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前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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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貴妃和淑妃離她很遠,她只能隱約聽見她們起先在閑聊, 沒過多久便爭執起來,最後一群人湧上前,驚慌失措地喚道:「娘娘, 娘娘……」
阿魚大著膽子抬眼一看, 遠遠瞧見徐貴妃兩手捂著肚子,面色發白,幾個宮女扶著她, 急匆匆地走了。
隨後便聽見幾個宮嬪乾笑著說道:「淑妃姐姐, 貴妃娘娘似是要生了……要不咱們去瞧瞧?」
淑妃的蛾眉蹙了幾蹙。雖然是徐貴妃自己跑到她這兒來尋釁的, 但徐貴妃畢竟懷著龍胎, 若果真出了什麼事,她也脫不了干係。
淑妃抿緊了唇, 終於還是點點頭:「走吧,去看看。」
一群宮妃婢女漸漸走遠了。
阿魚這才撐著地站了起來。
因她跪得久了, 膝蓋都有些發酸,站起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搖搖晃晃的, 眼前還有點發暈,回到司膳房之後, 便直接回屋趴下休息了。
沒過一會兒, 燕儀就回來了, 瞧見阿魚一副懨懨的模樣, 便問:「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阿魚悶悶地說:「主子們鬥法, 殃及了我這條池魚。」
燕儀覺得好笑:「誰讓你叫阿魚呢?」她走近幾步,發現阿魚的臉色真的不好看,泛著白,沒什麼血色,眸光一掃,才發現阿魚的裙子上沾著血漬。
「阿魚,你這是來癸水了。」
阿魚懵懵地看著燕儀。燕儀也知道阿魚是頭一次來潮,便燒了熱水,拿來白布巾,一邊教她怎麼用,一邊數落道:「現在天氣涼,你還穿這麼單薄,這不是存心給自己找罪受嗎?要是落下寒病,會跟你一輩子。肚子疼不疼?」
阿魚搖了搖頭。燕儀笑道:「那就好。」
哪知道這天晚上,阿魚就覺得肚子鈍鈍的疼,渾身冒著虛汗,整個人都是冰冰涼涼的。燕儀正在燈下讀毛詩,阿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疼得實在吃不消了,便喊了一聲:「燕儀。」
阿魚以為自己喊得很大聲,其實聲若細蚊,聽著很是虛弱。好在燕儀聽見了,走過來看了眼阿魚,阿魚疼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指了指自己的小腹。
燕儀見她這般疼痛難忍,心裡也明白過來,道:「你等等,我去給你沖碗紅糖茶。」
她去廚房燒了開水,找來紅糖塊和薑絲,拿開水泡開了,稍稍放涼之後端給阿魚喝。辛辣的姜味率先入鼻,和淡淡的紅糖香融合在了一起,阿魚皺著眉頭喝了下去。
茶水微燙。一碗下肚,四肢百骸都暖和了許多,痙攣般的腹痛似乎減輕了不少。燕儀道:「你快睡吧,睡著了就不疼。」
阿魚聽話地裹緊被子,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
此刻的司膳房一片寂靜,鳳陽宮卻嘈雜得很。
天子負著手,在寢宮門口來回踱步,神色焦急,見服侍徐貴妃的秋蘭出來了,忙問:「怎麼樣了?」
秋蘭面帶喜意:「恭喜陛下,娘娘生了個小皇子,母子平安。」
天子渾身都鬆懈了下來。他有過那麼多子女,卻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高興。
「賞。鳳陽宮人人有賞。」天子大手一揮,又吩咐身邊的長侍,「傳旨下去,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淑妃一邊給面前的婦人捶著肩,一邊冷冷笑道,「娘,您聽聽,陛下對這個皇子可是寄予厚望了呢。」
就在今天下午,平陽大長公主聽說自己的閨女把徐貴妃氣到早產,連忙進了宮,生怕天子為難淑妃。好在徐貴妃已經平安生產了。
眼下,母女兩人已屏退了下人,正坐在一起說話。
平陽公主道:「你說你,好端端的招惹徐氏幹什麼?她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陛下能輕易放過你?」
淑妃提起這個就來氣:「我哪兒招惹她了?明明是她不請自來,不僅出言不遜,還砸了我的花瓶,結果她早產了,過錯全在我一個人身上。」
平陽公主沒接話,沉吟半晌,試探地問道:「如今……你對陛下還有心思沒有?」
淑妃默了片刻,搖搖頭:「再沒有了。我當初真應該聽娘的話,隨便找個人嫁了也比嫁表哥好。」
平陽公主不由嘆了口氣:「傻孩子,娘怎麼會害你呢。」頓了頓,又說,「如今徐氏得寵,又生了皇子,只怕陛下不日便要許她后位,到時候她那剛出生的皇子可就是正兒八經的嫡子。」
淑妃眸光微轉。天子正值壯年,而太子羽翼漸豐,天子心中恐怕也有幾分不悅和忌憚。這時候來了個剛出生小皇子,不僅沒什麼威脅,而且是自己心愛的貴妃所出。要說天子心中不會動搖,她可不信。
「娘,咱們得幫幫太子。」淑妃冷然道,「總不能讓徐氏佔了便宜。」
平陽公主和淑妃一樣,也看不起徐貴妃的出身來歷。她彈了彈指甲里的灰塵,神色輕慢:
「憑她也配。」
***
沒過幾天,大赦天下的旨意便傳遍了禁宮。
最高興的當屬阿魚。大赦天下意味著先前的罪過一筆勾銷,她的罪籍算是抹消了。所以現在的她和普通宮女一樣,年紀到了就能被放出宮,不用在宮裡待一輩子了!
