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殷紅的血跡
回去之後的事,並沒有出乎唐覓蕊的預料。
陸問珍並不是真的同意接納她,反而只是為了更加羞辱她罷了。
唐覓蕊站在大廳里,身邊是一眾的女僕,她垂下眼眸,聽著從陸問珍的嘴裡吐出的各種尖酸刻薄的話語,嘴角溢出一絲嘲諷的笑。
終於,陸問珍罵累了,施施然地開口。
「從今往後別把你自己當成桓家的貴客,該乾的活兒一樣也別少干,你家裡不是還欠了我們許多錢嗎?我沒有去問陳薛美要,已經是給你們家莫大的恩澤了。」
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唐覓蕊從「桓家未來的女主人」變成了這些傭人中的一員。
陸問珍交代傭人們,把最臟最差的活兒全都交給唐覓蕊來做。唐覓蕊大病初癒,沒來得及在醫院裡休息幾天,就開始攬起了家裡大小的家務事,連身上穿的衣服也變成了僕人的裝扮。
好幾次擦地板的時候累到腰酸背痛,她抬頭,在前面的鏡子里看到自己滿臉灰塵風僕僕的樣子。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在心裡輕輕苦笑。
其實人生的際遇不過如此,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呢?
陸問珍在這個家裡前前後後地環視,看到哪裡不順心了就會點名唐覓蕊去做,其他的傭人們都替她打抱不平。
他們並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私底下嘀咕:「就算是個普通傭人,這樣使喚也會累死的,更何況唐小姐還剛從醫院裡出來……」
但唐覓蕊還是什麼都不說,默默按陸問珍指著的方向過去了。
其實她心裡清楚,陸問珍無非就是想要得到她的求軟,想要她說一句我錯了,想要讓她把這個孩子打掉,心甘情願地承受這就是個野種,就是不應該存在的。
……她不肯。
這樣的倔強讓她咬著唇不出聲,把所有生理上的疼痛和心理上的絕望一併藏匿了起來。
第二天韓千悅就聞訊趕過來,還饒有興趣地繞著唐覓蕊走了一圈。
韓千悅觀賞著唐覓蕊身上灰撲撲的女僕裝,旁若無人地笑了三分鐘。
「哎呀,這個不是唐姐姐嘛?」她裝作有些巧合地開口,卻怎麼都掩飾不了話語中憋住的笑意,「你怎麼穿成了這樣,我差點就認不出來了呢?」
唐覓蕊沒有出聲。
韓千悅則笑得更加得意了。
「陸夫人也真是的,為什麼偏偏這麼對你,這些傭人以前都是服侍你的,現在反而和你平起平坐了!不然我去和陸夫人求求情,讓她對你寬容點?」
說著,韓千悅用一隻塗滿了指甲油的手捂住自己的唇,笑得前仰後合春風得意,唯獨忘了自己剛還說想要去求情的事兒。
唐覓蕊只低著頭做自己的事,眼下任何人羞辱她,都不會讓她有跳起來想要與之廝殺的心思。
她只想平靜度日,不惹風波。
韓千悅不肯放過她,反而不悅地開口:「你不肯理我,就是看不起我的意思咯?我好心想要幫你求情,換做別人早該感恩戴德說一聲謝謝了,怎麼,你你不但不領情,還擺出一副對我嗤之以鼻的面孔?」
韓大小姐的怒氣說來就來,這個時候直接往沙發上一坐,掃了下面的唐覓蕊一眼:「給我倒一杯茶。」
唐覓蕊靜靜倒茶。
韓千悅嘗了一口,把整杯熱茶都潑在唐覓蕊的胸口!
滾燙的茶水沿著她的衣襟一路往下,唐覓蕊的身體微微顫抖,卻咬住唇:「韓小姐要多少溫度的?」
「我不管多少溫度!」韓千悅傲慢道,「喝得我順心了才行。」
其他傭人都看不慣了:這不是擺明在欺負人嘛!
