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出逃
鳳流先在院子里轉悠了一圈,而後,又往二進院落的東廂房那頭去。
「咿呀」一聲,推開東廂房的門,進去一瞧,他可樂壞了:瞧瞧這桌面上,一堆兒零嘴糕點,花生水果,茶葉還是上好的大紅袍,約莫是那花小爺備下的,適才滾溜出去時來不及帶走,恰好便宜了他!
五臟廟裡正唱著空城計呢,美食當前,瘋少食指大動,關起房門來,毫不客氣地坐到桌前,用濕帕子凈了手,拈起糕點大快朵頤!
從臘月初八到臘月初十,這一覺竟睡了這麼久,又餓了這麼些天,當真是餓慌了,糯米做的點心,一塊塊塞進嘴,吃得急了,險些噎著,瘋少慌忙將悶扣在托盤裡的茶盞取來,拎起半壺尚有餘溫的茶水,注入杯盞,端盞啜一口,將鼓在嘴裡的糯米甜糕吞了下去,這才吁了口氣,手握茶盞,正想慢慢品嘗這大紅袍的火候滋味,眼前卻突然蒙上了一層霧氣!
房間里,怎麼會起霧?
這茶也沒那麼燙,蒸騰不出這一大片的白霧呀!
鳳流眨了眨眼,低頭一看端於手中的那盞茶,竟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原本是極普通的一隻白瓷兒茶杯,此刻竟似大變戲法般的,猝然變成了那盞翡翠杯,杯中水光瀲灧,映得杯盞通體瑩透,幽幽的透著光亮,宛如傳說中的夜光杯!
「痴娘?!」
這樣的妙事,瘋少不止遭遇過一次,見了手中的翡翠杯,他更加篤定:痴娘那一縷冤魂,定是還在他身邊的,不曾離去!但,他為何看不到她了?
「痴娘、痴娘——」
連喚數聲,翡翠杯里猝然噴湧出大片大片的煙霧,迅速蒸騰而上,迷住了他的眼,就在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濃霧已浮動著逐漸往兩側吹散。
瘋少的眼前赫然出現了一面水做的鏡子,鏡面極大,宛如一盆子的清水貼牆豎立起來,又似湖面清澈可鑒,卻照不出他的臉,只在懸空豎起的這面「水鏡」之中,恍惚浮現了一些些畫面……
水鏡浮動的畫面里,有一輛馬車,疾馳在荒郊野外,鳳流定睛細看,卻發現那不是太平小鎮郊外的景緻,似是距小鎮已極遠了,隔了山河之遙,馬車背離埠頭,仍在往人煙稀少的窮鄉僻壤駛去。
畫面仍在閃動,村路兩旁的景緻飛掠而過,賓士中的馬車,開始減速了,最終停在了莊稼地邊緣的山腳下。
車把勢跳下車來,幫著馬車車廂里的乘客,先將一張裝有兩隻軲轆輪子的木椅搬下,再將一個身患殘疾的年輕男子背下來,安置在輪椅上,而後,才去扶著一位姿容妖冶的女子下了車。
接過賞錢,車把勢一揮鞭子,驅車離開。那女子推著輪椅,帶著癱坐輪椅上的男子,往山林里隱約露著屋脊的一座山神廟走去。
一見這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水鏡」畫面里,鳳流眸中幾分驚訝,忍不住上前,伸手觸碰「水鏡」,卻摸不到它,只能看著它將畫面連續播放下去,好似欣賞著那一幕幕正在發生的事,而事件的主角,正是丁翎與王嫵憐!
自從那夜,在胡大探長的家中,當著胡家夫婦與瘋少的面,丁翎撒下彌天大謊,謊稱痴娘是投河自盡而亡,並以此洗脫嫌疑,為自己掙得了脫身的機會,偕同王嫵憐,雙雙乘車離開胡家,之後,就直奔埠頭,搭船過河,上岸重又雇了馬車,連趕三天的路,遠離了太平小鎮,避到了這窮鄉僻壤。
一路上沉默著,直到二人繞進山腳下的這片樹林子,深夜藏身至一座荒廢已久、破敗不堪的山神廟中,夫妻二人在堆滿灰塵的香案前,靠坐下來,四目相對時,王嫵憐才先開了個口:
「好在,咱們事先想過——萬一被人覺察到什麼,該如何撒謊糊弄過去,四郎那故事編得極好,瞞過了那幾個人,咱們才能全身而退!」
「憐兒,」丁翎改了口,也沒啥顧忌的了,就把心裡憋著的話,一股腦兒地吐出來,「我原以為是你與她的兄長,壞了事,擅自掘墳啟棺,將她的屍骸賣了,又冤枉瘋少為盜墓賊,才招來胡探長插手追查此事……」頓了頓,他背對供龕內結滿蜘蛛網的山神塑像,靠著滿是灰塵的香案,癱坐在那裡,悵然一嘆:「想不到卻是她陰魂不散!借了瘋少的根雕,又來纏咱們……當初,我做的那個夢,真真是靈驗了!」
「四郎莫怕!」王嫵憐卻面對著神龕,抬頭瞪向山神塑像,「即便是她的冤魂在作祟,我也有法子驅邪避禍,保四郎平安無事!」
丁宅裡頭怪事不斷,自個的丈夫脊梁骨上還釘著個「木頭疙瘩」,她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就在酒窖箱屍被雷山虎他們抬出、令馮宛如的屍骸重見天日,而郭老三開溜不成反受困的那一天起,她就開始為自己與四郎尋找後路,可以突破困局、全身而退的一條後路!
