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殺人償命
宋清歡長睫一抖，不疾不徐抬眸看向妘歌，「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方才。」妘歌答了。
宋清歡「嗯」一聲，端起一旁茶盞，揭開杯盞蓋撥弄著杯中茶葉，若有所思的神色，「倒是比我想象得要快。」
妘歌面露驚詫，「殿下……不驚訝？」
宋清歡笑，喝一口茶水，抬頭看向她，閑閑開口，「是被姬夜所殺？」
妘歌一驚，「殿下怎知？」宋清歡的計劃，並未教太多人知曉，便是玄影和流月沉星他們也是略知一二，妘歌自然不知道她的盤算。
宋清歡將茶盞放下，起身站起，笑而不言，須臾，又問，「母妃那裡，可知道了？」
「尚未告知。」
「你……去告訴母妃吧，我出去看看。」宋清歡吩咐妘歌，又讓她叫了流月和玄影過來，與她一起出府。
從妘歌那裡得知了消息，流月驚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殿下，姬譽死了？還是被姬夜所殺？可是……姬譽是姬夜的親生父親啊？」
宋清歡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抿唇不語，只嘴角一抹淺笑。
流月獃獃地眨了眨眸，忽然後知后覺地「呀」一聲，漆黑的眼珠咕嚕嚕一轉，打量一眼宋清歡，斟酌著開口，「殿下，這……該不會是您的手筆吧？」
宋清歡唇角翹了翹，眼波流轉間睨她一眼，「你覺得呢？」
流月越發獃住，看著宋清歡的目光像神一般，唇張了張，半晌沒發出聲響。
倒是一旁的玄影悶聲開口，「少夫人料事如神，這件事，自然也在少夫人計劃之中。」
流月一聽，轉頭看向玄影，「玄影，你好像知道些什麼？」
玄影「嗯」一聲，將府門推開，請了宋清歡出去。
流月來了些興緻，與玄影兩人跟在宋清歡身後，手肘推了推他，「玄影，你知道些什麼？跟我說說唄？」
玄影轉頭看她，見她小臉湊過來，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嬌憨極了，不由怔住。這時，一陣風過，吹來女兒家特有的馨香，吹得他心肝兒一顫，慌忙挪開目光，臉卻是紅了。
流月好奇地盯著他，嘻嘻笑道，「玄影，好端端的，你臉紅什麼？」
被她這麼一問，玄影臉更紅了，低垂著頭不敢看她。
宋清歡聞言轉身，眉眼彎彎，看一眼玄影，笑著道，「既然流月好奇，玄影，你便同她說說吧。」
玄影這才抬了頭，應一聲是，低低開口。
「姬譽昨日發現了妘蘿的屍體。」
流月微驚，「這麼快？」
「姬譽負責玉衡島的守衛，昨日正好當值，妘蘿的屍體順流飄下，自然就被他看見了。」
流月眉頭一皺，很快意識到什麼，「那日那處沙灘，是殿下特意選的？」
玄影點頭，「是，正好選在姬譽當值區域的上游。」
流月瞪大了眼睛，佩服地看一眼前面宋清歡的背影，眼底有讚歎之色，定了定神，「然後呢？」
「姬譽發現妘蘿的屍體后，自然會發現我們刻意留在竹筏上的匕首和帕子。姬夜的帕子上綉有表明身份的紋樣，姬譽不會認不出來。姬譽雖然感情史混亂，但對妘蘿這個女兒卻甚是疼愛，自是悲從中來，哪裡還會多想，想必不管不顧就去找了姬夜。」
宋清歡在前頭聽著，忍不住彎了唇角。
玄影雖然平日瞧著是個寡言的性子，講起故事來卻是毫不遜色。
她朝後方看一眼，果然見流月眸子亮晶晶的，一臉聽得入迷的樣子。
「然後呢？」流月忍不住追問。
「然後……然後就是姬夜這邊了。」說著說著，玄影也放開了來，語氣生動了不少，「姬夜得了我送去的『仙靈草』，迫不及待服下。那蒼鬚根雖無毒，但服之能讓人心跳加速，性格變得暴躁。姬夜心中本就對姬譽有恨，這個時候姬譽送上門，你覺得……事情會如何發展呢？」
聽到玄影拋過來的問題，流月怔了怔，抬眼望去，正撞見玄影幽深如墨的眸子，心跳頓時慢了一拍，半晌才定了心神，清了清嗓子，「必是一場惡鬥了。」
玄影朝她揚唇一笑，見流月目光灼灼的模樣，又羞澀起來，很快低了頭，恢復沉默。
說話間，幾人已離紓府越來越近，遠遠便瞧見府門口圍了不少人，隱約還有打鬥聲傳來。
宋清歡看一眼玄影。
玄影會意，上前查探消息，不消片刻便回來了，壓低聲音道，「殿下，姬夜和妘環打了起來。聽旁邊的人說，已經有人去報告聖子和長老了。」
宋清歡挑了挑眉，眼底一抹涼淡，「走，過去看看。」
玄影替她撥開人群，三人擠到人堆前頭，果然見妘環和姬夜正斗得不可開交。兩人皆是眸光赤紅，一臉猙獰的模樣。
一旁的石階上，躺著氣息全無的姬譽，身上傷痕纍纍，足見姬夜下了狠手。
妘環和姬夜都曾是聖子聖女的候選人，靈力相當，一時打得難捨難分，誰也占不了上風，放眼望去，只能瞧見纏鬥在一起的身影，和四處亂射的靈力。
