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似懂非懂

  老胡笑了,他低了一下頭,說道:「繼續說下去。」


  彭長宜說:「我就在想,他那麼一個大領導,我又跟他沒有任何私交,顯然是沖著照片的事來的,我不知道我躲過初一,還能不能躲得過十五。所以跟你招了也好,我也徵求一下你的意見,如果他再問起照片的事,我該怎麼辦?再有了,你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有什麼話不能說開呢?又有什麼疙瘩不能解開的呢?」


  老胡喝了一口酒,臉上的表情嚴肅了起來,他說道:「我們的事你就別攙和了,我剛才就跟你說了,事情已經那樣了,就不要打破它的平靜了,再有,他如果再問你照片的事,你仍然咬定沒見過我,其他的不要說,他不會死乞白賴再跟你糾結這個問題的。還有,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是關乎到許多人的事,如果只涉及到我胡力一人,他別說沒有對不起我,就是對不起我,我也不會跟他計較這麼多年的。年輕人,你懂我的意思嗎?」


  「我似懂非懂。」彭長宜不滿地說道。


  「哈哈,那你就糊塗著吧,喝酒!」說著,他幹了那杯酒。


  「不喝。」彭長宜說道,低頭吃菜。


  老胡端著空杯,瞪著眼,說道:「你還想幹嘛?」


  「不想幹嘛,感覺你不地道。」


  「我怎麼不地道了?」


  彭長宜還想繼續努力,他說:「我看他是真心懷念你,是真心的,而且歲數也不小了,你幹嘛這麼對他?不公平。」


  老胡看著他,說道:「年輕人,我剛才就說了,這不是我一人的事,再有了,他是對我不錯,但是他做的事未必正確,還有,我沒有權力再挑起事端,也沒有能力平息這些事,就那麼地吧,人這一輩子,不是能把什麼事都解釋清楚的,現在科學這麼進步,人都可以上天入地,不是也有許多謎破譯不了嗎?我們一個小小的個體,為什麼跟自己叫勁,學會忘記一些事,學會對一些事守口如瓶,沒什麼都重要。」


  聽老胡這麼說,彭長宜就不再繼續問下去了,他端起那杯酒,沖老胡示意了一下,一口喝了。


  老胡笑了,就拿起酒瓶,要給彭長宜倒酒。


  彭長宜趕緊走過去,奪過酒瓶,給他倒了多半杯,給自己倒滿了一整杯,說道:「胡師傅,對不起了,我給你添堵了。我賠罪,自罰一杯。」說著,自己也端起杯,就被一杯酒倒進了嘴裡。


  老胡笑了,說道:「這倒沒什麼,不過記住,千萬別給我找事啊!」


  彭長宜使勁點點頭。


  老胡吃了一口菜,說道:「長宜,這縣令也當了有一階段了,感覺怎麼樣?」


  「讓我說真的嗎?」


  「呵呵,當然。」


  「感覺當副的不過癮。」


  「哈哈……咳咳,咳咳……」老胡正在嚼嘴裡的菜,冷不丁自己笑了起來,不想嗆住了,連著咳嗽了好幾聲,彭長宜趕緊給他倒了一杯水,看著老胡喝下去,老胡又連著咳嗽了幾下,這才「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彭長宜認真地說道:「有這麼可笑嗎?」


  老胡說:「沒這麼可笑,是我自己找樂行吧,哈哈。」說著,看了他一眼,又開心地笑了。


  彭長宜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狂妄?可這是我的心裡話呀?」


  老胡說:「沒有沒有,正因為是你的心裡話,我才感到開心,才感到你非常可愛,不過你這話要是讓你們江市長聽見就要多心了。」


  彭長宜說:「你沒容我把話說完就開始笑我,我的意思是說,副手儘管有許多的局限性,但也有許多的好處,就是責任少了許多,前面有市長擋著,後面有基層墊底,我在中間有很大的迴旋餘地,不過能體現自己意志的地方很少很少,幾乎沒有。所以我覺得當副手不過癮,但是當到市長也會有不過癮的地方,比如江市長,他也有許多不過癮不如意的地方,因為他上頭還有鍾書記,所以,江市長也有許多苦衷。」


  「那你說當誰的角色過癮?」老胡問道。


  彭長宜習慣地梗著脖子說道:「當然是書記了,這是個定乾坤的角色,他說怎麼干就怎麼干,市長都不能違拗,一旦市長和書記有了矛盾,上級市委肯定要支持書記,不支持市長,弄不好市長還會被踢到別處去,給書記創造好的工作環境,這麼多年,沒有哪個書記和市長鬧不和,書記被踢走的,沒有,從來都沒有過,所以,市長也不過癮。不過我要是能熬到書記的位置,估計到退休的時候也差不多了,還得不犯什麼錯誤的前提下。」


