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援翼山 三
眼看著夢鱗就要葬身蛇腹,他也顧不得身後那些蝮蛇了,忍著劇痛拔劍橫斬人面蟒,劍鋒與鱗片相接,卻砸出了金屬撞擊聲。
似乎是意識到這邊正刀光劍影,跟人面蟒比起來只有筷子那麼大的蝮蛇們,居然躊躇著遲遲不敢動作。
人面蟒暴怒著回過頭,身子絞著夢鱗,一雙吊稍眼怨毒的盯住蔣謙,似乎在考慮著要不要先弄死這個搗亂的。
蔣謙絲毫不懼,足下微轉穩住身形,注入渾身靈力再次出劍,也只是在那堅硬的蛇鱗上留下了道淺淺的印子。
這下人面蟒徹底惱了,一揚身子將夢鱗扔了出去,摔的他滾了好幾圈,滾的七葷八素。
那條粗壯的尾巴朝著蔣謙疾掃而來,驚的蔣謙連忙撤身,卻被蛇尾帶起的氣流掀翻出去。
後背狠狠的撞在了那棵需兩人環抱的樹上,撞的他眼前一黑,伴著點點金星。
壓住心口翻湧的血氣,他心一橫,一腳踏在樹榦上飛身而起,雙手握住劍柄,劍尖孤注一擲般直指那張森森大嘴。
不成功便成仁,即使魚死網破,也絕不束手就擒。
他半眯起眼,突然覺得自己有一絲異樣。
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虛無縹緲,整個人如同置身夢境一樣迷幻。
體內為數不多的靈力和真氣翻湧著聚在心口,而後豁然通透,整個人如阻塞的泥漿被拓開般舒暢。
那一瞬間他似乎參透了些一直參不透的東西。
劍不再是劍,而是他。
他也不再是他,而是他手中握著的臨淵劍。
他要守護他想守護的一切。
他要用劍劈出一條通向那人的路。
一身破衣裳隨風而動,獵獵作響,如絲的銀髮亂舞,劍光如滔天雪浪,瑩白而耀眼。
臨淵劍攜著氣貫長虹之勢,自蛇頭切下,瞬間縱穿整個蛇身。
蔣謙穩穩落在夜色之中,回身一劍斬下蛇頭,劍芒帶起一陣勁風,將周圍那些小蛇一併掀了出去。
他一把奪回夢鱗,小三花貓已經被勒暈了過去,一探氣息,發現弱而不絕才稍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的把它揣進懷裡。
拿臨淵劍撐著身子,蔣謙緩緩的坐了下去,腿上的大血洞還在噗噗流血,五臟六腑都在叫囂著隱隱作痛,方才心急如焚感覺不到的疼,現在全回來了。
隨手找了些草藥,扯了布條草草包紮起傷口,他遠遠看向前方消失在黑暗中的路,心知再也沒法硬撐,必須休息一下。
此時路途已過半,月亮自中空西沉,已經是後半夜了。
小小的山頭隱約可見,可他的兩條腿,一條疼,一條酸,完全不受控制。
想盤腿也盤不起來,只得暗嘆一聲,拿手一條一條放好,長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運轉真氣,試圖稍稍恢復一下/體力。
與以往的微弱不同,這一次那修復心神的暖意格外強大,除此之外,感知力似乎也大有長進,即使閉起眼睛,也能清晰的感覺到周圍的氣息和動靜。
歷經磨難,扶不上牆的蔣謙終於成了泥塊塊。
他足足歇了一個時辰,乾脆徹底休息夠了才站起身來。
懷裡的夢鱗還在昏睡,蔣謙心疼的揉揉那個軟腦袋,感嘆著不知是小傢伙最近時運不濟,還是自己總是拖累他,怎麼老是挨打。
執念是人最強大的動力。
他心跳的越來越快,幾乎能感覺到將妄的氣息,心裡不停的告訴自己,他等了他兩百年,他不休不止的找了他四年,而他如今就在前面。
再忍忍,很快就能見到他了。
那顆心從未如此堅毅,再無一絲畏懼,他尋了根粗樹枝當作拐杖,一瘸一拐的直奔山頂。
當看到幾隻奇形怪狀的妖獸擋在面前時,向來和藹可親的蔣謙徹底急了,暴怒於這座山沒玩沒了的糾纏,心想剛才那把火就該再放大點,把整座援翼山燒個乾淨。
廢話也不多說,他一手護住夢鱗,拔劍就上,那氣勢無異於遇神殺神,一往無前。
從這一刻開始,任何擋著他去見將妄的東西,他都要斬成飛灰。
擰碎最後一隻妖獸的脖子,他站在了山頂。
巨大的石門上雕著複雜無比的花紋,細細看去,全是亂七八糟的鎮鬼符。
他先客氣的拿劍柄敲了敲門,總覺得這麼久沒見,動靜搞得太大不很文雅,萬一將妄自己就來開門了呢?