為了不被傷到，其他族人只敢遠遠看著，無人上前勸阻，皆是目瞪口呆一臉震驚的模樣，不明白事情怎會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
宋清歡站在人群中冷冷瞧著，容顏隱在陰影下，有些莫測難辨。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喧嘩聲。
宋清歡隨著人群向後望去，卻見遠遠走來幾人，正是嬴天舒和嬴徹等人，想必是得了族人消息，匆匆趕來。
宋清歡給流月和玄影遞了個眼色，兩人會意，隨她一道隱入人群之中。
嬴徹走到人群最前面，看一眼根本沒有停手的妘環和姬夜，臉色一沉，怒吼出聲，「都給我住手！」
妘環和姬夜已殺紅了眼，根本就沒把嬴徹的話聽進耳中，招式反而愈發凌厲起來。
嬴徹臉色越發難看，看一眼姬紓，「姬長老？」
話音未落，卻見姬紓死死盯住一處，臉色灰敗，雙目突出，神情古怪得很。
嬴徹順著她的目光瞧去，發現姬紓看向的地方，是紓府府門口的高階，高階上，躺著氣息全無傷痕纍纍的姬譽。
心中猛地一「咯噔」。
姬譽這是……死了？
方才來報告的族人只說妘環和姬夜打了起來，而且鬧得很兇，所以請他們過來看看，並沒有提起到任何關於姬譽的事，可姬譽這滿身的傷，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起近日島上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他心中越發沒了底。
這些日子，他總覺得姬紓有些情緒不穩，如果她對她的哥哥當真生出畸形的愛，今日這事，怕是沒法善了。
再看一眼姬紓，見她臉色已難看至極，死死咬住下唇，眼中射出陰鷙的光，只死死盯住地上的姬譽，全身有些發抖。
突然，她腳下動了，看也不看妘環和姬夜，直直朝姬譽走去。
嬴徹本想喝住她，卻又怕她突然發狂，無奈抿一抿唇，看一眼姜琳琅，示意她跟上去看看。
而這廂，姬夜和妘環仍未停手。
聽得耳邊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嬴徹不免也焦躁起來，看一眼嬴天舒，低聲道，「請聖子出手。」
嬴天舒垂眸掩下眼中興味，應一聲，變幻手勢催動靈力，一道金光朝妘環和姬夜射去。
妘環和姬夜察覺到危險，終於分開，身子朝後退去，避開嬴天舒的攻擊。
趁著這檔口，嬴徹縱身一躍，擋至兩人中間，「你們在做什麼？！」
妘環臉色慘白如紙，眼底有癲狂之色，指著姬夜歇斯底里控訴，「他！他殺了我的女兒，如今又殺了我的丈夫！」
話音未落，突然聽到一聲嘶啞的聲音響起，「你說什麼？！」
嬴徹一驚，見原本陪在姬譽身側的姬紓突然站起身，眸子通紅如血，死死盯住妘環，神情幾近癲狂。
妘環似也明白什麼，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直到眼淚都笑出來了，方抬袖一擦，惡狠狠的目光盯著姬紓，眼底滿是譏諷，「你的好兒子，殺了你的好哥哥！你滿意了嗎？！」
姬紓手一抖，直勾勾的目光看向姬夜。
姬夜眼中布滿紅色血絲，低垂著頭喘著粗氣，並沒有看姬紓。
妘環卻突然發難，手一抬，一道靈力猝不及防朝姬紓射出。
姬紓下意識躲開，卻慢了一拍，被靈力擊中手腕，被靈力割出一道傷口，有疼痛傳來。
妘環仇恨的目光死死釘在姬紓面上，「都是你！都是你！若不是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姬紓依舊沒有說話，反而垂了頭，繾綣的目光落在地上躺著的姬譽身上。
嬴徹深吸一口氣，擋在妘環面前，沉聲道，「妘夫人，您先冷靜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
妘環死死咬住下唇，好歹還存留著最後一分理智，瞥一眼面前的嬴徹，終於沉沉開口，「昨日，夫君在海邊……發現了妘蘿的屍體。」
「什麼？！妘蘿死了？」嬴徹大驚失色。
方才妘環雖然也有沖姬夜叫喊著「你殺了我女兒」，但她情緒過於激動，言語難免有些含糊不清，再加上現場亂作一團，所以嬴徹並沒有注意，此時聽她再次說起，才意識到妘蘿是真的死了。
妘環眼角有淚簌簌滑落，「妘蘿的手中，死死攥著一塊帕子，正是他……正是他姬夜的！」妘環伸手一指，憎恨無比的眼神，手指還在顫抖著。
「我夫君氣不過，想來找他要個說法，我見勢不對，急急跟了過來，沒想到就看到我夫君已經死在了他手下！嬴長老，殺人償命，你說，我要取他的命，有什麼不對的嗎？！」說到最後，妘環已是歇斯底里，涕泗橫流，滿眼的絕望。
嬴徹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他能理解妘環的悲痛欲絕，畢竟，一夕之間，丈夫女兒全沒了，這事擱誰身上誰都受不了。