燕儀知道之後,也替阿魚高興。正好廚房剩了一小塊豬肉,雖然是前一天晚上剩下的,但還算新鮮。阿魚纏著楊紅珍說好話,終於便把那塊豬肉討過來了。便挑了肥瘦相間的部分剁成肉泥,添上切碎的香菇和荸薺,和肉泥放在一起攪拌均勻,分成四小份,捏成四枚圓滾滾的肉丸子。起鍋添油,把肉丸子炸成金黃色,再添水添醬油,大火煮一會兒,撈出肉丸子,淋上湯汁——一道四喜丸子便成了。
阿魚端著盤子,回屋和燕儀一起吃。兩人都有興緻,還爬到床底下,把去年冬天釀的梅花酒搬出來,一人倒了一小碗,四喜丸子反倒成了下酒菜。
燕儀問道:「將來你出了宮,打算去哪兒?」
阿魚歪著腦袋想了想,道:「大抵會回江寧吧,去外祖父家。聽娘親說,我和二表兄有一道指腹為婚的婚約,不知道到時候還作不作數。」
燕儀點點頭,真心實意地說:「那挺好的。我也只求將來能有個落腳的地方,能嫁個知根底的好人家。」
於是兩人煞有其事地碰了碰酒碗,祝賀彼此早日離宮嫁人、安穩度日。
梅花酒甜滋滋的,只有些微的酒味,並不醉人,阿魚卻有些醺醺然。
真沒想到有朝一日可以脫了罪籍,當一個清清白白的人。當真像夢一樣。
「記得。」阿魚立馬答道。
想來別無他法,錢永惠便頷首道:「那行。你記著,少說話多做事,別東張西望地看新鮮。」
阿魚都應承了下來。
這還是她頭一次侍膳。先前燕儀一直想干這個差事,因為侍膳宮女可以經常見到達官貴人,得一些新奇賞賜。但後來聽說了好幾回「侍膳不周直接賜死」的事,便再沒有這種念頭了。
阿魚也不喜歡這個差事——待在廚房裡做菜還能尋著空隙歇一會兒,坐下來打個瞌睡,侍膳卻是要一直站著的,且還要時時刻刻警醒著,貴人渴了你要倒茶,貴人餓了你要布菜,若不小心犯了貴人的忌諱,挨訓、挨板子都算輕的,就怕連命也搭進去了。
***
宮宴擺在正儀殿。聖上和太后坐在上首,徐貴妃隨侍聖駕,太子謝懷璟坐在左下首,柔則公主坐在右下首。
謝懷璟安安靜靜地坐著飲茶。
他知道,再過幾天,西南一帶會有一場地動。所以他打算今晚請旨,明天一早就動身去西南。在夢裡,西南那一帶的巡撫為了政績,故意隱瞞災情,西南百姓們流離失所、無家可歸,卻一直沒有人賑濟。直到兩三個月後,受災的難民湧入燕京,朝中才得知這件事。
謝懷璟既然夢見了這些,就不會允許這一切重現。雖說他不能掌控地動的發生,但是他可以救濟百姓、安撫民心。
宮宴快開始了。侍膳的宮女分作兩排,每人手中都端著一個盛有菜肴的楠木托盤,踏著碎步,低眉斂首地進來了。
謝懷璟隨意抬眼一望,一眼就瞧見了阿魚。
她怎麼來了?