但唐覓蕊只是淡定接下去:「剛才端出來的時候我幫韓小姐量過溫度了,這種茶水用80度的沸水泡,味道正好散發到正宗。如果韓小姐不喜歡,我按10攝氏度為分界點,涼到70度、60度,看看究竟哪一種符合韓小姐的心意?」
韓千悅目瞪口呆。
她原本以為唐覓蕊被這麼一激,多少會爆發出來,可偏偏短短兩天她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隱忍的底線一路到了沒有下限的地步。
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人嗎?
接下來的半小時,唐覓蕊真如同她所說的那樣試了不同溫度的茶水端出來,不厭其煩地放在韓千悅的面前,臉上也不帶多餘的表情。
……對方把事情做得如此細緻,韓千悅甚至都找不到想要刁難的理由了。
再加上那張無波無瀾的面龐像是外界的任何羞辱都與她隔了一層,韓千悅覺得一點意思也沒有,罷了罷手,不耐煩地起身走了。
傭人們鬆了一口氣:總算結束了。
唐覓蕊回到更衣間,趁著無人的時候輕輕撩開衣服的下擺。那裡被燙傷的地方像是兩道鮮明的刀口,氣泡密密集集地冒了出來,簇擁在一起,稍一碰到就疼得生不如死。
畢竟是煮沸的水。她雖然強忍著不肯表現出來,但身體早已一層冷汗了。
傷口一直隱忍到第二天。
第二天她站在鏡子面前,發現那幾處燙傷的地方已經結成了痂。
醫院裡的醫生對著她的傷口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剛燙傷的時候就要送過來了,怎麼過了這麼多天才來?不經過及時的處理,疤是退不掉的……」
唐覓蕊抱著一疊診斷單從醫院走出來,天已經黑了。
回來的時候陸問珍正在客廳里打電話,她對著電話那邊開口:「好了好了,比賽不是還要兩天才能打完嗎?放心吧,家裡沒出什麼事兒,我都安排得好好的……」
她是在和桓天縱打電話。
掛下電話,一旁來做客的韓千悅像是突然發現了唐覓蕊的存在:「呀,你回來了呀。」
陸問珍瞟了一眼站在遠處的唐覓蕊,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哼。
這些天唐覓蕊盡量和陸問珍保持著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對於他們的冷嘲熱諷裝作視而不見。
她垂下眼眸,回了自己的房間。
手裡還捧著剛從醫院的診斷單,她推開門,靠著門背疲憊地癱軟下來。
這個時候手機「嘟嘟」兩聲響起,唐覓蕊抬手看了看,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來自陌生的簡訊並沒有引起唐覓蕊的注意,她沒點開來看。
韓千悅卻經過門口,一隻手挽著陸問珍,開口道:「其實晚飯還是要一起吃的,畢竟大家都是一家人嘛……就算有什麼過節也應該和和氣氣地來……」
她這麼說著就敲了唐覓蕊的門。
門沒鎖,韓千悅只是意思性地敲了一下,很快就推門而入了。
在門裡韓千悅假裝和和氣氣地和唐覓蕊聊了幾句,陸問珍在一旁臉色不快臉色鐵青,而唐覓蕊的手機——
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是嘟嘟兩聲。
這下連唐覓蕊自己也發覺出有什麼不對勁了,還沒來得及打開來看,韓千悅就一把搶過手機,嘴裡說著:「什麼信息呀這麼煩人?」
下一秒,韓千悅就嚇得立刻把手機往床上一扔。
這個舉動——在多年之後的唐覓蕊回憶起來,會發現裡面有飽含著的數之不盡的暗喜,還有有些強行裝出來的震驚。
但在當時,唐覓蕊還沒來得及想這麼多,就見韓千悅已經指著手機屏幕,花容失色地對陸問珍開口:「不得了了!陸夫人你快看看啊!」
陸問珍臉色一變,立刻衝上去看。
她一把奪過屏幕,臉色更加震驚了。
「這這……這些都是什麼啊!!」陸夫人氣得指尖發抖,把屏幕亮給唐覓蕊看,「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反省了!沒想到還是——」
屏幕里是一張圖片。
裡面一男一女沒穿著衣服,正在床單上親昵地自拍。
而讓唐覓蕊腿軟的不僅在於此——
那張照片上光著身子的女主角,赫然就是她唐覓蕊!