先是收拾細軟,而後離開丁宅,匆匆趕去了道觀,尋著道行頗深的老道長,求了一道符咒,為防萬一,她又虛心請教老道長:如若符咒也鎮不住那冤魂,又該如何是好?老道長敲磬收了幾塊大洋,悄悄告訴了她一個法子。
就在瘋少以丟失符咒為由,讓她親手去拍丁翎背後粘根兒「長」著的根雕美人時,她就使了那法子,將瘋少手背抓出血來,沾著血拍落到那尊根雕美人身上,使其瞬間化為烏有,才令她化險為夷!
想必那痴娘的冤魂,也已灰飛煙滅了!
「四郎,她不會再來糾纏咱們了!」口頭寬慰著,王嫵憐心中卻耿耿於懷,對瘋少因痴娘而來尋她,因痴娘而與她數次交鋒,對此事,她極難釋懷!
當初,她不惜一切,想要留在這個小鎮,就是為了瘋少!而他,確實也找到丁家酒樓來與她相見了,可是,即便她秋波暗送,甚至借口為丁翎診治「疑難雜症」,而將瘋少請入內宅,他卻依舊揣著聰明裝糊塗,與她打起了太極,無視她有意無意的勾引之態,居然還將胡有為帶入丁宅,揭發馮宛如的死因,處處與她作對!
瘋少啊瘋少,你記不得憐兒也就罷了,為何偏要去幫痴娘?她不過是個鬼!一個死得不怎麼甘心的鬼!如何能比得上憐兒活色生香的妙姿?你若對她有意,何不像四郎那般,受了憐兒的蠱惑,與憐兒來一段露水姻緣,哪怕是給個短暫的念想,也聊勝於無哪!
當初在酒樓再度重逢,幾個人圍坐一桌暢談痛飲,四郎毫不隱晦,當眾傾訴著對她的綿綿愛意,四郎眼中,只有她!而瘋少,卻屢次唐突佳人,連她親手所贈的那一罈子梨花佳釀,都被他推給了胡探長,在瘋少眼裡,她算什麼?
難道他只惦記著痴娘,絲毫記不得當初那個受他恩惠,令他一擲千金、慷慨相助的憐兒了么?
如此瀟洒俊俏、又慷慨豪情的少年郎,怎的就看不上她?
「憐兒?憐兒!你在想什麼呢?我問你話呢,你有在聽么?」
丁翎的聲音傳進耳內,王嫵憐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掩飾住內心的失落感,強打著笑臉問:「嗯?四郎剛剛說什麼了?」
「我是問,你那把月牙梳呢?」丁翎伸手,撫過她那一頭烏黑柔亮的秀髮,以一種十分怪異的表情,盯著她問:「就是我去年送你的那把月牙梳!」
「月牙梳?」王嫵憐怔了一怔,低頭翻看隨身行囊,「我找找,離開家時匆忙了些,我只帶了些貴重的器物,稍早前寄存在道觀,接四郎離開胡家后,才在半路取回……啊!」她眼睛一亮,從行囊里找出了那把月牙梳,「它還在呢!四郎送我的東西,我怎會丟棄?」說著,將月牙梳遞給了丁翎。
看著那把玉質的梳子,她暗自慶幸:玉器值錢,幸好將它帶了出來,不然,四郎又會胡思亂想了。
「你一直將它帶在身邊?」丁翎接過那把月牙梳,湊到眼前來反覆地看,香案前一隻破盆子的底部鋪了層枯草,引火而燒,借著躥燃的火光,他看得十分仔細,手指頭摸著一根根的梳齒,一遍遍地數過去,生怕數漏了一根似的。
他這番舉動,透出幾分蹊蹺,王嫵憐疑惑著:「是啊,怎麼了?」
丁翎數完了梳齒,臉色越發難看,卻沉默了起來,一聲不響地看著她,盯得王嫵憐渾身不自在,委實受不了他這悶葫蘆的樣兒,也不知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她索性別過臉去,閃躲著他盯來的目光,顧左右而言他:「對了,我將咱們家中的房契、地契,都帶出來了,包括酒樓的那份!四郎,你想想看,丁家還有沒有遠房親戚?咱們去投奔你家親戚,順便,讓人幫忙拿著這幾張契據悄悄回一趟小鎮,私底下將酒樓、宅子變賣了,找個信得過的人,開幾張錢莊銀票來,咱們另尋個地方,安頓妥當了,重新開一家酒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