謝懷璟下意識地抬手,拿衣袖擋住自己的臉,但下一瞬他就鎮定自若地放下了手。
他是太子,是朝堂上下人人讚譽的儲君,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再說了,阿魚也不一定會看見他。
阿魚果真沒有瞧見他——她去外命婦那一片伺候了。
謝懷璟的目光便追著阿魚,她一直在給各桌命婦擺膳,神色恭謹,一眼也沒有往他這兒看。
謝懷璟既慶幸,又失落。
他身為太子,總往女眷那兒張望也不妥,便收回了目光。
定遠侯夫人萬氏就坐在女眷席中。她穿了一件淡綠色的長褙子,裡頭是如意綉紋的衫裙,梳著墮馬髻,並排插了一對蓮花頭玉簪。雖然穿戴得素凈清雅,但她相貌出彩,雪膚烏髮紅唇,根本看不出三十歲的年紀,坐在一群命婦中間,生生把別人襯得容色憔悴、黯淡無光。
這時阿魚走到了定遠侯夫人面前。萬氏正垂眸看著綉帕上的紋樣,不知在想些什麼。
阿魚稍稍放緩了步子,給萬氏端了一個粉彩九桃的矮湯盅,輕聲喚道:「夫人。」
萬氏微一抬眼,隨後整張臉就怔住了,眼中漸漸浮現出幾分驚喜和不敢置信,眼圈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想到這是禁宮,落淚是大忌,便竭力忍住了。
阿魚垂下眼睫,把湯盅擱在萬氏面前的桌案上,道:「夫人請慢用。」
萬氏輕輕咳了幾聲,掩飾住自己的失態。
阿魚又去給別的命婦端菜送湯,來回走了十幾趟。等所有菜品點心都呈上來之後,阿魚就往角落裡一站,聽候諸位夫人差遣。
萬氏故作鎮定地喚道:「你過來,給我倒杯茶。」
阿魚一臉順從地走了過去,規規矩矩地倒了一盞茶。
萬氏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阿魚,過了好一會兒,才小聲問了句:「晚膳進了沒有?」
阿魚搖搖頭。
「餓不餓?」
阿魚點點頭。
萬氏盛了半碗銀耳羹遞給她。阿魚忙道:「這不合規矩……」
萬氏提高了音量:「你替我嘗嘗這道銀耳羹甜不甜,不甜我就不吃了。」
——這話是故意說給旁人聽的,免得旁人摘阿魚的錯處。
阿魚這才捧著碗吃了幾口。這道銀耳羹是燕儀做的,用文火足足燉了一個多時辰,臨晚膳前還擱在灶上慢吞吞地煨著,所以銀耳很是軟糯,湯汁黏稠香甜。
「夫人,挺甜的。」阿魚道。
萬氏又給阿魚盛了半碗佛跳牆,道是:「替我嘗嘗鹹淡。」
這道佛跳牆的高湯今天一早就開始燉了,是用雞鴨肉、豬蹄火腿、排骨牛筋一起慢慢熬出來的湯頭。後來另起了一鍋,用筍菇鋪底,一層層地碼上芋頭、排骨、鵪鶉蛋、牛蹄筋,最後放上剃了蝦線的大蝦和開了花刀的鮑魚,倒入先前熬好的高湯,燉了一個時辰,掀開鍋的那一剎那,整個司膳房都飄著佛跳牆的鮮香。
此刻吃到嘴裡,只覺得排骨酥而爛,牛筋彈而韌,再加上軟軟滑滑的蝦子和脆脆嫩嫩的鮑魚,當真鮮美至極。那芋頭都浸滿了微鹹的湯汁,因燉得久了,入口即化,鮮味一下子瀰漫在唇齒,和芋頭的甜香交匯在一起。
阿魚吃得滿足,一雙桃花眼都眯了起來,道:「好吃。」說完才想起適才萬氏問的是鹹淡,便接著道:「只有微微的鹹味。這道湯沒有放鹽,鹹味都是從火腿里來的。」
萬氏莞爾。又照這個法子給阿魚餵了幾樣點心,忽然扶住額頭,喊了一聲:「哎呀。」
阿魚忙問:「夫人怎麼了?」
周圍的命婦們都關切望了過來。
上首的徐貴妃也瞧見了。她挑起眉梢,皮笑肉不笑地問了句:「萬夫人這是怎麼了?又病了?」
萬氏柔婉一笑,解釋道:「回娘娘的話,臣婦這是老毛病了,一見到人多就覺得胸悶氣短。」她順手握住阿魚的小臂,說:「扶我出去吹吹風。」
她一邊說一邊不輕不重地捏了捏阿魚的胳膊。阿魚會意,一臉恭謹地扶著萬氏,出了正儀殿的大門。
謝懷璟看著阿魚和萬氏相攜而去的背影,總覺得這場景熟悉得很,似乎在哪裡見過。
但他也沒有多想。他站起身面向天子,朗聲道:「兒臣聽聞西南一帶的巡撫擅自添了不少雜賦,也不知屬實與否。兒臣想親自去一趟西南,查明此事,望父皇恩准。」
天子沒有說話。他的大拇指輕輕摩挲著青瓷酒杯,神色辨不出喜怒。
天子如今還不到不惑之年,正是一個帝王最適宜大展宏圖的年紀,但他的皇長子,當朝的儲君,已經長大了。
起先天子還為謝懷璟的成長感到高興——這意味著江山後繼有人,但是現在,天子就不這麼想了。
他感受到了來自太子的威脅。
太子聰慧果敢,入朝不過數月,便提出了許多利國濟民的良策。前段時間,各地水患頻發,群臣都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太子卻能冷靜地提出解決的法子,從撥款賑災,到安撫百姓,再到堤壩的重建、水勢的疏導,都有十分詳盡的計劃。要不是水患的消息才傳到燕京,天子都要以為太子早就知道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