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暗黑底牌(四)
寂寥的東城門大街忽然出現兩個人影,一晃便消失在人流之中。作為南昌行營軍統特訓機構的戰術指導官,錢斌自感埋沒了一身的才華,以至於半輩子都是在鬱鬱不平之中度過的,卻沒想到平生第一次執行如此艱難的任務。
他是一個老謀深算的專業特務,謀划策略一向以嚴謹著稱,尤其是戰術方面堪稱是專家,但在耿精忠輕而易舉地收編了暫編團殘部之後,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危機之中。
進城找黃簡人謀划生路,是一步險棋,他忽然想到了四個字——與虎謀皮!
「錢先生,是否找一家旅店暫住?」便衣警衛低眉問詢錢斌的意見。
錢斌漠然地搖搖頭:「如果順利的話,明天這個時候就要出城!」
便衣警衛有點摸不著頭腦,只好跟在後面警覺地注意著周邊的情況。
霓虹閃爍的錦繡樓在黑夜之下顯得獨樹一幟,而其周圍戒備森嚴,錢斌看一眼便知道有不少便衣蹲點,不由得眉頭緊皺:那些人不像是當兵的,倒是像警察局的人。如果所猜不錯的話,黃簡人在錦繡樓部下了眼線,目的無非是為了監視馬逸。
看來城裡的爭鬥也是如火如荼啊。
黃簡人豈是等閑之輩?在拱手讓出錦繡樓之後,他便斷定自己成了孤家寡人,耿精忠一定會藉機發難。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來看,他判斷的完全正確。所以,他在錦繡樓周圍設下流動便衣,一切情況盡在掌握之中。非但如此,錦繡樓裡面也設了暗線!這就是專業的警察與行伍出身的馬逸之間的區別。
當黃簡人從頤和居茶樓回到警察局辦公室的時候,二狗子立即彙報:「錦繡樓今天又從逍遙巷子弄來八個姑娘,還雇傭了兩個廚師,耿精忠回來一次又匆匆出城了,坊間傳言日軍不日即將攻到陵城地界,鼓樓大街的米糧店都被買空了……」
「你他娘的有點邏輯性行不?聽得老子暈頭轉向的!」黃簡人狠狠地罵了一句:「耿精忠不是率領加強營收編了暫編團殘部嗎,他回來幹什麼?跟馬逸邀功請賞來了?」
「局座,錦繡樓的夥計說耿團長抽空回來給馬參謀長找了八個姑娘,就為這事的。」
「混蛋玩意,早前怎麼不見他這麼溜須我?真是官當大了會做人啊!」黃簡人疲憊地靠在太師椅里,正要喝茶,黃雲飛歪戴著帽子突然出現在門口。
二狗子慌忙推出去:「黃隊長,您請!」
「加一個大字——老子是大隊長!」
「是,黃大隊長!」二狗子訕笑著拱手而去。
黃雲飛斜著眼瞪一下二狗子的背影,叼著煙靠在沙發里:「局座,一晚上找不見您,幹嘛去了?」
黃簡人沉默片刻,心裡老大不舒服:「雲飛,有件事跟你商量商量,你一定會感興趣!」
「這麼肯定?」黃雲飛翹著二郎腿不屑地看一眼黃簡人。
「事關重大,我黃簡人雖然平庸了一輩子,但最敬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宋大當家的,一個白牡丹!」
黃雲飛微眯著眼睛盯著黃簡人,嘴邊煙霧繚繞,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燃燒的煙蒂忽然翻轉一下竟然被黃雲飛給弄進嘴裡,連煙帶火地嚼爛了。
「跟我說這個幹嘛?」
「你……不想給大當家的報仇?」黃簡人深意地看一眼黃雲飛,嘆息一聲:「其實有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明白,當初跟宋大當家的斗得不亦樂乎,到頭來卻感覺他死的有點冤枉,不明不白的……」
「黃.局長想要說什麼就痛快點,老子不喜歡繞彎子!」
黃簡人忽然冷笑一聲:「我想打日本人去,你敢打頭陣嗎?」
「敢!」黃雲飛不假思索地應道,心裡卻轉了個翻:姓黃的想幹什麼?
「那就好,我手下有三百多警察,你是大隊長,這幾天好好準備一下!」
「局座,您總不能天天都試探老子的忠誠度吧?這種小伎倆能探出個屁來?如果你不相信我黃雲飛,這身皮隨時可以扒了!」黃雲飛忽然拔出手槍,彈夾已經掉落下來,另一隻手順勢接住,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匪,不是賊,不喜歡被人懷疑成賊。」
黃簡人靠在椅子上望著漆黑的窗外:「你現在是警察局大隊長,不是匪也不是賊——立即擬定方案,明天我要。」
黃雲飛冷冷地看著黃簡人,想要從他那張老臉里看出點什麼,看了半天,才微微點頭,他沒有說謊。剿匪是黃簡人十年來最樂鐘的事情,雖然是每戰必敗。現在是山寨最脆弱的時候,此時出兵剿匪定然能收到奇效。但他偏偏要打日本人?