當然,是不會有人回應的。
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查看之後,他確定了這玩意根本就不是門,哪會有門沒有一絲縫隙,唯有暴力解決這一條路了。
暴躁謙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居然罵了句娘,劍光交叉閃過,切金斷玉的破開了石門。
他長腿一伸,碎石應聲倒地,轟隆隆的迴響激蕩在山洞裡,帶起一片塵土。
月光照不進來,洞里漆黑不見五指,蔣謙摸出張照明符,沒有一絲考慮的大步邁了進去。
洞里還挺寬敞,洞壁兩側很是平滑,像是特意打磨過的。
每隔幾步便是一張符咒,黃紙紅字,路過時帶起了風,便會隨風微微一掀。
撲面而來的陰寒戾氣噬魂刺骨,夢鱗貓被凍的微微睜開了眼,魂不守舍的縮在蔣謙懷裡。
這最後的路不過百米,蔣謙卻恨它怎麼這樣的長。
他耐心用盡,幾乎打算開始狂奔,眼前終於出現了一個岩洞。
地上刻著巨大的五行八卦圖,用來給鎮物助氣,最外沿擺著各種奇形怪狀的法器。
頂上有幾個孔洞,月光細細的從洞中灑下,照著千年/玄冰中封印的人。
那人一襲沉鬱的黑衣,盤腿而坐,闔眼垂首,手腕腳腕都錮著厚重的鐐銬。
百年離索,催生白髮。
歷盡千辛萬苦,他終於找到了他。
只存在於黑夜中的輪廓終於清晰在了眼前。
蔣謙將夢鱗安置在一旁,心亂如麻的奔上前去,看著那結結實實的大冰塊傻了眼。
千年/玄冰。
他不至於沒見識到拿刀劍去試。
蔣謙抱起手臂,焦慮的撓撓額角,絕望的看向毫無意識的將妄。
當年自己被捆成粽子就洋洋自得,看看人家鬼王的待遇,這可怎麼弄。
他又回過頭求救般的看向三花貓,三花貓只搖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近在咫尺到沒有辦法了?
蔣謙雙眼微朦,似有一泓秋水泛過,就那樣痴痴的望著他。
還是那張輪廓如雕刻般的俊朗面孔,透過寒冰能清晰的看見他低垂的眼睫。
蔣謙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撫,卻在觸及的剎那渾身一震。
一陣劇痛瞬間席捲全身,體內的魂魄彷彿被無數人用力拉扯,生生撕碎。
如果說十指連心最疼,那他就是連人帶魂整個在受酷刑。
神志恍惚間,他覺得這種感覺似曾相識。
玄冰自他指間開始出現裂痕,隱隱几下崩裂聲響,如蜘蛛網般迅速擴展開,最後嘩的一聲,轟然破碎。
冰里的人食指微動,緩緩抬眸,整個眼眶被漆黑的瞳孔佔據,無比妖異。
五行八卦圖開始碎裂,龜裂紋自他身下迅速爬滿整個岩洞。
四處貼著的符咒化作一灘灘黑水,沿著洞壁滑落在地,像一條條黑蛇蜿蜒。
陰冷的氣流翻湧攪動著,大大小小的鎮物接連碎成粉末。
完整了的他,又有誰能奈何。
「沉玉.……」
聲音近在咫尺,蔣謙卻沒法應他,臉皺成一團痛苦的蜷起身子,剛想怒罵一聲實在太疼了,卻嗅到了那陌生又熟悉的幽香。
將妄微涼的手指輕撫過他眉心,疼痛頓時消減了幾分。
抬起頭,四目相對,各自懷揣千言萬語,卻無從說起。