  彭長宜有些憂鬱。


  老胡看著他,不由得的笑了,說:「呵呵,可是讓你當書記你也未必過癮,也會有許多這樣那樣的不如意。」


  「肯定會有,但是最起碼自己認為不正確的不會讓下邊實施。」彭長宜說。


  老胡那隻拿著筷子的手左右擺了擺,說道:「別忘了,書記他也有婆婆,他婆婆也有婆婆,他婆婆的婆婆的婆婆……還有婆婆。所以,好好熬著吧年輕人,你早晚會有熬成婆的那一天。」


  那晚,老胡沒少喝,彭長宜也沒少喝,他攙著老胡來到了樓上的房間,又等著老胡洗完澡,等老胡從浴室里出來后,他扶著老胡躺在床上,為他蓋上薄被,老胡很快就睡著了。


  安頓好老胡后,彭長宜又找到服務員,告訴她客人喝了酒,讓她過一段去看看,囑咐好了服務員,他才輕手輕腳地下了樓。他看見王圓和女領班在樓道里說話,才知道樊書記沒有去休息,他們還在會客室。


  於是自己也推門進去了,朱國慶、高鐵燕和古華還都在。


  彭長宜便悄悄坐在旁邊,聽著樊書記說話,就聽他正說:


  「基層工作有的時候就是這樣,不好乾,一哄而上是最簡單最省事也是最有效的辦法,有些工作需要這種冒進和一刀切的手段。現在人們習慣拿當時的大跨進說事,甚至評判有多麼多麼的錯誤。」


  「現在你評判它是錯誤,但是在當時這種聲音並不是主流,我們是以後來人的眼光在審視當年的事情,這是不科學的態度,包括對以往各次歷史事件的評判,其實都歉科學,原因就在於你是帶著後來者的眼光看的。就說當年的大跨進,主席自己也知道,但是沒辦法,我們建國后十年了,就需要這樣一種精神,一種全民參與建設新中國的熱火朝天的精神,冒進是難免的,但是如果在精神與冒進之間做出選擇的話,無疑,我也會選擇精神。」


  「精神,其實是一個國家的精髓,即便這件事是失敗的,但是只要有精神在,有這麼一種不甘落後敢於強大的精神在,我們的國家就有希望。事實證明,在當時國內國際那樣一種大環境中,這種精神還是需要的。」


  他喝了一口水,又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你們意識到眼下大辦經濟實體這項工作會有危害,那就盡量規避,能規避到什麼程度就是什麼程度,國家領導人也講過,我們是可以摸著石頭過河嗎,既然是摸石頭過河,就談不上正確不正確,只有科學不科學。正確不正確,該不該是後來人評判的事。」


  「什麼事都是這樣,有利有弊。你們能意識到的,肯定鐘鳴義也會意識到,但是沒辦法,要出政績,要搞試點,要推行某項舉措的時候,不得不採取一些極端的做法。在基層施政,不用這種極端的手段難以達到預期的結果。1978年以來,全黨的工作重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成為各級幹部的意識形態和行動法條,這是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偉大轉型。」


  「無論是錦安市還是我們關島市,和全國各地一樣,都受這種氣候的影響,中心任務和政績考核受到大氣候和小氣候的影響。大氣候就是中央和京州省的大政策和大形勢,小氣候則是本地的政策和形勢以及亢州本身的實際。中國行政管理的「行政逐級發包制」以及目標任務逐級分解制,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我們基層的幹部們『幹什麼』以及『怎麼干』的問題,這使得成就和損失都可能很大,從而成為一個體制性問題,直到現在,不說錦安,就說亢州,在近十多年來的發展中,深深打上了這個體制性烙印。」


  周圍的人都在靜靜地聽著。


  樊文良又說:「錦安市原來是農業市,亢州則是農業縣,都面臨傳統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型的問題。所以1978年以來,我們的中心任務和政績考核都是圍繞『農』和『工』來做文章。大體來說,1990年之前基本是農業為主的時期,1990—1995年是工農並舉的時期,1995年以後肯定是要以工為主的時期。從三個產業的構成來看,1991年以前,第一產業都占國民生產總值的50%以上,以後則逐年下降,第二產業在1995年開始和第一產業平分秋色,各占國民生產總值40%左右,以後這個比例還會逐年增加。鐘鳴義這個手法你們說是大躍進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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