙輕輕摸了摸將妄微抿的唇角,冷傲孤俊的薄唇似乎帶了一絲柔軟的倔強。
他微微蹙起眉心,斜斜透在眸中的清淺月光漾開一圈波浪。
那人口中喊的,一聲聲都是自己。
對於他們的過往,溫延澤和蕭淳都閉口不提,他也已經不想再問。
無論發生過什麼,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了吧。
直到天蒙蒙亮時,他才睡意漸濃。
清晨的陽光傾灑,身旁的人卻把臉埋在枕頭裡睡的正香。
將妄伸手撫過他的眉眼臉頰。
長發如雪,整個人乾淨通透的彷彿不惹凡塵,忍不住又偷偷親了他一口。
美夢被人打擾,蔣謙睫毛一陣微顫,緩緩睜開眼睛,神色有些茫然。
世間最美好的事,是不是醒來時你就在枕邊。
可惜唯美的畫面沒能維持多久,將妄又開始動手動腳,好懸沒讓蔣謙一腳踹下去。
「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蹭吃蹭喝,你想回千秋鬼域嗎?「
將妄正拿手指繞著蔣謙的頭髮,聞言一怔,「你會跟我回去嗎?」
蔣謙覺得這個問題有些莫名其妙,訥訥道,「你去哪我都跟你去。」
將妄微微側頭,漆黑的眸中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那我想去種菜。」
「.……你說你想去幹什麼???」
「種菜,上輩子我欠你的。」
「我上輩子.……沒有這種奇怪的愛好吧?」
「你說想過布衣芒鞋粗茶淡飯的日子。」
「.……我問你個問題。「
「恩?」
「你有銀子嗎?」
「沒有啊。」
「你會賺銀子嗎?」
「不會.……」
……
所以他要一個人支撐一個家?!
「我記得你是不是不用吃飯?」
「是可以不吃。」
「那你最好別吃了……「
「.……我可以種菜賣錢。」
蔣謙突然蹙起眉頭,伸手覆上將妄的心口。
這疤痕雖然只有銅錢大小,卻是微凹的紅褐色。
取心頭之血為引,那一刀,要扎的多深。
將妄摟過蔣謙,不肯讓他再看,便岔開了話頭,「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蔣謙道,「我想回家看看,這些年一直都在找你,不曾回去過。」
對於父母,他並不想念,卻也並不怨恨,只是偶爾想起會覺得孤獨。
他們也不是沒有疼愛過他,只能說親生骨肉沒敵過千夫所指的恐懼而已。
為人子,受了養育之恩,便該盡孝道。
蔣謙沉默了片刻又道,「.……我們,要不要去祭拜一下伯父和哥哥姐姐?」
說完,他小心翼翼的仰頭去看將妄,發現他並沒有什麼異樣,反而無所謂的輕笑道,「人死如燈滅,有什麼好祭拜的。」
蔣謙挪了挪身子,靠他更近了些,輕輕一嘆。
蔣謙喜靜怕鬧,弘青貼心,給他安排了個單獨的小別院,偏僻幽靜,平時很少會有人過來,此時院中卻突然響起了說話聲。
「夢鱗夢鱗,我感覺一股暖流直貫丹田!我是不是要得道成仙了?」
「.……你可能是昨天豆子吃多了。」
「.……」
兩人的聲音越來越近,眼看著就快到門口了,沒等蔣謙驚慌失措的抓到衣服,大門嘎吱一聲被推開。
他不由哀嘆,回頭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這兩個人,敲門是最起碼的禮貌.……和避免尷尬的最佳方式。
他僵硬的維持著探出手的動作,因為他睡在裡面,根本夠不著扔在塌下的衣服,所以此時正以極為火/辣的姿勢跨坐在將妄身上。
他身下的將妄,正眯著眼睛懶洋洋的看著來人。
輕紗薄帳掩著無邊春/色,屋外初秋微涼,屋內卻是春意盎然。
夢鱗和陸楊成站在門口目瞪口呆。
「我什麼也沒看見!!!」
陸楊成猛地反應過來,一捂臉扭頭奔出屋外。
夢鱗卻還愣在原地,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將妄瞅瞅縮進被子里一臉崩潰的蔣謙,又瞅瞅傻愣著的夢鱗,咬著牙擠出一句,「小貓崽子.……出去!」
夢鱗哦了一聲,滿臉通紅的撒腿就跑。
沒一會,聽見啊喲一聲,再就是重物滾下台階的聲音。
青虛宗掩映於西山頂上鬱鬱蔥蔥的茂林深處,蔣謙穿過樹蔭,獨自走到斷崖邊的方形月台上,遠遠眺望。
身在山中看不全腳下這峰巒起伏,只有入眼一片林木蒼翠,綿延的山脈在雲霧中若隱若現。
居高臨下的望去,能看見山下小小的人家伴著炊煙渺渺,螞蟻那麼點兒大的人穿梭在村中田間。
他心頭突然有一絲惴惴不安。
山下就是即將要面對的塵世,塵世里依舊是複雜的人心和無盡的爭奪。
他們渴望的布衣芒鞋粗茶淡飯,真的有那麼容易嗎?
午後,將妄帶著他和一行人去向弘青道別。
老頭子唉聲嘆氣的卻也不好說什麼,只說想回來就隨時回來,有什麼事青虛宗永遠是他們的退路,又財大氣粗的給了不少盤纏,將妄面不改色的照單全收。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來,又浩浩蕩蕩的離開。
弘青久久的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微微一眯眼,若有所思。
鬼王重歸,又有多少風雨在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