將妄猛然將他拽進懷裡,死死環住,一遍一遍念著他的名字,如同擁著失而復得的至寶,怎麼都不肯放手。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哪怕如今真的站在了面前,依舊擔心只是一場大夢。
就這樣靜靜的抱了很久很久,久到夢鱗舔舔爪子,喵了一聲表示不耐煩。
蔣謙綳著的神經終於一松,徹底虛脫了。
將妄一托他的腿彎將他打橫抱起,看向喵喵直叫生怕被落下的三花貓,疑惑道,「恩?還帶寵物?」
蔣謙嗤笑,朝夢鱗招招手,夢鱗也不客氣,一個大跳躍進蔣謙懷裡。
說起來蔣謙並不算瘦弱,光那一把骨頭也有些斤兩,可是將妄慵懶散漫的好像只是捧了根蔥。
大步流星的走出山洞,久別於世的將妄亦有些出神。
兩百年不曾看過這個世界,兩百年不曾見過懷裡的人,獨自在這徹骨的寒冰里日復一日的守著他的懊悔。
也不是沒有擔心過,如果他還像前世那般柔弱,自己可得一個人在這呆到什麼時候。
將妄唔了一聲,挑眉望向遠處的幾乎衝天的大火,揚起嘴角似笑非笑,「還放火燒山?」
蔣謙尷尬一笑,「意外。」
將妄但笑不語,穿進樹林足下步履生風,所過之處驚得各路妖魔四散而逃。
夢鱗探頭張望,訝異的合不攏嘴,一度懷疑這和他們上來時不是一條道。
很快又看到了人面蛇那七零八碎的屍體,將妄咂舌,「也是你們倆乾的?」
夢鱗搖搖貓腦袋,爪子一揮按向蔣謙的臉,那意思分明是,「沒有我,他自己。」
低頭注視著懷裡的人,見他臉上橫橫豎豎的都是傷口,衣衫還在滲血,將妄的神色有些微妙的變化,好半晌才道,「以後都有我。」
自此以後,天涯為期,所有的風雨我都替你擋。
蔣謙點點頭,一隻手揪著他的衣襟,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含糊著念了一句。
「我終於找到你了。」
夢鱗仰頭看著將妄,覺得他跟想象中不太一樣。
也就一個鼻子兩隻眼睛,好看是挺好看的,漆黑的瞳孔也恢復了正常,可是一和那雙眼睛對上目光,就是莫名的從頭涼到腳底。
這哥夫也就那麼回事么……夢鱗蹲在蔣謙身上,不屑的揉揉臉。
直到再次來到了怪樹前,三花貓才又目瞪口呆,喵喵直叫,表示這太他媽不公平了——那些怪樹自動給他們讓了道,確切的說,是給將妄讓了道。
人比人,氣死人。
蔣謙醒來時,已經回到了青虛宗的卧房,夢鱗貓正窩在他身邊,一身軟毛洗的白白凈凈,睡到踹都踹不醒。
將妄卻沒在。
蔣謙猛然清醒了過來,一瘸一拐的奔下床去找,生怕昨夜又只是他的一場夢境。
他剛推開門,便有一名小童迎了過來,說要帶他去沐浴更衣。
蔣謙低頭看看自己,這才意識到不是夢,他是真的瘸了,也是真的像個要飯的。
回想起昨夜的那場重逢,簡直狼狽到想死,和想象中的曠世之戀一點都不一樣。
蔣謙一捂臉,心裡有些崩潰。
待他一身清爽的被引到書房,將妄正托著腮在陪弘青下棋,修長的手指夾了顆黑子,穩穩落下。
蕭淳侍立一旁,看見蔣謙粲然一笑,高聲喊道,「 師娘!」
蔣謙一記眼刀,成功的誤傷了側目的將妄。
將妄眉眼含笑的招招手,「過來。」
弘青欸的一聲,耍賴般把棋盤一掀,「不下了不下了,走!」他一指蕭淳,「你,陪老頭子溜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