可扶瀾族中向來不允許私鬥，就算殺了人，也必須經過聖子和長老的共同審判，如果最後被認定有罪，聖子聖女會親自製裁犯人，還被害者一個公道。
因此，就算這件事情性質再惡劣，該走的程序，還是必須要走。
他眉眼微沉，看向妘環安慰，「妘夫人，事情的經過我明白了，不過，為了公平起見，我還是要聽聽姬公子怎麼說。我知道你如今心中百般怨恨，但是千百年的族規在這裡，還請你節哀順變。」
姜琳琅見狀，也從姬紓身旁走了過來，低聲安慰著妘環。
嬴徹抬了眉眼，看向姬夜，打量著他赤紅的眸子和陰沉的臉色，沉沉開口，「姬公子，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姬夜的神情明顯狂躁萬分，陰沉沉瞟一眼嬴徹，聲音中帶了幾分戾氣，「我是殺了姬譽……」
圍觀的族人倒吸一口涼氣。
妘環更是怒火衝天，衝過來就要找姬夜拚命，還是姜琳琅死命才拉住了她。
嬴徹皺了皺眉，剛要說話，聽到姬夜陰沉著臉又道，「但是，是他想先殺我的，我只是正當防衛。」
「那是因為你殺了阿蘿！」妘環歇斯底里地嘶吼出聲。
姬夜眸光一冷，眼底有暗色洶湧。
宋清歡藏在人群中瞧著，眼底一抹警惕。
看來，姬夜終於察覺到了異樣。只是，妘蘿確實是他殺的，就算被捅出來，也根本查不到自己身上。姬夜沒想到的是，大概是自己非但沒有替他善後，還刻意將這件事捅到了姬夜面前。
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姬夜抬了頭，越過嬴徹的肩頭，往人群中掃去。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人群中發光的宋清歡。
她一襲素裙，神情涼淡，無悲無喜，就那樣看著自己，嘴角，還有一絲捉摸不透的笑意。
姬夜亦是聰明人，事已至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臉色猛地一沉，陰沉得彷彿能滴出墨來。
「妘蘿不是我殺的，是妘綰。」他猛地扭頭，看向妘環。
妘環一怔，眼底有半信半疑的神色，很快咬緊下唇，二話不說，催動靈力向姬夜襲去。
她是恨宋清歡和妘璃不錯，但妘蘿的傷口她查看過了，那一匕首，分明是近身刺中。妘蘿不喜宋清歡，又對她諸多警惕，怎會讓她輕易近身？更何況，還有妘蘿手中緊緊攥著的那方帕子。
一切的證據，都指向姬夜。
她一直就知道，姬夜這人城府極深，接近妘蘿一定有別的目的。他被姬紓算計，心理定然憤恨難當，難保不會將氣撒在妘蘿身上。況且，自己是親眼瞧見他殺了姬譽，事已至此，還有什麼可狡辯的？他方才那話，不過是知道自己恨宋清歡，想禍水東引罷了。
見妘環出招，姬夜忙側身避過，臉色難看得緊，眼中有著席捲而來的暴風雨。妘環明顯不信他，眼下這種情況，他又不能還手，只能憋屈地握緊了雙拳，心底的怒火熊熊燃燒。
姜琳琅一驚，為防止誤傷無辜，忙出手扣住妘環。
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當事人情緒又都不穩定，嬴徹看向嬴天舒，壓低聲音道，「聖子，依我看，我們還是想把妘環和姬夜帶回月牙島再審吧。」
「好。」嬴天舒點頭，看向一旁的姬紓。
姬紓此時已經蹲下身體，將姬譽抱入懷中，低垂著頭，看不清神情，似在同姬譽喃喃自語著什麼。
「姬譽這邊怎麼辦？」嬴天舒看向嬴徹。
嬴徹無奈地抿了抿唇。
姬紓本身就擅長醫術，她既然親自查看了姬譽的情況還如此神態，就說明……姬譽當真沒救了。
嘆口氣，走上前，微彎了腰，斟酌著開口苦道，「姬長老，我知道你現在很傷心，只是逝者已逝，眼下這麼多人看著，還是先派人……」
話音未落，姬紓卻猛地抬了頭。
撞上姬紓的目光，嬴徹豁然一驚，竟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姬紓瞳孔通紅如血，神情猙獰，恍若從地獄中爬出的厲鬼一般，讓人不寒而慄。
嬴徹怔住，要說的話一時哽在喉中。
就當眾人都怔愣之際，姬紓將姬譽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站起身，看一眼姬夜，突然上前幾步到了姬夜跟前，在大家還未回過神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下頭上發簪，猛地插入了姬夜的胸口！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連人群中的宋清歡都嚇了一跳，模糊間只聽得姬紓說了四個字。
——「殺人償命。」