叮咚一聲,陌生簡訊繼續發了一條。
——「上次你不是說等風頭平息了再約我嗎?怎麼到現在還沒動靜?我都想你了……」
韓千悅尖叫:「天啊!難道這就是那個野男人!沒想到你們……你們竟然還保持這種長期關係,真的當景哥哥眼睛是瞎的嗎?!」
眼下形勢迅速升級,唐覓蕊相當於婚外出軌,腳踏兩船,和情夫串通一氣,還給桓景扣了一頂巨大的綠帽子。
「叮咚」、「叮咚」,手機上的陌生簡訊還在鍥而不捨地發信息過來,什麼「我想你了」、「懷不懷念我們當時的照片」,什麼親昵自拍照,全尺度果照,照片一張一張充滿整個屏幕,唐覓蕊的臉色慘白,幾乎站不穩。
當時她還沒想到照片是可以找人ps的,只顧著為自己澄清:「不是我!不關我的事!我什麼都沒有做!」
陸問珍氣得一口氣上不來,抬頭就給了唐覓蕊一個巴掌:「我讓你狡辯!讓你狡辯!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你還想抵賴不成?我真是——當初對你心慈手軟了!」
唐覓蕊被啪的一下打得偏過頭去,一下後退了好幾步,退到了走廊上。
她視線瞬間模糊,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讓我再看看那些照片!上面的人肯定不是我!」
「哎呀手機怎麼能落到你手裡呢?」韓千悅立刻把手機搶在手裡,「要是你接過之後立刻把照片刪了,我們上哪兒保留證據啊!你現在肯定是想把痕迹抹得一乾二淨!」
唐覓蕊衝過去:「我不刪!我只是看看!」
韓千悅倒像是被突然衝過來的唐覓蕊給嚇了一大跳,後退好幾步,盯著她泛著紅血絲的眼睛:「怎麼了,事情明明是你做的,被我抓包了反而還來怨我了?你這副態度,是想報復我嗎?那你來啊!」
韓千悅挑釁一般地湊過來,指著自己的臉:「你想打我!那你打啊!」
韓千悅料定唐覓蕊不敢對她怎麼樣,所以肆無忌憚,把臉湊得越拉越近。
「我讓你打!你打呀!沖著這裡打,千萬別打偏了!」
唐覓蕊盯了她片刻,胸口翻湧著怒火,可她還是強忍鎮定:「把手機給我,我要仔細辨認清楚!而且,就算是偷人,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們就不想知道那個男人是誰嗎?」
韓千悅一把把手機藏在身後:「不能給你,你會不會刪證據大家心裡不是一清二楚嗎!你拍的時候不好好欣賞欣賞,等到被抓包了再來欣賞?」
陸問珍氣得捂住胸口:「居然有這種下賤的女人……真是……讓人聞所未聞啊!等桓景回來,一定要讓他認清你的真面目!」
唐覓蕊想要去奪手機,而韓千悅硬是不肯讓她看,一路小跑著躲到樓梯間。
「事情都到這兒了,你不如就承認了吧?!死鴨子嘴硬有什麼意思?」
唐覓蕊紅了眼睛:「沒有的事!」
韓千悅笑得很張揚:「還不肯承認?」
唐覓蕊伸手過去奪,卻被韓千悅反手一推!
「啊!!」
她被猛然加過來的力道推下了樓梯!
恍惚之中,只感覺身體如同被扔下樓去的花瓶,在樓梯的幾個折角里碎成了一塊一塊!
連帶著小腹一陣絞痛……
最後一眼,唐覓蕊只看到韓千悅的眼中一閃即逝的得意,還有她指尖沾染上的一片殷紅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