「雲飛,警察隊配備德國造的槍械,戰鬥力能提高几成?」
「不會提高!」
「為什麼?」
「您手下的那些玩意能打仗嗎?」黃雲飛不屑地冷笑道:「恕我直言,您應該隔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才是正道。」
黃簡人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哪來的兩隻虎?如何漁翁得利?」
「當然是耿精忠和日本人!」
黃簡人不得不佩服黃雲飛的智商的確很高,無怪乎是二龍山二當家的,宋載仁沒有好好利用他讓他,遺恨終身啊。
窗外夜色幽深,黃簡人打開窗,立即有冷風襲來,不禁舒暢了很多,回頭深意地看著黃雲飛,淡然道:「特戰隊要加緊訓練,我鼎力支持!」
黃雲飛詭秘地笑了笑,轉身而去。
二龍山山寨聚義廳燈光幽暗,宋遠航緊皺眉頭地靜坐在椅子里,面色憔悴,略顯疲憊地看一眼老夫子,桌子上的盤子里放著兩支奇形怪狀的鏤空圓球。
他已經盯著這東西有半個小時了。兩個塑料製成的鏤空圓球裡面放著烏黑色的東西,宋遠航看了半天才明白:裡面黑色的東西應該是病菌培養基,放在鏤空的圓球裡面,而圓球放在水源地,在水流的沖刷下便感染了細菌。
這東西應該叫做「投毒器」,設計得很巧妙,難於發現,卻易於散布病菌。日本人可謂是費盡心機啊。
邁克一臉猶疑地盯著圓球,在胸前不斷地畫著「十」字:「買噶的,喪心病狂的傢伙們!」
「這就是疫病的根源!」老夫子陰沉道:「沒想到日本人為了消滅二龍山不擇手段,竟然在水源里投毒?當初黃簡人都沒有想出這麼下三濫的法子。」
「好在山寨的飲用水一直是用後山的井水,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吳印子離老遠盯著座子上的圓球,大有幸運之感。
宋遠航的嗓子似乎封喉了一般,咽吐沫都疼痛難忍,嘴唇乾裂得裂開了血口子,顯然是急火攻心所致。當務之急是防禦,只有防禦才能確保山寨萬無一失。但幾天來在燕子谷執行流動哨的兄弟們相聚感染了疫病,已經死了六七個人了,還有十多人在垂死掙扎,讓他痛心疾首。
「夫子,明天為死去的兄弟們舉喪,要大量的紙錢,望龍嶺北坡和八卦林方向,多埋新墳。」宋遠航沙啞道:「尤其是在北坡方向!」
老夫子一愣:「少寨主,您的意思是?」
宋遠航點點頭:「齊大哥和可兒不會那麼快回來,那些患病的兄弟們很難治癒,不過吳先生要想方設法救治,人命關天啊!」
「小鬼子喪心病狂,會遭天譴的!」吳印子氣得臉色蒼白:「山寨的那些葯雖然不能治癒,但可以抑制一段時間,待中藥取回來應該問題不大。」
邁克強自鎮定情緒:「宋先生,對付這種流行性傷寒疫病最有效的辦法的就是西藥,一定要想方設法弄到西藥才行。」邁克從懷裡掏出兩張紙:「這是我的實驗報告,現在毒源已經找到了,更確定了水中感染了病菌,所以只有西藥才能挽救那些可憐人!」
「黃毛鬼,西藥哪兒容易弄?陵城是軍管區,藥品是軍管物資,都掌控在駐軍的手裡!」吳印子憤然地瞪一眼邁克:「你懂個屁?中醫中藥博大精深,哪是你們這些黃毛小兒所能懂的?」
「中藥雖好但治癒速度慢,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誰能負責!」
吳印子「呸」了一下:「疾患流行唯中藥所能解也,此病癥狀為二,一是上吐下瀉,實為胃腸之疾,應以止瀉為要;二是虛脫浮水,實為臟器受損所致,西醫治標而不治本,談何根本治癒?神醫扁鵲曰,疾在腠理,熨燙所及也;在肌膚,針石所及也;在胃腸,火齊所及也!」
邁克不滿地瞪一眼莫德道:「沒文化真可怕!霍亂弧菌是破壞力最強的病毒,西醫重在殺毒滅菌,消除患者腸胃病毒,防止病人脫水而引發的臟器衰竭死亡,中醫藥性極慢,不等病人脫病便一命嗚呼了,談何治療!」
「毛還沒褪幾天竟然敢遑論中醫中藥?你們老祖宗茹毛飲血之時,中醫成就已經光耀華夏了!《傷寒論》雲,惡寒脈微者複利,四逆加人蔘湯主之。頭痛、發熱、身疼痛、熱多、欲飲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少寨主,此乃對症入葯以毒攻毒,還是咱老祖宗高明。」
老夫子微微點頭,宋遠航的眉頭卻更為緊蹙:「二位都不要爭了,以山寨有限之資源立即救治病患才是當務之急!」
邁克長嘆不已,很顯然山寨里沒有更好的治療手段,而吳印子用中藥治病的法子更適應。因為城裡的中藥鋪似乎更多些,中藥也不是軍管物資。
中藥不是軍官物資,但在陵城也已經被「搶購」一空了!
齊軍連夜走了幾家小型的藥鋪,手裡拿著方子卻配不到葯。原因很簡單:小藥鋪里的中草藥早就斷貨了。方子里寫的那幾樣中藥,連那些平常用的草藥也沒有多少,更有甚者,葯架子裡面空空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